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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互生闷气 ...

  •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众人就出了学堂。

      周明承还是照旧等着周稚宁。

      两个人踏雪而行,雪块在两人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周明承扭头,发现今日周稚宁比昨日多加了一件绛色披风,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缠着一圈兔儿卧,细密的雪色容貌将她的脸围起来,显得眉眼清雅冷冽。

      周稚宁道:“今日的晚膳要劳烦大伯母了。”

      “一家子人不必言谢。”周明承让自己收回视线,“只是母亲的意思是,既然是一家子共同用膳,不如请了族学的诸人一道,年关将至了,这样也显得热闹。”

      周明承的母亲邓氏是大儒之女,从小就被教导着执掌中馈,深明后宅管家之理,做事也十分稳重大方。此次宴请族学的想法也不错,算是当着众子弟的面承下了与周稚宁一家人之间的关系。

      周稚宁无可拒绝,自然应承。

      席面是周府早就备好了的,等周稚宁与周明承到时,周府内的一座水榭上已经挂满了明角灯,将池面照耀的水波荡漾。

      邓氏坐在主桌,旁边一水儿围着她生的几个儿女。大些的是一个姐儿,名唤周妍,十一二岁的年纪。小些的还不会走路,由乳母抱着在一边喂养。其余的就是邓氏院子里的丫鬟,贴身的一个大丫鬟站在邓氏后面,预备着等会儿为邓氏伺候布菜。

      至于周允能的几个姨娘则上不得台面,都安排在次次桌。

      次桌则是几个姨娘生的哥儿、姐儿,她们虽出身不高,但也是周府内的正经主子,论地位是要高出姨娘们的。杨氏和周巧珍、周巧慧几个全都凑在次桌。至于周允德暂时没来,论道理他是二老爷,又不是女眷,因此就跟着周允能叙话去了。

      族学里的学子们出身不错,可因为是外男不能离女眷们太近,因此就将他们安排在一处靠近梅林的地方,既能欣赏水榭景色,也能嗅得一缕梅香,是个不错的地方。

      周稚宁和周明承的座位也都在这里。

      不同的是,周稚宁是因为身份有限,周明承则是以主家的身份来作陪的。

      周稚宁刚坐下,眼神就追着杨氏她们看去。

      好在虽然杨氏出身不高,可将几个姐儿都教养的不错,不说有如世家贵女的教养,但也是落落大方。

      见几个姊妹脸上都带着笑,周稚宁也弯了弯眉眼,神色温和。

      这时,她耳边听到有人道:“赵兄,我能和你换个座位吗?”

      周稚宁回过头来,看见她身边坐着的是余青松,是学堂里能坐在中三排的人。他申请换座位的对象是赵淮徽,而赵淮徽旁边坐的是周明承。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余青松是想去和周明承套近乎。

      按理说赵淮徽出身没落士族,如果和周明承打好关系,对自己也是很有好处的。但在听到余青松的话后,赵淮徽竟然也不拒绝,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很干脆与余青松换了地方,又在周稚宁旁边坐下了。

      周稚宁本不想和赵淮徽多靠近,但因为周明承在这桌的缘故,许多人都想往这桌挤,本来只能容纳八人的方桌,硬生生坐下了十二人,周稚宁也被迫移动了圆凳,与赵淮徽贴在了一处。

      赵淮徽瞥了她一眼,周稚宁回看。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了一瞬间,就如同互不相识一样迅速偏头。其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见在课堂之上结下的梁子,这两个人都还记在心里。

      不如就这样互不说话一直到晚膳结束算了。

      周稚宁默默想。

      可偏偏上天不让她如愿,因为席间人实在太多,丫鬟们来摆饭竟然也找不到插手的空当,为难地左右看来看去,最终觉得周稚宁身形清瘦,还算是能见缝插针,于是就走到周稚宁与另一名子弟之间弯腰摆饭。

      周稚宁被这丫鬟一挤,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往赵淮徽那边靠。被发带束起的青丝拂过赵淮徽的手掌,又飞快地滑下。明明只是一瞬的接触,却给指尖带来了两分难以抑制的酥痒。

      赵淮徽又瞥了她一眼,长眉似乎扬了扬。

      周稚宁心中郁闷,想要直起身子。

      可是摆完饭之后,不知是何人又给他们这一桌上了一壶温酒,选的还是周稚宁这边。周稚宁方才直起身体,现在又被迫压了下去。她额上青筋微跳,可又只能继续保持姿势不动。

      但周稚宁往赵淮徽这边偏,赵淮徽不知为何也没躲,依旧原位端坐,二人一下靠的极近。周稚宁从赵淮徽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后的松柏,冷冽清寒,仿佛让人看见了千山万雪,闯进了荒茫一片的冰原。

      周稚宁不由偏开头想,抛开这士族恶劣的性格不谈,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挺好闻的。

      *

      温酒上完了,周稚宁终于得以摆脱,立马就坐正了身体。

      这时,席上有人拿起酒壶倒酒。

      有人笑道:“冬日里怎么还吃酒?当心明儿写大字的时候手发颤,被牛夫子打掌心。”

      “不过一杯,权当暖身吧。”

      那人笑嘻嘻说着,着意给席面上每个人都斟了一杯,一圈下来,酒壶就见底了。

      周稚宁不善饮酒,手拢在袖子里未动。

      倒是赵淮徽似乎格外畏寒,散发着蒸腾热气的酒甫一摆在他面前,就被他饮尽了。

      沾了酒液之后,他唇瓣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是苍白无色的模样了,身上的寒气似乎舒缓了许多。

      不过酒只一杯,赵淮徽喝了之后就没有第二杯了。

      周稚宁看了看自己面前尚未动的热酒,转眸瞥了赵淮徽一眼。但最终她还是没动,静静地等待酒杯热气散尽。

      席面上酒过一巡,几个子弟也就热络起来了。

      一人道:“听说唐衔青也会来族学。”

      “唐衔青?”有人惊奇,“可是内阁大学士唐纳之的长子?”

      “他竟然也来了族学。”

      “唐衔青俊美不凡,出身才干都是拔尖儿的,最重要的是至今尚未婚配。”

      “我也听说了,听说唐夫人正在着意给他找一门好婚事。也不知哪家的贵女会有这样的福气。”

      只是这些人虽然嘴上说着不知道花落谁家,但心里还是觉得周府的可能性最大。

      且不说周允能现在风头正胜,就说周明承也是十几岁就中了秀才的俊才,前途一片坦荡。

      而且算算年纪,唐衔青今年十七,只长周妍六岁,正好可以定下婚事。

      即便桌上也有人意动,想为自家姊妹争取,可大部分也只是想想就算了。

      周稚宁也只是听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毕竟以身份论,这个叫唐衔青不会与她家几个姊妹有任何交集。

      接下来各人用饭闲谈,其内容也因为谈到了唐衔青,而偏向于婚事嫁娶这方面。

      周稚宁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简单净过手后,她就跟着周明承暂时离开了席面,去与杨氏等人一同对邓氏见礼。

      周稚宁一走,席面上便有人笑道:“文人都说娶妻要娶贤,我却不然。我若将来婚配,必定要娶一个美人,只要她往哪儿一站,就叫人移不开眼,浑身骨头发酥。”

      “天底下女子虽多,可美人不多,汪兄也太挑剔了些。”

      “章兄此言差矣,在咱们族学里倒也不是未见容貌出众之人。方才走的那一位不就是么?”

      他们是不敢拿周明承说笑的,所指的自然就是周稚宁。

      赵淮徽眸中凝起一点冰色,抬眸望向说话者。

      说话者还在喟叹:“这样的容貌气度,倘若是托生成女子,当是何等的惊艳绝伦,只可惜是个男子。”

      大概是因为周稚宁不在,所以这几人谈论起来也没什么顾忌,更何况在这桌席面之上,没有人是周稚宁的好友,他们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转告。

      “要是真心喜欢,结个契兄弟又有何不可呢?届时给足钱财,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雅事啊。”

      “她身份地位不如你,左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相伴个五年、十年,再为她寻个幼妻繁衍子嗣就可以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那人倒有点心动,可又摇头道:“我倒是不吝啬于钱财,只是她家身份地位太差了些。以我这样的家世,若是将来被她缠上反倒不美了。”

      话音刚落,砰一声,桌面上的酒杯不知怎得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八瓣。

      众人一怔,皆往声音来处看去。

      赵淮徽冷面站起,眉眼犹如寒冰凝结,漆黑幽深的眼眸盯着那说话人,长久不发一语。

      被看的那人仿佛被人从头泼下一桶冷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桌上众人都以为赵淮徽要动手了,可谁知赵淮徽抬眸瞥了一眼水榭处,到底还是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直到赵淮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那人才敢弱弱地开口:“赵兄这是怎么了?”

      他们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赵淮徽忽然就发难了。

      片刻后,才有人试着解释:“也许赵兄出身士族,最为清高,最讨厌契兄弟的说法吧?”

      “或、或许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现在再怎么没落,底子也是有的。因此在赵淮徽自己要求座位落在最后一排的时候,就没人反驳他。如今他就是甩手离席,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另一边,主桌上。

      邓氏的容貌生的寡淡,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色,面色也是淡淡的。她挽着个双垂髻,乌云般的鬓发里插着两根祖母绿宝石簪子,一身双排扣石青长袄,羊脂玉般的手腕挂着个足金的宝石镯子,手下按着个汤婆子,眉眼舒展,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弟妹。”邓氏对着杨氏颔首,轻声细语,很是温柔,“二弟到家那天我就该与弟妹见礼的,只是府中事忙,一时顾不上,还望弟妹勿要怪罪。”

      周稚宁闻言心中轻笑,邓氏与周允能倒不愧是一对好夫妻,用来搪塞人的借口都如出一辙。

      然而杨氏却受宠若惊,邓氏气度不凡,对她又和风细雨,杨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尊重了,当下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

      邓氏对杨氏这样的态度颇为受用,她略一扶发髻,眼眸如波般流转,落在周稚宁身上:“这就是宁哥儿吧?果真生的好。”

      说着,她朝身边一使眼色,一个名叫明月的大丫鬟就拿着个荷包走上来,弯腰递给周稚宁。

      “给小孩子的见面礼,收下吧。”

      这荷包里至少也封了十两银子。

      周稚宁需要用钱的从来不推拒,毕竟笔墨花费实在不小,她家又实在拮据,每次笔墨费都需要凑,常常只有几粒碎银,还得省着花费。

      她额外写文章所赚的花费又不能全数拿出,毕竟来路说不清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笔明路银子,周稚宁立即从善如流地收下,弯腰谢礼:“谢大伯母。”

      邓氏又看向周巧珍几人。

      不过比起周稚宁,邓氏的礼就稍显轻薄,只是一人给了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几对时兴的珠花、簪子。

      不过因为在乡野时从未见过,三姐妹还是爱不释手。

      “看秀姐儿的模样,似乎与我家妍姐儿相差不远。”邓氏弯弯唇角,柔声细语,“不如就叫她俩伴着一处玩玩儿。”

      周巧秀早就被邓氏迷晕了,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优雅的谈吐、精致的服饰,甚至是身上的香气,整个人就像神仙妃子。

      妍姐儿虽然内敛,却生的格外甜美清秀,端坐在旁时如同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这对母女让周巧秀艳羡极了,因此一听她能与妍姐儿相伴,连想都没想,立即点头:“好!院子里有梅花,我带妍姐儿去瞧!”

      妍姐儿闻言害羞地点点头,两人就拉着手离开了。

      邓氏眼眸中笑意加深,拿着手帕擦擦唇边口脂,笑道:“明月,你去陪着两位小姐,雪天里路滑,别让她们摔了。我也累了,先回了。”

      这次见面很简单,但礼节也做的很周到,邓氏这时离场也没什么。

      只是周稚宁看着周巧秀和妍姐儿玩耍的背影,倒是有些疑惑,以周府势力的风格,会允许她们的长女与一个乡下丫头伴在一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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