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的爱》鱼不忆99

1、成全

　　Yo的自杀风波后，为了让一切回归正轨，承受着巨大压力的Tharn，忍痛告别她心爱的Bungah女士，离开了这座城市。

　　而失去爱人的Bungah，如同行尸走肉。

　　明明是久违的一家三口共用晚餐，明明是全家人的团聚之夜，明明脸上都挂着别人口中所谓的笑容，可在座的三个人却没有谁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一个家庭本该有的温馨、舒适和亲情牵绊。

　　味同嚼蜡地用完餐，Bungah一如往常，最后一个离席。站在餐桌边上看着满桌杯盘狼藉，她愣神了许久。

　　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男人，再也不是她所留恋，她也再做不到不计回报无怨无悔地为此付出。不是她变了，是她醒了。

　　洗完澡，独自抱膝坐在床上，尽管已到了盛夏，但她依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冷得犹如寒冬。

　　Pana推开门，却只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我来是跟你说声，我跟那个女人提出分手了，她会辞职离开公司。”

　　Bungah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和自己还有着夫妻关系，两人之间却早就毫无夫妻情意了的男人：“你和她怎么样，是你们的事。”

　　“怎么会跟你无关？我们都做错过事，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现在为了Yo，我希望你作为母亲也能好好反省，修正错误，重新维持这个家！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想清楚，在这期间我会去客房睡。你也不想再看到儿子出什么意外吧？我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谁更重要，你最好心里有数。”男人愤怒地说完离开。

　　错误？什么是错误？

　　Bungah想起了自己拿刀对Tharn以死相逼的场景，想起Yo也在海边做了几乎同样的事。

　　在乞求Tharn不要离开这件事上，他们还真是母子“同心”。

　　“Tharn，如果出事的那个人是我，如果躺在医院被急救的人是我，你还会狠心抛下我吗？我不该在最后关头妥协，如果我割下了那一刀，无论生死，现在你一定是陪在我身边，也好过留我一人尝尽孤独无望和对你的无尽思念。”

　　显然，Bungah的喃喃自语得不到任何回答。

　　你让我回到丈夫和儿子身边，继续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这很难吗？

　　不，其实一点都不难，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死了一次又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呢？

　　你说不想看到Yo因你而恨我，不想看到我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想我将来后悔，不想我们一错再错。可这些，全都是你在说，全都是你想的和你以为的。

　　你一句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底谁才是我此后余生最渴望得到的人和最想要余生常伴的依靠。

　　是你说，要成为那个陪在我身边的人，听我说我想说的所有话；也是你说，让我靠着你可以想哭就哭……

　　我那时真傻，竟把你的话当真了。

　　Tharn，我不后悔为你发过疯，为你摈弃我的骄傲和尊严。

　　我只是好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早点对你好，没有让你吃到更多我亲手做的菜，甚至还没来得及留下足够你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的回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怕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忘了我们。

　　你说走就走了，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遇到更多的男人或女人。可我不一样，没有了你，我已再无可能拥有幸福的爱情和幸福的家庭。

　　遇到你，是我前半生最幸运的事，却也会是我后半生最大的不幸。

　　说到底我比你年长了太多太多，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未来我能陪伴你的日子也太少太少。

　　你的坚决放手，是在成全你的迷途知返，我的忍痛放手，是为了达成你想要的成全。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你的爱，远比你爱我的多……

　　可惜的是，我没机会表达，你也没机会感受了。

　　Bungah从抽屉里取出Tharn留给她的画册，拿笔在那幅画像右下角“再见”的底下写道：祝你比我幸福，我最爱的女孩，Tharn！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幸好只是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将画册合上抱在胸前：“Tharn，我没能拥有的幸福，但愿你都能拥有。即使你的幸福里再也没有我。”

　　此后，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对于Bungah而言，每天都是复制粘贴，毫无波澜，也毫无期待。

　　只有在每个寂寞冷清的夜里，她才会收起白日里伪装出来的高贵从容和强颜欢笑，用贴了创可贴的左手抚摸着画册入睡。

　　即便如此，也还是会习惯性地半夜惊醒，每每窒息到感觉快要死掉，她却不再慌张向谁求救，只执拗地双手抠住画册紧紧闭上眼，想象着Tharn曾经紧紧抱住自己，宽慰自己，让自己深呼吸时的样子。

　　无法否认的是，从那时候起，那个坚强的女孩就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凭借着对Tharn的思念，Bungah熬过了十几个夜晚，但太累了，比此前三十年所经历的苦楚还要令她疲惫。

　　一个月后，Pana决定搬回主卧，Bungah没有阻止，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因为这个男人，再也掀不起她心里的丝毫情绪，她再也不屑得到他的任何关注与关怀了。

　　这夜，入睡前Bungah原本想吃些安眠的药，不愿让这个男人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脆弱的一面，她只想保留给Tharn。

　　可最终，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出于什么目的呢？大概是多给他一个抛弃自己的正当理由吧。

　　所以不出意外的，这一夜的Pana和Yo都被Bungah濒临绝境且无意求生的样子吓坏了。手足无措的两父子除了给医院打电话寻求帮助，别无他法。

　　医院的走廊上，父子俩都坐在椅子上，双双垂头不语。

　　“爸，妈生病了，你怎么能说毫不知情？”沉默一阵子后，Yo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埋怨，“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在意过这个家？”

　　“那你呢？作为儿子，三十年了，你有没有真的关心过你妈妈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关心你妈？我和你妈经常分房睡，这么多年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妈的病，医生刚才也说了，并不是生理上的病痛。如今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已经跟秘书分手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做？”男人也开始埋怨儿子的不懂事。

　　“对不起，爸，我，我只是太担心妈妈的病情。”Yo懊恼地抱住头，反复用手捶打，“Tharn说的对，一直都是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你们为她想过。”

　　“Yo。”很久没听到Tharn的名字，Pana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儿子，拍拍他的肩，“没事，还有时间，我和你妈妈都在改正了，你一定也可以。”

　　“妈妈也说的对，她这一辈子都在为了我们父子的生活起居而操劳受累，几十年来她对这个家付出了所有，却从没从我们这里得到过应有的回报。”Yo的眼睛布满血丝，看向他的父亲，“从感情的层面上来讲，我是很爱Tharn没错，但我更爱妈妈和您。我只是，从来都没有好好表达过。像我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得到Tharn，也不配得到她的爱。”

　　“儿子，听到你说这些，爸突然觉得，你长大了。”

　　“是吗？”Yo自责地苦笑道，“我都已经三十岁了，才听到您说我长大。这些年，是我这个儿子太不孝了。”

　　“好了，我们都不必再怪谁了，当下要紧的是照顾好你妈妈。等她出院了，你多抽时间陪陪她。你也听到医生说的话了，你妈妈她得的，恐怕是心理病，所以才会因恐惧而产生呼吸障碍的症状。”

　　“心病，你和我陪她，还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试，你也不想你妈妈继续病下去，越来越严重吧？”

　　“爸……”Yo欲言又止，那个女孩的名字梗在喉咙，竟叫不出第二声。

　　“别说了。”

　　“可是，如果我们都没办法开解妈妈的心病，您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办吗？我已经失去了……不想再……”

　　“你谁也没失去。儿子，你还会遇到更好更漂亮的女人。我儿子这么帅，怎么可能没人喜欢？看看你爸我，这把年纪了不照样……咳……”Pana及时打住话题，差点得意忘形。

　　可她脑中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那个女人，不知她离开公司后，过的怎么样？

　　“您又在想那个女人了？”看出父亲的走神，这次不知怎的，提到秘书，Yo没有了以往的不耐烦和嫌恶，“您给了她那么多钱，不用担心她的生计。”

　　“谁说我担心那个女人了！”Pana狡辩道，“你先进去看看你妈妈，陪着她，我出去买点东西。”

　　Pana走出医院，回到车里，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和秘书仅剩的一张合照，眼神里满是眷恋。退出相册点开电话簿，秘书的电话号码还在，他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

　　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叫住了Yo：“有件事，你们还需要多注意一下。你母亲的左手食指上缠了创可贴，但我们仔细检查过，那个伤痕是很久以前的了，且早就痊愈，不存在皮下感染等迹象。奇怪的是，你母亲却总是强调说她的手指被刀切得很深，也很痛，坚持要缠一张创可贴才肯罢休。”

　　“谢谢医生提醒，我知道了。”如若不是医生专程说起，Yo差不多都忘了母亲手指被刀切过这回事。

　　妈，在华欣别墅，您和她之间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手指受伤，也是因为她吗？

　　一周后，Yo以逛街散心的名义哄骗母亲出门，实则是约好了心理医生。这一周来，他几乎夜夜守在母亲房门前，可也几乎每夜都能听见母亲半夜醒来急促的呼吸声。

　　他多希望母亲能大声喊出来，喊他，或者喊父亲来帮她脱困。

　　但不可能的，在目睹母亲第三次发病仍宁愿选择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就认清事实了，母亲对他们父子的绝望早已不可扭转。她需要的，不再是丈夫和儿子。

　　“这是什么地方？Yo，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站在诊所大门外，Bungah盯着门头上的字，头也不转地问道。

　　“听说这里有位咨询师很厉害，我好不容易才排上预约，最近我们都有很多心事，尤其是您，所以帮您约了时间，您进去跟她聊聊天，放松一下好吗？”

　　“什么咨询师，你说的是心理医生吧。”Bungah抿唇轻哼一声，没有Yo预期的勃然大怒，“知道吗，你不是让我来看心理医生的第一个人。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Tharn，以前你也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很不屑，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病了。

　　但现在我意识到，自从你走后，我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病得不想活。可你一定是希望我能好起来对不对？

　　那我就听你的话，再听一次你的话，去看医生。

　　如果能未卜先知，Yo一定不会带母亲踏入那间诊所。因为随后的日子里，眼见母亲在抑郁症边缘徘徊痛苦，他却无能为力。

　　母亲隔三差五吵着要医生帮她进入催眠，沉迷在满是幻想的精神世界里，沉迷在那段消逝了的时光里不愿醒来。

　　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和面容，往昔女王般的光彩靓丽也渐渐消磨殆尽，不复存在。

　　Yo无比自责与悔恨，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妈，您清醒一点好不好？Tharn已经走了，消失了，她就是个狠心的坏女人，不要您也不要我！您以前总是跟我说，那些贪慕虚荣玩弄感情的女人配不上我，配不上我们家，那您呢？您想想您自己，您有丈夫有儿子，有花不完的钱，您什么都不缺，为什么就一定要她？您说她配不上我，那如此不负责任的她又怎么配得上您？！”Yo也快被折磨得疯了。

　　“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怎么会是Tharn配不上我们呢？Yo，是我和你，是我们都配不上她才对。”Bungah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就当是我们配不上她！您还记得您当初是怎么劝我的吗？”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Bungah一个劲地摇头，右手握拳捶打胸口，“Yo，你别再说了，你陪我去诊所，我需要医生，我这里很痛……”

　　“妈，您冷静一点。”

　　Yo用力抱住母亲，他再也不能对母亲的爱情视若无睹，哭着说道，“妈，是儿子的错，我不该用我一厢情愿的爱情来道德绑架Tharn，更不该不顾您的感受，强行拆散你们。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却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您。”

　　“不要离开我，Yo，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您，永远不会。”Yo的这一句坚定回答令Bungah大哭出声。

　　“我也说过永远不会和她分开，可是有什么用呢？两个人，谁也管不住谁，总有一个人可以说走就走。说什么不分开，都是假话，都是骗人的……”

　　“您大概不知，就连好听的假话，Tharn都对我很吝啬。我们在一起快两年，Tharn一次也没有认真说过爱我这种话，直到跟我说分手那天，她才坦诚，说不可能会爱上我。我当时想那是她为了拒绝我找的借口，后来才明白，她不是没有爱，也不是不会爱，而是她把爱给了值得她爱的人，那个人，也是我最爱的人。妈妈，我很爱您。”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一个失了魂，一个不知踪影。

　　“Yo，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和Tharn不是故意要欺骗你、伤害你……”

　　“不重要了。妈，等您好起来，每天再为我做好吃的菜，我就原谅您。”Yo现在只想母亲能健康。

　　“原谅我们？你说可以原谅我们？”Bungah用的是“我们”。

　　“虽然需要一段时间，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您也要努力好起来，努力走出噩梦，我们一家人才都能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还有缘再见，您也不想下次见到Tharn，让她完全认不出您来了吧？”

　　“对，Tharn肯定不会喜欢这么邋遢糟糕的我。可是Yo，我们都找不到她了，她逃了，退出了，躲起来谁也找不到了……”

　　“会找到的，我去找，我去找。”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Yo极力压制住自己的个人悲痛，去安慰母亲。母亲的失控程度超乎他的预料，也让他看清了Tharn在母亲心中的分量。

　　母亲对Tharn的爱，并不会比自己对Tharn的少。

　　相比自己没有任何资本和底气的单向痴缠，母亲和Tharn两人却是两情相悦。究竟什么是错？

　　终于稳住了母亲的情绪，又安抚她吃了药，哄上床休息，Yo给父亲打电话：“爸，早点回来，我有话想跟您说。”

　　晚上，父子俩沉闷地坐在吧台前，默默地喝了大半瓶红酒。

　　“你母亲今天的状态如何？”Pana开口询问，“不是有话想跟我说？怎么只顾喝酒？”

　　仰头灌下杯中红酒，Yo格外郑重其事地注视着他的父亲：“我知道您和妈妈很早就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不伤害我才勉强维持这个家。”

　　说着拿了酒瓶给自己和父亲倒酒，“爸，我也深爱过一个人，懂得那种滋味，您说这些年您只有过一个情人，我以前跟妈一样，以为是谎言。但今天，我想说我信了。所以请您告诉我实话，您喜欢的只是您身边的秘书对不对？”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Pana模棱两可地答到。

　　“如果不是，就请您不要再花天酒地，回家尽好一个丈夫和父亲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如果是，我就祝您和那个女人幸福。”

　　“Yo，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Pana尚未弄清Yo的意图，以为他还在说气话。

　　“爸，您和妈妈成全了我三十年，我很感激，现在，到我成全你们的时候了。”又一大杯酒下肚，Yo放下酒杯抓着父亲的双肩，“名存实亡的家庭，我不要了，名存实亡的婚姻，您和妈妈也不想要了，对吧？”

　　“Yo，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说的也不是气话。爸，该清醒的不是只有妈妈一个人，还有我们！您和妈妈离婚吧，离婚后我们成全您和那个女人，我带妈妈搬去外面住，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对她养病也有帮助。”

　　“你到底在说什么？”Pana不太理解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妈妈的病，您不用再操心，反正您也不是真心想管。我会照顾好妈妈，尽到一个儿子对母亲该有的责任。”

　　“然后呢？你还有什么不满，统统说出来！”

　　“您理解错了，我没有不满，我只是想通了。”Yo真诚地看着父亲。

　　“爸，你们离婚后，我会一直陪着妈妈，把这三十年她对我无微不至的付出一点一点地弥补。您跟妈妈吵架时，妈妈说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和人生。这些年来，您忙着做生意忙着跟情人约会，而我，忙着谈恋爱忙着游戏生活，是我们忽略了在家里等我们回来的那个人。她有什么错？有错在先的是我和您！”

　　“Tharn留下的那张画像您也看到了吧？在这个家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那样幸福的笑过，她的幸福不在这里，她的幸福，只有Tharn能带给她。爸，我没有立场恨任何人，我们一起接受现实，面对现实，成全最亲的人好吗？”

　　“你真的想通了，不恨了？”Pana还是不放心，看着儿子额头上的疤痕，“你没失忆吧，头还痛不痛？”

　　“爸！我在和您说很重要的事！”Yo微微愠怒，松开手就要去拿酒瓶倒酒。

　　“只要你和你妈都没事，我可以答应离婚。”Pana抓住Yo的手腕，“带她去华欣那边养病吧，或许只有在那里，她的病情能有所好转。”

　　“您忘了，我说过我不想再看海了。”Yo的脸上挤出无奈却又甘心认命的微笑，父子俩都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