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夺娇》鲜茶Plus

14、噩梦

　　林书薇又做噩梦了。
　　这一次，她用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她叫陈诺。

　　即便用林书薇的外壳活了这么多年，但只要在梦里，她就仍能完全拥有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

　　这大概已经是父母死前留下的，永远且唯一属于她的私人财产。

　　应城，冬，腊月三十。

　　她牵着只有四岁的堂弟林书廷从学校刚取完信回家，空气好冷，记忆中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一条路，那天，却陷入一场浩劫。

　　火舌如同狂舞扭曲的色块，满墙的常青藤被舔舐到蜷曲又迅速焦化，而几乎所有的缝隙都被从外部焊死，留给她母亲的逃生之路只余一道死门。

　　“妈妈！”

　　“姐姐！”

　　宇宙万物瞬间止息，她似被一只手掐住了咽喉，撕心裂肺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世界只有胸腔内静寂无声的嘶吼。

　　砰！

　　砰砰砰！

　　月色之下，子弹急速穿过空气，她惶然抬起头，无数黑洞洞的枪口立刻锁准猎物一般对准了她心脏的位置。

　　随即身后一股巨力推搡而来。

　　来不及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铜墙铁壁般覆下来，血腥在头顶爆开的刹那，一双大手朝着夜色遮掩的深处举起了枪——

　　“爸爸！”她惊恐地尖叫。

　　火光背后，一道挺拔的暗影仍维持着拨打电话的姿态，没有抬头，只轻而优雅地一挥手。

　　那是个温和且极其熟稔的动作，像是散步途中偶遇了一个经年不见的老朋友。

　　陈诺记得，那双手白瘦且长，左手小指有半段整齐的残缺。

　　“是你。”耳边一阵熟悉却急促的喘息。

　　“好久不见，”那人低笑了声，脸埋在暗处，“弟妹真是好难找。怎么，你以为你金蝉脱壳，过往的恩怨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

　　耳侧的声量很低，但常年英烈逼人的气势令陈诺的父亲即便仰望对方，也丝毫不损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戾感。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住你。”他抬手擦掉了下颚的血，平静且冷漠。

　　“是吗？”子弹上膛微不足道的咔嚓声轻轻入耳，对方吹了吹指尖，慢条斯理道，
　　“可惜啊，陈彦，你来不及了。”

　　陈诺记得，那实在是一个结实魁梧身量颇高的男人。袖口处戴着价值不菲的黑色腕表，微微倾身，五官侧影犹如地狱罗刹。

　　也许因为手机就被父亲压在耳廓，陈诺分明没在听，可那股森寒阴狠还是让人本能深存恐惧。

　　“卧底可他妈没那么好当。”男人面带危险，“看在你叫过我一声大哥，救过我一条命，今天，只要你过来，我可以到此为止。”

　　破碎的雪花自天穹飘落，她瞳孔失焦：“爸爸，不要去。”

　　“诺诺。”头顶的声音沉稳且有力量，“不要害怕，把眼睛闭上。保护好弟弟，等爸爸回来，就带你和妈妈回家。”

　　顺着下颔尖涌来的腥血渐渐干涸，她感到肩上握枪的那双手松动了。
　　很快，后颈一痛，昏迷前的黑暗中，她的额发被谁轻轻吻了一下。

　　“诺诺，爸爸爱你。”连这句话，她也没有听到。

　　半年后，应城警局的内部系统内曾有过一阵不小的震荡。

　　当年唯一一个被市公安厅领导特殊提拔的十项全能特警，缉毒总队第三支队队长----陈彦，居然成功被策反成内鬼。

　　并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干掉了原来的毒贩二把手，取而代之成了老挝周边地带最大一个贩毒集团的内部高层。

　　而代价，则是警方行动及数十位缉毒特警的行踪被暴露，并全员牺牲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偷袭爆炸案。

　　勋章墙上，叛徒永远不配拥有姓名。

　　那个曾代号为黑冰、令贩毒集团闻风丧胆的警方卧底，最终被警方反向通缉，并在钱权交互的倾轧中，被早有异心的手下暗算后锁于船舱，身首异处，不久便沉尸于某处无名海湾。

　　至此，陈诺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

　　叮铃铃铃——

　　凌晨三点半。

　　剧烈的空间失重感让林书薇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薄淡的月光顺着垂帘直刺瞳孔，她困顿地眯眼，本能摁下手机接听键。

　　“妈……”

　　“嘘！”陈霞捂住听筒，几经辗转后，她似乎憋了好长一口气才颤颤道：“薇薇，你跟我说句实话，骆铮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这么问？”

　　“昨天你加班太晚了，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有法院的人来这儿找我们了，说这房子所属权有问题，要查封什么的。我们当时还以为是骗子，结果今天骆家就有人来，那个人看着身份就不一般，之前也没在骆家见过，谁知道……”

　　“啊！！”

　　“啊啊啊！！！”

　　话筒内忽然传来少年惊恐扭曲的尖叫。林书薇立刻清醒过来。

　　“书廷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陈霞有些哽咽，“我就出去周旋了下，当时那个姓骆的和他带来的几个人留在家里，书廷不知道怎么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他跟书廷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总之这两天他一直这样……”

　　尖叫声仍在持续。
　　这一瞬间，某个片段与梦境重合了，那些屡次交叠的影像终于又像密网一般轰然盖落。

　　林书薇仿佛被无数黑色的触手攫住，连手都有点发抖。

　　陈氏灭门案发生时，林书廷四岁。

　　九十年代末，应城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民警技术有限，大案发生的冲击令他们无暇理会一旁呆滞的两个孩子。

　　而林书廷，就这样抱着姐姐送给他的恐龙玩偶，亲眼目睹了从黑色废墟中被挖掘出来的扭曲碳化的焦尸。

　　那是真正的林书薇。

　　“我姐姐呢？”林书廷仰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惊恐。

　　从那天起，林书薇再也没有听过他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遇到情绪波动、身体或心理的任何刺激，只会以疯狂的尖叫来表达。

　　太阳照常升起，但记忆中的应城，那些人和事，一点光都照不进来了。

　　啪嗒——

　　灯被摁开，被子里藕白的手臂一伸，床头衣服被拖下的间隙，柔软丝质睡裙已流水般褪到了脚踝。

　　五分钟后，林书薇已经走到了玄关。

　　弯腰换鞋的刹那，灰白的老式柜门发出陈旧的嘎吱声。

　　转瞬而已，那包唐果带来的，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终于在被刻意忽略很久之后，以一种袒露却不体面的方式，得以重见光明。

　　林书薇愣了一秒。

　　是信，太多太多的信。实在是令人无法忽略的体量，低头的当下，几乎已经堆没到她清瘦的脚踝——

　　【应城第一高级中学 高二三班 陈诺（收）】

　　她有些发傻，蹲下来，瞥见那个呼之欲出却又难以面对的名字时，眼神滞了片刻。

　　兜里手机还在嗡鸣，那是现实压在骨头深处的枷锁。

　　但信封上铁画银钩硬气狂草的字体却那么温柔，像一把钥匙，轻轻一碰，就成了破开黑沼迷雾的那道光。

　　某一刻，属于陈诺的那刻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又深刻且突然地痛了一下。

　　直到现在，她仍很感谢他。

　　不同于喜欢，或者爱。
　　事实上，在那段漫长的无法拥有独立身份和人格的时间里，她曾切实地将这份温暖，认定为一种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情感。

　　很可惜，黎明破晓的前一刻，因为一场前路惨淡的大逃亡，她永远失去了他。

　　凌晨的房间里逐渐只剩下信件被翻看堆叠的声响，戳开的半截封页内，一个新鲜的日期在微弱的光线下一闪即逝。

　　林书薇眼皮抖了下。
　　她从来不是粗线条的人，相反，拥有与父亲一脉相承的极高敏锐度。

　　窗户半开，夜风轻拂而来，霎时而已，一个几乎板上钉钉的猜想砸向心脏。

　　很快，这封信重新被它的主人拆开，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2022年12月27日（周二）

　　Snor，
　　我好想你。
　　疯了一样想你。

　　虚空中，少时爱慕的那个少年重新有了生命，在经年岁月的阴影里眼睫低垂，伸出手，投过来的目光沉默又温柔。

　　天呐……

　　这一瞬间，血液在颅顶横冲直撞，林书薇鸡皮疙瘩立刻爬了满身，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倒了。

　　所以，直到几个月前，他仍在给自己写信。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整整十年，即便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即便离开校园青葱已褪，也从未停止过。

　　从来没有。

　　真正收拾好心情，已是半个小时后。

　　秦石悦租的这个小区全是二手拆迁房，每楼两排黑压压的房间如同失瞳的眼睛嵌在墙壁之间。
　　而她所处的位置，离楼梯最近。

　　走廊灯灭了，劣质的三合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林书薇顿了顿，目光越过走道处堆积如山的杂物。

　　对面门口常年不曾清理的鞋架上被烟熏出厚重的油污，与之极不相衬的，是边沿残留的一小簇尚存火星的烟白色灰烬。

　　烟蒂。

　　不对劲，林书薇终于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余光瞥了眼手机，鬼使神差地，居然打开了微信。此刻，被设置成免打扰模式、独属于游晟的黑色头像正疯了似的闪烁。

　　而最后一条信息来自一秒前。

　　【不要开门】

　　砰的一声巨响！

　　电光石火间，关门的动作被一道来自侧面的强而有力的撞击卡住了。酒红色的木板门被震出裂痕，林书薇瞳孔骤缩，因为视线中赫然出现的。

　　是一双显然属于男人的黑色运动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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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陪家人抗癌治疗中，太突然了，没调整好。向一直追更的你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