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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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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是对任务本身产生质疑。
究竟什么等级的任务，能让白狐每周频繁前往远处的国家，持续半年之久？
一般来说，对于七大暗影刺客，任务危险等级再高，也不过花费数周时间。除去中途赶路，真正的任务瞬息便能解决，超过整月的情况少之又少。
几位暗影刺客修炼神功不同，对于任务接取的选择各有侧重，情况涉及保密或特殊对象时，首领一般会根据他们的内功属性分派任务。白狐主修内功，主要攻击手段是催发内力、御气凝珠，功法克制机械，因此有关斯特国的任务，首领大部分交给他。
从这个角度看，白狐前往与斯特国暗通款曲的矿石国执行任务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时间。
白狐做任务喜欢拖延。偶尔去往适宜休息的地点执行任务，总会拖到任务有效时间截止前最后一秒，才施施然联络组织宣布完成任务。因此，其他暗影刺客并不认为他这次长时间的拖延有什么异样。
毕竟长期任务确实存在。
这次的任务与能量石交易、斯特国商人有关，其中有内幕需要调查，首领确实把它定为长期任务。挂上长期二字，短则几月，长则一年，并不奇怪。尤其对象还是那个白狐。拖到最后时刻很正常。
——然而。
既然拖到半年仍没有解决问题，是否说明在白狐和首领眼中，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确实配得上暗影刺客半年甚至一年的宝贵时间？
暗影刺客对同伴的任务漠不关心。他们的任务大多情况是独立的，没有多深厚的同伴情谊。因此其他刺客从不深究这些长期任务。
但他不一样。
他成为刺客，并不因为自己武艺高强喜爱杀人——当然，每位暗影或许都是如此，背后另有隐情——但他的隐情与旁人也不一样。
「长期」任务，代表这涉及到组织内部不可告人的机密。
这可能会影响他的最终目的。
他得调查清楚。
这一次长期任务，目标究竟是什么。
白狐在矿石国耽搁的这些时间，究竟花在了什么事上。
为免打草惊蛇，一直到对方宣布任务结束，他才「无意」接取需要从矿石国路过的神锻国任务，前往火山矿区。
火山矿区的管理员是玄武国人，众多组织成员暗中把守矿区警戒线，善于击碎岩石的异能者在矿区内侧爆破矿石。白狐负责的长期任务以火山矿区彻底被刺客组织占领为结局。
这代表火山口有首领急迫需要的东西。
从发觉异样到调查成功没有花费很长时间。他很快发现，火山口产出的矿石不止一种。其中有一种是用于驾驶机甲、研究机器人的特殊「能量石」。
与此同时，作为并非主要调查目标的额外收获——
他发现白狐仍然会定期前往矿石国。
隔着火山口，远远能望见的一座更高的山巅，有一座狭窄简陋的小屋。据说那里曾经住这着一位女性矿工。
任务结束后，身着灰褂白袍、头戴薄纱箬笠的暗影刺客仍然会前往火山矿区，走进那间小屋。
在那之后，他才对任务之外的因素产生怀疑。
长期任务确实需要住处。白狐确实有可能占领他人的房间，那段时间住在这里无可厚非。
……可任务结束数月，他还要定期回来么？
这里分明已经没有任务可做了。
再之后，他隐约发现，白狐在有意接取玄武国北方、靠近矿石国地带的任务。
并且总是在任务完成、没有上报的间隙，抽出极其有限的时间回到那座空无一人的小屋休息。
比起休息，路上花费的体力恐怕更多。
这个时候，与「情感」相关的猜测才终于冒头。
旧管理员矿工名册显示，曾住在那片山上小屋的女性矿工叫「砂鹤」，对照相片站在火山口，头戴安全帽，脖颈烧痕刺目，脸颊映着大片岩浆火光。备注的特长内容是：挖掘宝矿，分辨晶石。
迄今为止，玄武国下派管理员与征用的异能雇佣者没有一人能够分辨能量石与普通宝石。
白狐是因此接近她么？
他杀了她？现在后悔了？
如果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找到「砂鹤」在几个环节中最废时费力。
她似乎没有死。
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各地矿工名册都没有她的名字，溶洞、沙漠、火山。包括引领观光客的导游团队。如果她没有死，那么，她一定在有意躲藏。
直到最近，他才在旷日持久的排查下发现：那位女性矿工躲在溶洞矿区，避开矿工登记，由那里的管理员私下雇佣，正在负责管理员私人的月光石采集工作。
白狐没有杀她。
能轻易分辨能量石与普通宝石区别的特长相当危险，然而这位矿工对此似乎并不清楚。
白狐并非因此接近她。暗影刺客甚至没有用过这份「特长」。
所以，她远走其他矿区，终日幽居地下的原因只能是——
……那个人的存在本身。
这是一个意外收获。
他似乎发现了一位同僚的把柄。
12
傍晚六点，离开溶洞矿井。六点十分，回到宿舍房间。六点半，换下工作服出门吃饭。七点，带晚饭探望小花。八点半，回宿舍洗漱。九点，出浴室擦头发。
下班后你的日常乏善可陈。
理应如此。
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波澜壮阔的壮丽景象，没有出生入死的冒险故事，也没有刻骨铭心的同伴情谊。
偶尔会看见澄澈漂亮的天空和云朵，遇见一件有意思的小事，碰上一个合得来的朋友。
可能不够复杂宏大。
但简单也可以快乐呀。
平淡到乏善可陈也不错。
几天前，疑似「白」同僚的玄武国刺客告诉你，最近有人在找火山矿区的女性矿工，劝你早点搬家。但你至今仍然没有动身。
与其说是松懈…
其实、是发自内心觉得「白」不会来找你。
他说的那个人很明显是「白」呀。
那么繁忙、到处执行杀人任务的刽子手，哪里来的时间找你呢？你哪有那么重要呀。
何况，找到又能怎么样？
水珠滴答掉落，地面蜿蜒错落湿痕。
散下湿发遮住视野。
雪白毛巾擦拭发顶，吸饱了水刮擦噪音。
就算找到你…
胸口微微揪住似的。擦拭湿发的指尖不知何时捏紧了。
就算找到你…难不成、他会杀了你吗？
…不可能吧。
只是把你当做有趣的宠物而已。
这样的对象什么时候都找得到。
不是特别的人。
不知道名字，谁都可以的玩耍对象而已。
这种对象不需要特别耗费精力。
洗过澡就要睡觉了。
睡前，你费力举起晾衣杆，把湿毛巾晾到窗外。关窗回房，才发现室内格局出现了微妙的不同。
“…？这个地方…”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你是小花雇佣的矿工，和他一起，住在他特别改造的管理员宿舍间。上下双床边是两台并列的书桌。你的书桌干净空荡，小花的桌上贴着很多动画贴纸，放着他自己的相框，抽屉里有一大捧干蘑菇。
他送过你一个相框，还逼迫你把入职时不情不愿拍下的相片塞进去。照片里你笑得很勉强。
你的相框和相片还在。
你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异样感来自小花的桌子。
他的相框被扣下去了。
…？
你迟疑地翻开相框。照片中黑皮肤红头发的少年满脸灿烂，玻璃隔层却裂开一道长长蜿蜒的痕迹，刚好划破脸部。
…不小心撞到了么？
你一夜没睡好觉。
梦里雪白的球状浮絮在空中不断流转。能量缓慢积蓄，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雪色充斥视野，澄澈天空只剩闪电般明亮的浓白。
第二天早上，你被过于明亮的夜光石晃醒了。
原来是月光石。溶洞矿区电力没有火山那么匮乏，管理员宿舍有灯，不过月光石是特产嘛，这边卖的很便宜，照明成本更低廉。
总之还是要工作。
早上八点，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午九点，穿上矿工服出门。上午九点半，开始挖矿。中午十二点，午休吃午餐。下午两点，继续挖矿。傍晚六点下班。七点，带晚饭探望小花。
“真是见了鬼了…”去到时小花嘟嘟囔囔，一脸晦气，“今早一起来我就流鼻血…该不会昨晚你给我带的饭有问题吧？喂，你是不是往面包里掺了木屑？”
“咦？我们这买得到面包吗？”
“也是，矿区又暗又潮，面包很难做。那我怎么会突然流鼻血啊？”
“是不是吃了有毒蘑菇？”
机器人发出滴滴的声音：“花先生的饮食配方由A3478严格调配。”
“啊？意思是你给我下毒了是吧？！”
“不、它好像不是那个意思、等…”
红发少年面目狰狞扑过去试图攻击机器人。你阻止不及，只好默默留在原地。半秒后，小花顶着满头大包安静坐回病床，低头假装无事发生。机器人咔哒咔哒移走，向着值班医护休息室方向远去。不久，医护人员便一脸无奈地前来处理管理员的新伤。
“小花说他今早流鼻血，医生。”你莫名在意，忍不住插话，“您看是什么原因？”
医生说需要精密检查，明天才能得出结果。你只好怀着不安离开。
晚上回到房间，洗完澡晾干毛巾，裂开更多纹路的相框再次扣在桌面上，你把它扶起来。第三天早上，你被夜光石晃醒，梦里白炽亮得可怕。傍晚，检查结果出来了。机器人报告一串专业术语，最后得出结论：流鼻血可能是哪个不重要的血管破裂导致的，和它的营养餐没关系。
晚上回去，相框又扣在了桌面上。你把它扶起来。玻璃表面裂纹更多，蛛网般密密麻麻蜿蜒。
寒意在背后穿梭。
皮肤阵阵冷麻的战栗。
掌心泛着不禁发颤的微凉，哪里却渗出不安的汗液。
“白…先生？”
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声音在空荡房间回响。
没有人回应你。
后背又冷又热。
…总之先把身体洗干净。
在矿场工作一天，工作服里面全是凝露，你灰头土脸，抱着睡衣进浴室。这一次冲洗干净，苍白与赤褐烧痕交错的肌肤似乎分外明显。
你忍着战栗推开门。
夜间溶洞昏暗潮湿。
夜光石幽幽亮起荧光。
滴答、滴答。
湿发侵入视野，睫毛沾湿，水汽蒸腾。
眼前氤氲湿润苍白。
水珠顺着脊背滚落。
滴答、滴答。
荧光幽寂沉静。
房中似乎仍然空无一人。
你慢慢走到书桌前。
你隔壁的书桌上，属于少年管理员的相框又一次倒扣下去。这一次再扶起来，碎玻璃即刻哗啦掉落，你立即松开手丢掉，玻璃刹那摔出长长一道轨迹，几颗飞溅碎片一瞬朝着你的方向飞来——
砰、砰、砰！
空气中连续几声细小乍响。
——即将被自己不小心摔出的玻璃碎片扎伤手指的瞬间，数枚碎片陡然爆破开来！
与此同时，脚步踉跄后退、背后蓦地抵上坚硬，宽松长袍压迫般鼓起风声，溢出大股浓郁血气。极为熟悉的衣料摩擦湿发，气息盈满鼻腔。你重重跌进某个极高大的青年怀中，闪避不及，被他按着脑袋，自后方亲昵环绕身体，既温柔、又冰冷地扼住了颈。
“呜、…！！”
一切发生在短短一个刹那。
反应过来时，你已经倒在谁的怀中，被那双很大的、习武之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掐住脖颈，钳制到动弹不得。
第一反应是想喊痛。
太可怕了，被掐着喉咙，怎么可能不痛？
可稍微冷静一点，你就发觉，那只手只是虚虚地扣着脖子，力道掌控精妙，尚且没到影响呼吸和言语能力的地步。
你只是不能动弹。
只能仰着头、靠在刺客的怀里，被他以近乎拥抱的姿态亲密地捕获。
“白狐。”许久不见的暗影刺客在你耳边说，声气犹带曾经听惯的闲散音调，“白——狐——，听见了么？”
“呜…哈、啊……”
你听得见。
但是、说话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在动。
发不出有意义的声音。
但你还是拼尽全力，断断续续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管…理员…呢？他怎——呜、！！”
“白、狐。”他耐心地重复，“姑娘听见了么？”
你大概知道他的目的。
可你没办法集中精神。
你很怕。
就算很怕、最重要的事还是：
“那边、照片…里的、人，到底、怎么…”
对未知答案的恐慌与获知友人安危的急迫快要将你压垮。指尖捏紧垂落宽袖，半是挣扎抬起泪眼。
直至此时，熟悉面容才真正映入眼帘。
雪白兜帽与庞大箬笠。狐狸般细长上挑的眉眼。隔着轻薄白纱，梦中时常造访的紫灰眼瞳。若有似无的虚假笑容。
看来你并不打算配合。刺客停顿片刻，笑容慢慢淡下。狐妖般狡而俊逸的面容渐渐浮现出一种你没有见过的、无机质的冷漠恶劣。
“谁知道呢？可能死掉了吧。”
他松开了你的脖子。力道陡然一松，你险些跪在地上，只能勉强扶住身前矮桌。桌上碎玻璃还在粼粼闪光。身后某人迈步上前，浮絮光球忽地击中错落碎片，炸开刹那大幅度扬起宽袖，蓦然挥去残余灰尘。一刹之间，颀长指尖抚过仍在滴水的湿发，停留后颈片刻，缓缓收紧。
斗笠投下庞大阴影。
桌上浓墨歪曲扭错，残余碎片折射暗光。
脸颊贴紧桌面，后颈力道冰冷。不远处友人的照片脱离相框，飘落到灰尘遍布的地面。
你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白、狐。”他在你的耳边说，像在教不认字的小孩子第一次念书，声调又缓又长。
气音濡湿耳垂。
笼罩、流淌、渗透。
你从反光的玻璃碎片中看见自己的脸。
紫灰色的眼睛、你的脸、不远处谁的照片。透明碎片滴答沾湿，分割错落摇曳的模糊片影。
……
你花了一整个晚上学会念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