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21、第 21 章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钱。
　　——《夜光夜话》
　　黎夜光从市区打车来市郊很容易，可等他们想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方圆五公里没有一辆出租车，公共交通也都停了。余白显然有些失落，“原来你的手机也不是万能的啊。”
　　“那你想个办法？”黎夜光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恩？迷路先生？”
　　余白小声提议：“其实可以走回去……”
　　黎夜光没说话，只是跺了跺脚，余白低头一看，原来她穿着高跟鞋呢。于是，他眨眨眼说：“我可以背你。”
　　黎夜光扶额，“这里距离市区快二十公里！”
　　“我在山里的时候走过二十几公里砍柴呢。”余白认真地比划道，“那么大一捆柴，就背在背上，你看起来比柴火轻。”
　　“……”黎夜光不知道是该生气他拿自己和柴火比，还是应该高兴她赢过了柴火呢？
　　余白见她沉默以为是同意了，转身蹲下，拍拍自己的后背，“上来吧。”
　　黎夜光歪头思考了一下，上还是不上呢？算了，谁让他今天惹她生气的，让他累一累也是应该的。她弯下身子趴在他身上，双手绕过他的颈项在胸前交叠，脑袋侧靠在他的右肩上，“好了。”
　　余白本以为背人和背柴火是一样的，可她贴身靠上来时，他才发现完、全、不、同、啊！
　　首先柴火是硬的，硌得他后背疼，黎夜光是软的，却又很烫，灼得他后背像着了火似的；其次柴火是一动不动的，她却是活的，不仅有心跳还有呼吸，醉人的酒气吹在他耳边，余白大气都不敢出，埋着头大步往前，话也不说一句。
　　黎夜光不用自己走路自然是舒服极了，只是余白全身紧绷，肌肉也变得硬邦邦的，她的下巴被他的肩膀抵得有些疼，她不满地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真的又硬又烫啊！
　　余白本来就紧张，再被她一戳，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因为被他背得太舒服，醉酒的黎夜光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我记得你这里有个疤，是怎么弄的啊？”
　　“那个啊……”余白抬起手臂将她推高了一分，“是我六岁时出车祸弄伤的。”
　　“车祸？”黎夜光揉揉眼，“你还出过车祸？”
　　余白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可他背上的黎夜光等得不耐烦了，着急地扭动身子。余白只觉得一股热浪冲进大脑，吓得赶紧回答：“是我们全家去旅游，在去机场的路上大巴车侧翻了。”
　　黎夜光记得余白来这里之前是没坐过飞机的，也记得他说过父母去世很早，所以没机会带他坐飞机旅行，两者联系起来的话——
　　“你爸妈就是那次事故去世的吗？”
　　“恩。”余白点头，“他们坐在窗边，一下子就……”
　　虽然他的描述只有匆匆几句，仿佛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可余白仍然能记得当时的疼痛与恐惧，还有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他的双眼蒙上一层微不可察的水光，吸了吸鼻子才继续说：“后来汽车油箱裂了，我姑妈在最后关头把我拽出来，差一秒我们就都死了。我的肩膀烧伤了，而我姑妈是脸被烧伤了……”
　　“原来是她救的你……”黎夜光呢喃了一句。
　　余白沉浸在往事中，一时没听见她的话。他收紧手臂，将她背得更稳一些。“还好我是现在才遇见你。”
　　“恩？”
　　“要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你，我可一点用都没有，也不能保护你。”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还是现在的我比较有用呢。”
　　黎夜光也跟着笑了，真不知道他乐观自足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是吃十个馍馍吃出来的吗？
　　“有没有用，等你修好壁画再说吧。”
　　余白哭笑不得，“你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壁画啊！”
　　“那是我成功之路的台阶，我当然记得。”说着，黎夜光不老实地张开双臂，迎着夜风，长长呼出一口气，“啊，真舒服！”
　　负重的余白吃力地问：“那我是你成功之路的什么？”
　　黎夜光歪头大笑，她是真的喝多了，尽管之前有片刻的清醒，但酒精慢慢上头，让她的行为有点不受控制。因为她忽然用手捏住余白的脸颊，狠狠向外一拉，还没等他叫疼，她就笑嘻嘻地一边揉他的脸一边唱了起来：“你是我的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余毛驴看她是真的醉了，顾不得脸红心跳，赶紧加快脚下的步子。昏暗无人的小路就快看到尽头，他身后忽地亮起两束光柱，余白转身看去，竟然有辆车从远处开来，他急忙挥舞双手去拦车，一个没留神，背上的黎夜光滑落在地。
　　好在司机看见有人招手，踩下了刹车，余白手忙脚乱地把黎夜光重新背起来，这才注意到缓缓在他眼前停下的车……好、长、啊！
　　后排车窗落下，露出姬川高冷的侧脸，他目不斜视，嗓音深沉地问：“有事？”
　　“能不能麻烦你载我们一程，到可以打到出租车的大路就行。”余白礼貌地询问，指了指背后的黎夜光，“她喝醉了……”
　　姬川用鼻子发出轻轻的一声——哼，傲慢地说：“怎么着，捡尸还要搭顺风车？”
　　余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急忙解释：“她活着啊，只是喝醉了而已。”
　　仿佛是为了替他证明，本来已经睡着的黎夜光抬起头来，也跟着挥了挥手，“你好！可以载一下我和我小毛驴吗？”
　　姬川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终于转过脸来，举起他的手持式眼镜一看，吃惊地说：“黎组长？”

　　***
　　姬川的加长豪车配备齐全，黎夜光喝完一瓶冰水后清醒不少。幸亏在这里遇到姬川，不然等余白把她背回家还不知道得几点呢。“姬先生，你这么晚来艺源美术馆看展吗？”
　　姬川摇头，“不是。”
　　余白举手提问：“是和我一样迷路了吗？”
　　姬川举起眼镜上下看了余白一圈，淡淡地说：“我把这个美术馆买下了，所以顺便来看看。”
　　“……”余白瞠目结舌，磕磕绊绊地问，“买、买了？是买东西的那个买吗？”
　　姬川淡淡地笑了一下表示肯定。
　　余白背后一僵，平移到黎夜光身边小声说：“夜光，这个人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他很肯定，自己那么多银行卡加起来也不够买一家这么大的博物馆。
　　黎夜光也很震惊，但她神色镇定，语调波澜不惊，“看来姬先生是真的对艺术投资有兴趣。”
　　“是的。”姬川对黎夜光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对她还算礼貌，但对余白就……“请问这位是？”
　　黎夜光立刻介绍，“这位是我们博物馆请来修复壁画的余大师。”
　　余白还不习惯被人称为余大师，连忙摆手，“不用叫我大师的。”
　　既然黎夜光称他是大师，姬川不得不有所重视，他姿态优雅地取出自己纯银拉丝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华丽的烫金名片递给余白，非常有逼格地说：“在下姬川，文王姬昌的姬，百川东到海的川。”他说完挑了下眉梢，表示愿意和余白认识一下。
　　余白郑重地接过名片，神色却有些为难，他左顾右盼、然后侧过身去，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将一张白色的纸片递给姬川。
　　姬川极为绅士地双手去接，却接了一张——
　　超市购物小票？！
　　余白将小票裁得四四方方，用笔在背面写了两个方正的隶书——余白。为了配合姬川名片上的烫金花纹，他还在名字旁勾勒了一朵唐风的八瓣莲花！
　　他认真地自我介绍：“我叫余白，剩余的余，白色的白。”
　　姬川震惊不已地看向黎夜光，仿佛在问她、他是认真的吗？
　　黎夜光噗嗤一下笑了，她没有替余白作任何解释，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张壁画展的请柬，“姬先生，欢迎你来C博看壁画展，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姬川要去接请柬，就不得不先把手里的纸片收起来，可等他打开名片夹，才发现小票的尺寸并不能放进名片夹里。一旁的余白热情帮忙，他把小票叠了两次，折成一个小方块，咻地一下塞了进去。
　　姬川始终保持的高冷面容再也绷不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这人……真的是大师？

　　***
　　姬川一直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才离开，下车后余白再次感叹：“哇，他的车真的好长，好像一节火车车厢！”
　　还好姬川的车已经开走，倘若他还在，听到余白的表扬应该并不会感到高兴。黎夜光一边走一边问：“你没有名片吗？”
　　余白摇摇头，“没有啊！”
　　“明天我帮你印一盒。”黎夜光大方地说。
　　“我要名片没有用。”余白坦然地耸耸肩膀,“我又没有任何头衔和称呼，就只是余白啊。”
　　“开幕式的时候就有用了。”她意味深长地说。
　　余白歪头纳闷，开幕式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反正是在修复中心修壁画呀！还没等他发问，黎夜光就掏出手机打开语音群聊，“明天八点开会。”
　　组员都听说了今天的事，一听开会立刻炸开了锅。
　　“是商量余大师的事吗？”
　　“离开展就三天了！”
　　“上博不会真的打官司吧？”
　　……
　　黎夜光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下达了一个十分粗暴的指令，“明天把原本预留给第二组展品的展厅整理出来，在中央搭一个全明的玻璃房，面积至少要六十平……”
　　“玻璃房？”唐生惊诧地说，“黎组，就三天时间，怎么搭？”
　　黎夜光笑眯眯地重复一遍，“我不管你们是搭出来，还是买一个玻璃房吊进来，但是三天后开展我要用玻璃房做一个展览。”
　　一旁的余白好奇地问：“你要玻璃房展什么呀？”
　　黎夜光挂上语音，温柔地看向余白，然后说了一个字——
　　“你。”

　　***
　　加长宾利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五彩的霓虹沿着车身流淌，彰显出它奢华的身价。后座的姬川拿起座椅上的请柬，他看着封面“西北望”三个大字，喃喃自语：“既然买了美术馆，就应该办自己的展览吧。”
　　前排的秘书不解地问：“艺源美术馆现在的展览不好吗？”
　　姬川叹了口气，落下车窗看向飞速闪过的街景，神色失落地说：“画的我都看不懂，大象为什么会在沙漠里狂奔呢？明明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啊……”
　　秘书轻咳了一声，“咳，那您想办什么展览？”
　　“富、丽、堂、皇。”姬川一字一顿地说出四字核心，他手中的请柬上正印着一幅唐代仕女图，雍容华贵、赋彩鲜艳。
　　钱他是不缺的，但他缺一个能够理解他的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