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不语》爱初会

3、名中有歹

　　林姿羞窘难当，两重意思都不能反驳，拧眉僵坐着。

　　那人拿着一把Zippo打火机，在指尖颠来倒去地把玩，时不时按出火来，对林姿喷了一口浓烟：“这么靓的妞，哥让你吻个痛……”

　　“痛”字还未落地，就只听嘭的一声，那人的脸被按在了黑玻璃台面上，嗷嗷大叫起来，“痛、痛、痛！”

　　林姿霍然站起，身后的沙发腿发出了刺耳的长音，紧接着是服务员的惊呼和方崇文的抽吸声。

　　夏殊夺过他的打火机，亮出火苗比在他暴卷的头发边，“跟这位女士道歉，然后滚。”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很快认怂，嘴角贴在玻璃台面上，艰难地挤出道歉的话来。

　　夏殊这才撒了手，将他的打火机抛了过去。

　　那人抬手一抓，转身就向玻璃门，落荒而逃的动作，带动不少沙发都移了位置。

　　夏殊气定神闲地抽纸巾擦了擦手，淡淡地说：“抱歉，唐突了。”

　　林姿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没关系，默默收回视线坐下来，拿起签字笔，当左手指腹触到甲方的名字时，她顿了数秒，未曾动笔。

　　那是用了飘逸如兰的瘦金体，清晰写下的“夏殊”二字。林姿低着头，指甲不由摁在了那个“殊”字上，因为左边有个歹字，让她的心蓦然一颤，郑慧怡妈妈的话犹言在耳“命歹的衰人”。

　　“怎么，”夏殊见她迟疑，撩起眼皮，开口调侃道：“林小姐见我名中有一个‘歹’字，就觉得我不是好人？”

　　林姿一时脸热，没有回应，低头刷刷签了自己的名。

　　“嘿，你们都是瘦金大家呀，这笔锋都一样。”方崇文甚至都有些怀疑，林小姐是不是故意模仿夏殊的字。

　　一对儿瘦金体一左一右地摆着，十分和衬，十分养眼。

　　“事情已了，希望贵方的款项尽快到位。”林姿起身告辞。

　　夏殊不动如山地坐着，眉头微蹙，“林小姐，方才不是还有疑问，现在就清楚了吗？”

　　“清楚了，谢谢。”林姿点了点头，起身去储物柜取自己的衣裳。

　　林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方崇文说：“方律师熟悉民事诉讼业务吗？”

　　“我主要负责非诉讼业务，民商事业板块不是很了解。林小姐若有相关需求，我可以推荐我的同事给你。”方崇文说完，就用微信推荐了个人名片。

　　林姿打开手机加了陈景和律师的微信，“谢谢您。”

　　“不客气，以后您若购置大额资产，可以找我陪同。”方崇文笑着推了推眼镜。

　　夏殊冷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人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因为一直干的是非诉讼业务，所以方崇文没有辩护律师的精明犀利，相反他身上有一种祖传的亲和力，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明明女友换了七八个，偏偏面白肤净，笑容可掬，给人一副洁身自守、正人君子的错觉。

　　“好的，谢谢。”那姑娘笑得很甜，将一个灰色的高级皮箱放在了玻璃台上，“我定好仓库后，这两天就将货提走。这是别墅的钥匙箱，原物奉还。里头还有装修主材清单、园林绿植花卉清单及养护方法，以便后续维护。”

　　林姿指着那小皮箱说：“将军门、车库门、二进门都是开发商原配的，主屋的门都换指纹密码锁，指纹我删了，密码是1217，你们后期可以改。”

　　蓦然听到了自己的生日，夏殊微愣了一下。

　　“方律师，若没有其他需要交接的事项，我就先走了。”林姿担心奶奶与陌生人同处久了，会感到害怕，于是着急想走。

　　“没有了，你来提货的时候，直接联系我就好。”方崇文将皮箱提到了自己手上。看她这么条理分明，事无巨细地交接清楚，也很难想象这样的姑娘会上当受骗。

　　夏殊站起，焦躁地握了握手机，“林小姐，加微信？”

　　林姿怔了一下，又看向方崇文，“大额资金，不是银行转账么？”她已经将卡号发给了方崇文。

　　“是、是、是银行转账。”方崇文尴尬地笑了笑，又见夏殊沉着脸坐了回去，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便不再做多余的事。

　　见到林姿的身影消失在玻璃窗外，夏殊垂下眼皮，去看和解书上的名字。

　　林姿，双木林，次女姿。名字像她的人一样，纤薄柔韧，温和简净，字漂亮，人也漂亮。遭遇这么大的损失，要么家底丰厚，要么饱经世事，要么心态超然于物外，能像这样处之淡然、不焦不躁的小姑娘实在罕见。

　　她方才是对和解书上的软装细节有疑问，指的是“乙方保证所购家具及生活用品崭新未使用”这一条。

　　“她都买了些什么？”夏殊问。

　　“什么都买了，就差人过去了。”方崇文看了看航班动态，“老太爷估计下午两点才到，要不我带你先去看看房。”

　　“也好。”

　　海棠芳舍是以江南园林为范本打造的中式合院别墅，每期项目仅十六户独栋别墅，其他的都是叠拼或联排的别墅。从私密性来讲，自然是独栋别墅要好。不单楼间距大，还独享片区园林。

　　这里是人车分流的高端住宅社区，方崇文直接将车开到了私家车库。

　　夏殊一进到地下室，仿佛走进了江南影视城，除了从门厅开始留出两米的通道来，其他地方不是雕梁画栋就是飞阁流丹。拱门花窗、粉墙彩檐，一步一景，都是优雅娴静的古韵精致。

　　“你看这里不错吧，这本来是她们拍汉服照，搞传统活动雅集的地方，还配了茶柜和16人的长茶桌。以后夏老太爷想在这喝茶会友，都是现成的。”

　　方崇文将钥匙箱往鞋柜上一搁，就带着夏殊参观别墅的内景。

　　地下室是九米的挑空，分为两层，负二楼除了古色古香的美陈及摆件，还保留了影音室。夏殊走进去一看，里面还摆着一套高档的非线性剪辑设备。

　　“她们经常拍汉服活动视频，什么摄影、剪辑、修片、脚本都是自己操刀，挺像那么会事的。这里的投影仪、音响和剪辑设备她要带走的。”方崇文介绍说。

　　夏殊点了点头，两人又坐电梯上到了负一楼。

　　负一楼是半层挑空区域，被改造成了半开放式的舞蹈练习室，配了把杆和镜面墙，顶天立地的衣柜里还放着水袖舞衣和瑜伽器械。

　　“你把这改成健身房一样的。”方崇文说。

　　两人到了地上一层，就看到了十米开间的落地窗外，美轮美奂的园林景观。

　　方崇文的声音透着兴奋，“我上次来看的时候都惊呆了，能在300平的花园里，荟萃江南园林的经典，又能与适老化设施相结合，不说巧夺天工，也是匠心独运了。”

　　夏殊推门走到院子里去，这里有起落蜿蜒的风雨游廊，廊檐下是曲颈美人靠。游廊最高处是歇山半月亭，隔着太湖石下的锦鲤池，与客厅的户外沙发、石桌石凳相望。

　　“等老太爷住进来，你就可以请昆曲名角在这亭子上唱堂会。老太爷就可以坐在雕栏玉砌前，隔着朦胧的水音，边啜茶边听戏，别提有多美了。”

　　踏上五米长的七孔石桥，穿进西边的海棠门，就是一楼的两个对望的厢房。一个南向主卧，一个北向客卧，配置基本一致。是卧房、洗手间、书房三合一的套房，设置有智能监护设备。什么磁吸感应灯、智能移动马桶、生命监测平台一应俱全，从卧室推门出去就是花园。

　　“整个园景高低起伏不大，却设计得错落有致，且没有一处台阶。游廊、亭子、临水轩里都装了热传感装置和光线感应器，只要人走上去，室外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就会自动亮灯。濒水的地方有感应器，如果靠得太近，鱼池会被保护玻璃自动遮盖起来，不会有落水危险。

　　除了看得见的栏杆，还有无数隐形把手。走道转弯半径都可以让轮椅轻松通过。除颤仪、心肺复苏仪，无影灯，都藏在装饰挂画后面，每隔30步都有一个求助按钮，与保安室的监控系统相连。16户最妙的地方是距离三甲医院急救中心只有四千米！”方崇文越讲越激动，双手竖起大拇哥赞道：“这简直就是养老天堂。”

　　夏殊难得地点了点头，“不错。”他又在园中转了转，发现这里种了三季海棠，不过暂时都还未开花。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问：“她父母应该还没到退休年纪吧？”意思是应该还不需要做到这个程度。

　　“她父母在五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就在你大学的西门附近，你应该记得的。”方崇文说。

　　夏殊脊背一凉，愕然道：“是林祈安教授夫妇？”

　　林祈安夫妇是一对十分恩爱的伉俪，夫妇俩一个教历史，一个教中文，两人的结合正应了文史是一家。夏殊虽然没有上过他们的课，但经常会在校园的某个角落，见到夫妇俩手牵手地散步，很是羡煞旁人。

　　“嗯。”方崇文低声道，又俯在栏杆上看锦鲤，说：“这是为她老年痴呆的奶奶准备的，也是快九十岁的老太太了，跟老太爷一年生的。”

　　听了这话，夏殊看着满园景致，心中就有些愧疚和不安。若是让他来给爷爷设计园子，他只会复刻平江老宅的格局，根本做不到这样细致。

　　而自己轻易地占据了别人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实在是受之有愧。

　　谈到了英年早逝的教授夫妇，两人走进电梯的步伐，就没有之前那么轻快了。

　　“二楼有两间主卧，一间书房；三楼就是她的汉服仓库，她为了品控，都是让制衣厂先送货过来核验，而不是直接厂家发货。”方崇文见夏殊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没那么详细的说明了。

　　卧室和书房都是明丽的新中式风格，时尚与传统融合得非常好，展现着主人优秀的审美品味。

　　“她们家还有什么人？”夏殊走进了一间卧室的衣帽间，当看到一排男士衬衣的时候，不由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