《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22、第 22 章

　　得到一切的开始，就应该做好失去的准备。

　　——《夜光夜话》

　　开展那天是个好天气，黎夜光醒得很早。虽然她不会像第一次策展时那么激动，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眠。这是她策划的第六场大展，只要展览再获成功，她就将得到赞助人的认可、获得投资，不再受雇于博物馆和艺术机构，成为一名独立策展人，全权做主策划自己想做的展览。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黎夜光不得不多压了一层遮瑕膏盖住黑眼圈，正要涂口红时，她猛地想起一件事，飞奔出卧室，撞开余白的房门，人未到、声先至——
　　“开幕式不要穿你的正装！”
　　正在换衣服的余白猝不及防，裤子刚穿好还没扣，衬衫才套进一只袖子，他一把捂住半裸的上身，红着脖子大叫：“你、你怎么能闯男人的房间！”
　　黎夜光真是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他就差系上那条红领带了！她非但不理睬余白的惊慌，还三下五除二把他扒了个精光。只剩内裤的余白全身都红透了，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黎夜光……你脱我衣服……”
　　他是很喜欢她啦，但她做事的风格有时候真让人心惊肉跳，难道她料定他怂到不敢对她出手，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那她算的可真准啊！
　　“我又不是没看过你脱衣服。”黎夜光抓起他的中介服塞进衣柜，然后将另一套崭新的衣服丢到床上，“今天穿这个。”
　　余白伸出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把衣服拽到自己面前，是一件灰蓝色的小立领衬衣，领口和袖口是中式风格，下面是一条灰白色的直筒裤，文艺却又不过度装逼。
　　“这是你给我买的衣服？”他惊讶地抬头，前一秒还惊慌失措，下一秒就开心得直冒泡。
　　“恩。”黎夜光点点头，“免得你自己瞎买。”
　　余白小声地为自己的品味辩解了一句，“我衣服都是从海澜之家买的……”
　　海澜之家啊……林狗代言、土狗买，没毛病，他对自己的定位还蛮准确的。
　　黎夜光倚在门框上，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你是要我给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余白赶忙把衣服拖进被子里，刚套上衬衫，他突然又把头伸出来，确认似的问了一句，“你不会真的敢给男人穿衣服吧？”
　　“你要试试吗？”黎夜光摩拳擦掌地向他走近，余白裹着被子连连摇头，又问，“你看到我不穿衣服都不会害臊吗？”
　　黎夜光一秒没犹豫，“不会啊。”
　　谁看到一只不穿衣服的小狗会害臊？她看余白，就像看圣母像一样！
　　余白失落地低下头，“可我看到你那个……都会很害羞啊……”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很在乎这些吗？
　　“哦……”黎夜光故意拖长尾音，凑近他逼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看到我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不干净的东西对吧？”
　　“没有没有！”
　　“那你还能记得我不穿衣服的样子？你在大脑里存档了是不是！”黎夜光不知道从哪抄出一个鸡毛掸，在手掌敲了几下，然后一个利落地旋转，插满鸡毛的杆子直指余白鼻下，“不然你看到我害羞什么！”
　　余白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鸡毛掸，屏住呼吸说：“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忘不掉……”
　　“这有什么好忘不掉的！”黎夜光不屑地说，在山上的回忆，她早早就打包丢进回收站了。
　　余白轻轻侧头避开鸡毛掸子，然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双眼，老老实实地承认，“因为很好看……”
　　“……”
　　就算黎夜光不像余白那么青涩，可一个男人记得她不穿衣服的样子、还说很好看，她也是没有办法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尽管她神色没变，但脸还是无法控制地红起来。
　　余白直起身子凑近她，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有些开心，“原来你看到我没穿衣服也会脸红啊！”
　　黎夜光的目光落在他的肩颈上，肩膀很宽，肌肉匀称，没有过多的线条，尤其是他的脖子很长，连带着平直的锁骨,形成完美的直角。她突然想起在山上的那天，她曾紧紧揽住后颈与他耳鬓厮磨、唇舌交缠……
　　等等！这个记忆应该被清空了才对！
　　一定是她那天喝酒损伤了大脑系统，才会让回收站的东西跑出来。为了不给脸颊继续泛红的机会，她拿起鸡毛掸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你再不穿衣服今天就没有早饭吃了！”
　　事关早饭，余白不敢耽搁，连忙钻回被子里穿衣服。黎夜光昂头走出房间，拿着鸡毛掸子也给了自己一下，她难道会因为余白而脸红心跳？开什么玩笑，别说是露个锁骨，他就是裸体在她面前跳海草舞，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唔，海草舞……余白一脸呆萌跳海草舞，还不穿衣服的话，应该还蛮……
　　咚！
　　黎夜光敲了自己第二次，可她刚把余白从脑袋里敲出去，他就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宽肩窄腰，英俊挺拔，黎夜光心头一咯噔，第三次举起了鸡毛掸子……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余白给壁画都贴金，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贴金呢？这身衣服将他特有的干净气质显露无遗，好歹也是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不打9分，也有8分啊，可他之前穿的都是什么呀！
　　黎夜光最瞧不上这些淡泊名利、不追求物质的人，明明可以穿好吃好，非要搞得无欲无求，把她这种需求正常的人衬托得骄奢淫逸。
　　他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紧张地问：“可以吗？”
　　衬衣的后领翘着，黎夜光冲他勾勾手指，余白不解地弯下腰，她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替他捋平衣领，然后才说：“这样才可以！”
　　明明很大只的余白此刻缩紧肩背窝在她的双臂中，她暖暖的呼吸好像吹进了衣领里，余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密集的鼓点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小时候，也见过妈妈替爸爸整理衣领，原来和心爱的人一起生活，每一个点滴都那么幸福啊！
　　他鼓起勇气问：“我可以给你买衣服吗？”
　　“恩？”
　　“因为你给我买了衣服，所以我也想给你买衣服。”余白补充了一句，“这不影响你新时代女性的标准吧？”
　　黎夜仰头看向余白，他真是牢记她说的每一句话啊。不过她的记忆力也不差，她牢牢记着自己“勾引”余白下山的原计划。
　　大概是开展触动了她，黎夜光的心挨了一闷棍，被一种钝痛感包围。或许，相较于新时代女性的标准，她更应该告诉余白，人生很多的美好时刻，其实都是一种倒计时。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点头同意，“好的，等忙完的时候。”
　　余白仿佛获得了什么特权似的，笑得格外高兴。黎夜光看着他纯粹的笑容，像被烈日刺痛了双眼，她扭过头去，“今天可能会很辛苦，一会给你买锅贴吃。”
　　“真的吗？那我可以吃五十个吗？”

　　***
　　刘哥带着三个徒弟到C市时，正赶上开幕式，刘哥算了下日子，余白和黎夜光下山也有半个月了，他们俩的感情应该进展不错吧。
　　当然，他虽怀着祝福，但和小除他们几个打赌的时候，还是押了余白会被甩，正所谓祝福归祝福，理智归理智。
　　一进C博大厅，他们就看见开幕式主席台上的黎夜光，她正神采飞扬地介绍这次展览，“壁画是古代绘画发展的主流形态之一，但是从明以后，传统壁画走向衰落，如今更是逐渐被陶瓷、油画、丙烯画等其他材质的画种替代，然而现存的传统壁画仍然以其独特的艺术气质影响着今天的绘画艺术……”
　　今天的黎夜光比在山上时漂亮多了，台下嘉宾席坐的都是业界的大人物，可她站在台上却落落大方，分毫不乱，再加上聚光灯的加持，简直叫人仰望。
　　小除看了台下一圈，没看到余白，疑惑地说：“余队怎么不在？”
　　“哇，余队这么快就被甩了？”小注惊呼。
　　刘哥确认了一下真的没有余白后，赶紧扭头问小滚：“哎，咱们那个赌局，现在还能加注吗？”
　　小滚摇头拒绝，“买定离手。”
　　刘哥失望地叹了口气，看向台上的黎夜光，“怪我，没想到下了山的夜光比在山上还要厉害……”
　　黎夜光的开幕致辞接近尾声，“……如今，我们除了要对传统壁画继承和发扬，更要解决壁画残破的难题。壁画修复不仅仅是处理病害，更要在修补与还原上尊重艺术、尊重历史，所以这次展览设有一个特展区，将由修复世家余家的第五代传人余白大师，首次公开展示壁画修复的全过程！”
　　刘哥和三个徒弟相视一眼，小除难以置信地问：“刚才夜光姐说的是……要展出咱们余队吗？”
　　小注点点头，“没错，拿咱们余队做展览。”
　　小滚提问：“那咱们的赌局怎么算？”
　　他们可没人打赌黎夜光会把余白当作展品啊！

　　***
　　开幕式结束，嘉宾和观众迫不及待涌向展厅。刘哥赶忙走到主席台下拦住黎夜光，黎夜光见到他们四个，格外高兴，“你们来啦！”
　　“昨天交完修复报告，就赶过来了。”刘哥飞快地说完，急切地问她，“那个你刚才说的展出余队……”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夜光一把拽住，径直走向员工通道。黎夜光动作利索，边走边说：“你们来了正好帮余白，我看他已经做好除尘，正在弄那个……”
　　“注浆！”小注举手回答，“就是我的工作。”
　　“然后是我，我是滚压。”小滚认领了自己的名字。
　　“啊……”黎夜光恍然大悟，她之前一直不理解他们的名字，现在看来这些名字都是余白起的，和小挖、小洗、小搓异曲同工！
　　“余队现在……”刘哥二度提问，依旧二度夭折，因为黎夜光推开走道尽头的一扇门，十分干脆地把他们四个都丢了进去。
　　刘哥这才发现，原来这扇门连着展厅中央的玻璃房，而全明的玻璃房里有两张工作台，台上放着修复壁画的各种工具，还有余白画好的线稿、做的模拟泥板，以及三块壁画的真迹，而他们余队正在玻璃房中央专心致志地修壁画。
　　玻璃房外围满了好奇的观众，可余白仿佛看不见似的，他一手拿着注射器，小心地将明胶注射进起甲的颜色层，待胶液吸收，立刻用一柄小木刀将起甲的画层贴回原处，注胶的量不多也不少，贴画的动作也分毫无误，每一下都轻如点水、灵动非常。
　　其实注浆的技艺小注也学了几年，但每次看到余队操作，他都会自叹弗如，更何况眼下……他看向外面乌压压的人群，已经紧张得背后冒汗了。
　　余队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
　　玻璃房外的观众越聚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拍摄这难得的珍贵记录，刘哥深吸一口气，放下身后的背包，看来夜光不光要展出余白，还要展出他们四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