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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高玩败北的奇缘(17) ...

  •   日薄西山,不长不短的队伍在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经验丰富的旅者都知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旅行中首先要避免的就是夜间赶路,队伍里无人不知。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是他们能完全控制得住的。
      “哇!这里太漂亮了……”
      “唔~这里的草地都是软绵绵的,好舒服!”
      “天呐……好好闻的味道,嗯……这是什么花呢?”
      “哇噻!我可以飞起来啦!唔~”
      齐格弗里德走在队伍最前,鲛髓索缠在他的臂膀上,另一端依然维持原貌,将女人的双臂捆在背后。
      她应当很少化为人形,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步行走路的经验。最开始的一段路途上,全是靠自己不间断的搀扶才勉强跟上队伍行进的速度,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并不常使用的两只脚,只用高低不同的跳跃穿梭在林间。
      反正有鲛髓索作为防线,他也不担心她跑得无影无踪。
      “你们好慢诶!前面可好看啦!”蒙着眼睛的小脑袋从灌木丛后露出来,长发上挂着树叶和细碎的水珠,像好不容易逃出家门的娇贵小姐,唇红齿白,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这种防线,不知为何正在迅速弱化。她压根没把被捆住的部分身体当做一回事,反倒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牵了一只出门放风到处撒欢的宠物。宠物还时不时给他叼回点奇形怪状的礼物,他这个主人被其旺盛的精力搞得焦头烂额。
      也不知道明明两只眼睛被布条缠的那么严实,她哪来的自信脱口而出前面的风景很好看。
      “来咯!你别被我抓到啦!”
      医生高喊着从他旁边冲过去,追着那倩丽的背影。
      这男人还真是不死心啊,明明做着最该清心寡欲的行当来着。他想,手上又传来巨大的拉力,不由得被带着往前赶了几步。
      “溜龙的感受如何?”
      杜克拍拍他的肩头,眼中有着分明的笑意。
      “那真的是棒极了——”
      杜克低头,看着因为突如其来的拉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的男人,忽然就觉得,有个这样的男人作为同伴,似乎也不错。
      “好好享受。”他踢踢对方的屁股,自顾自跨过他继续向前行进。
      拉力消失,应该是她感受到了被束缚的力道,听话的不再一个劲儿猛冲,从撒欢模式变成了巡视领地模式,还算照顾自己的身板。齐格弗里德干脆翻了个身,仰面朝上闭上眼睛小憩,暗自觉得好笑。
      就算没有了双臂,她还有翅膀,现出原型来一飞冲天也会让他相当头疼。但这头小母龙,就好像缺根筋一样,说听话她又在满树林乱跑,说不听话她又十分称职的扮演了一个完美宠物的角色。
      连猛劲向前冲的势头,都跟没驯服的小野兽一样。
      但小野兽是终会被驯服的,龙,也会么。
      “咦?你在这里,在想什么?在想我吗?”随这柔而脆的声音包裹过来的,是她漫卷的长发。其中的气味他也十分熟悉,正是夜露与草木的沁香。她像这片密林一般,温柔的将他拥抱。
      他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太近了,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必须要稍稍侧脸,才能避免鼻峰相撞,这样的距离,足以用任何方式致命。
      但她只是低垂着头,等待他的回答。灰白色的粗糙布条封住她的双眼,但现状足以让他确认,龙,或者说她,并不依赖双眼。那根布条横亘在那里,除此之外的每一处,完美无瑕。
      他其实并不懂得欣赏,但他想,即使知道她所拥有的力量能轻易将他们全部碾碎,但自己仍想要靠近,这大概就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欣赏。
      她应该也是如此,否则,他是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只龙,愿意与人类为伴。
      得到龙的青睐,这大概是很值得的自豪的一件事,该有吟游诗人与歌者将其记录,化为经久传唱的诗篇。
      但他不想那些,他只想活下去。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啊……为你的坚持鼓鼓掌,我想想,要不我给你一个奖励吧?”
      不等他回答,脸颊边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如流星于天际滑过,观星的人群欢呼雀跃,可是没有人能真正捕捉那一瞬间。
      以至于,或许没有人能真正确认,那颗耀眼的星星,是否的确曾在夜幕中越过千山万水,落在不可知的远方。
      齐格弗里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后背撞上一人无法合围的古树,捂着脸颊,双眼震颤。
      不可思议的热度从下往上,一路燃至头顶,随着急促的呼吸,向外肆意喷洒。
      他他他他他,他刚刚,是被一头龙,亲吻了……吗?
      “现在感觉,应该‘棒极了’,对吗?”
      女人还跪坐在原处,歪头打量这个浑身通红的男人,唇边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明月高悬,杜克指挥着队伍在密林边缘扎营。他们其实都是幕天席地惯了的人,但考虑到队伍里还有一个例外,众人还是颇为默契的用干草与毯子搭了一个简单的床铺。
      大概是小母龙的表现太过天真无邪,让人忍不住将她当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妙龄女子来对待。
      “他们人呢?过去看看。”
      杜克话音刚落,那两人一前一后从林中现身。靠前的女人一脸无辜,不仅是双眼,连嘴巴都被缠了好几圈。而此前游刃有余的齐格弗里德则垂眼闷声走路,面色阴沉,周身气压更是低得可怕。手里的鲛髓索捏的死紧,绷紧的骨节都发白。
      “她要逃跑?!”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目光都向女人集中,无形的压力中,女人把头摇得飞快,黑发如瀑,积满男人们的审视,微耸的肩头更显得她身形纤细。鼻尖与关节晕着绯红,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要是解开嘴巴,说不定还会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不是。”
      齐格弗里德把手中的鲛髓索丢给杜克,穿过人群,在营地边靠着树干坐下,闭目养神,或者说,平定心情。
      他整个耳根,乃至脖颈,都红的堪称鲜艳。
      “那你欺负她干什么。”在杜克看来,只要对方不是伺机逃跑,其它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她性格这么好,脾气也这么好,带着她就像带着刚刚认识的新朋友郊游,别提让人多舒服了。“你别难过,我现在就帮你拆下来,他这个人就那样,一根筋。”
      同伴们七嘴八舌的声讨不懂风情的男人,但以他们的水平,也就只能声讨。医生当然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面,自告奋勇的要再尝试靠近她,也不顾此前被她吓昏过去的狼狈。
      “就是,不理他就好了。我们不会欺负你的,快让我看看你的嘴巴有没有受伤。”他捧着女人的小脸为所欲为,后者一脸懵懂,似乎真被这说辞蒙骗,失去了判断力。“来张开嘴巴,我再检查检查你的舌头和牙齿。很好很好,看起来很好戳的样子,让我先戳一下试试。”
      杜克没来得及制止,惨叫声惊飞半片林子里栖息的飞鸟。
      医生双腿虚软,围观的伙伴把他从女人的嘴里拖出来,嫌弃的丢在篝火边,也没处理那根鲜血淋漓的手指。
      “你最好控制一下你无处安放的下半身,要是真被她一口咬掉,那得多惨。”杜克面无表情,他的人中稍长,双唇削薄,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冷峻刚毅,像是坚冰。
      “……那……那得……多,爽……”医生挣扎着,声音有点抽抽。
      “真是没救了。”杜克扶额,说实在的,队伍里一直有这么个为了那点事连命都不要的伙伴,还挺丢人的。“刚刚你做了什么?”
      “我是无辜的!我刚刚就……”
      “你最好闭上嘴。”
      远处树下闭着眼睛的男人忽然开口,风从他背后吹向众人,带来不可名状的寒意。
      “呜……”
      女人发出小兽似的呜咽,禁不住躲在杜克身边,轻轻攀上他的手臂。
      “人类好凶,我再也不想出门了。”
      杜克心中一动,听这个意思,难道她很少出门么,不会真是被龙关起来养着的什么奇怪生物吧。
      “啊!那是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又兴高采烈地飞扬起来,越过众人的肩头,抵达篝火的另外一边。“好漂亮!我要去那里!”
      一片夕阳下的林中湖泊。
      天空已经不再明亮,玫粉蒙在浓蓝的夜幕上,又调着似有若无的烟灰色。星河鹭起,明艳的紫色穿过整个天际,坠入湖面。今夜无月,湖水平滑如镜,水天相接的地方,夜色在其中流淌,汇入所有的光,所有的星辰。
      旅人们看惯了的景色,这头困居一隅的龙却如临仙境。
      明明是如此强悍,可以动摇天地使人恐惧的生物,却或许从没有领略过那片山脉之外的风光。
      男人们一愣神,那白色的身影已经窜出去。背负在身后的双臂依然牢牢捆着,留下短促的白色尾巴。可她在灌木与顽石之间跳跃,如同彗星穿过云层。双腿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一次开裂,一路血迹斑驳。
      杜克和同伴们一起怔愣片刻,随即大步向那背影追赶而去。
      “收拾好营地,我来处理!”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都是遗憾的神色。躺倒在篝火边的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找回理智,此刻支着脑袋,侧卧在原地,表情有些唏嘘。
      “看来老大要完蛋啦,还不如我呢……啧啧啧。”
      “没事了就起来一起弄饭。”光头狠狠拍了一掌他的后脑勺。
      她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那么脆亮,那么雀跃。
      “好棒!下次我还要出门玩!”
      “喂,你慢点!慢点跑!”杜克不得不开始狂奔,对方的速度太快,一个起伏就能窜出去十几步,他们本来距离湖泊就只有百来步的距离,等他喊完这句话,女人都已经冲到半中央去了,速度之快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一路上的乖巧听话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有这种机会,他认为自己要是没追上她,她一定撒丫子跑没影。“站住!你给我站住!喂!你——”
      他吃了一口风,硬生生刹住话茬,然后意识到,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跑不了的!喂!停下!停下——”
      女人在他的呼喊声中抵达湖畔,响亮悦耳的感叹词,随一跃而起的身影,向着湖中坠落。
      “好耶ヾ(??▽?)ノ”
      白色的星星坠入夜幕中的湖,湖水绽放,如同盛大的鲜花,香气与潋滟的色泽,一同在星空下冲撞,将人们的心撞得七零八落。
      杜克飞扑出去,然而那根绳索,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却那么光滑,一瞬便从手心溜走,没入水面。水花这才落下,星星点点落在他头脸上,闪着细碎的光。他趴在岸边喘息,平复数久,直到波光粼粼的湖面重新归于平静,这才抬起头,举目四望,这里就像是无人造访过那般,冷幽幽,静悄悄的。
      是个不错的安葬地。
      他一个激灵,女人已经消失得太久了。龙类能够潜游很久,他们与金伦加海域的深海鱼类在水中搏斗,鱼类被拉出浅海,就会变成龙类的食物,而龙类如果不幸被拖入深海,那么所有的海洋生物都会围着丰盛的一餐狂欢。
      可是她被捆住了手臂,要怎么回到水面上来。
      “喂!”他奋力的反复呼喊,声音却被静默的水体遮蔽。湖面像是凝固了,映着他的影子,神色惶急。
      可并不是在担心她逃跑,他在担心什么,自己也开始变得搞不清楚自己了。
      “别开玩笑了,给我遵守约定啊!”
      他没那么天真,对主动要帮助他们的龙类深信不疑,这个任务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以她为要挟,得到他们应得的东西。
      但她其实只是个孩子,虽然看起来那样美艳,浑身上下弥漫诱惑人心的风情,可却足不出户,满心都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玩玩。用孩子来做要挟,他得费点力气,才能狠狠压下心头的负罪感。所以干脆就在这里放走她,还能推脱给浓夜与莫测的湖水。
      可是,她会死掉吗?
      没有龙之心,如果在这里死去,那么也就是永远的死去了。
      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想出去玩罢了。
      “喂!你……”
      手掌下的碎草陷入泥土,杜克忽然就喊不出声,究竟是惧怕她一如既往的回应,还是期待着她的回应,他有点摸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只是想到如果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张活色生香的小脸,没有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声音,旅程不知为何会有些寂寞。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认识了才三五天,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一直蒙着她传闻中能蛊惑人心的眼睛,所以连她真正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只有那一头长发,黑压压的积满了他们的目光。
      原来龙和人一样,笑声明朗,也会晒着太阳打哈欠,喜欢听别人拌嘴,开心的时候情不自禁的跳起舞,身形轻盈穿梭在林间,却又乖乖等待他们哼哧哼哧的赶上来。
      她同样信守承诺,会停下疾驰的步伐,嗅着每一朵盛放的野花,把花环赠给每一位朋友,提着不存在的裙摆笨拙的行礼,然后和每一个邀请她的人共舞。篝火劈啪作响,她的鼻尖渗出汗水,闪闪发亮。
      “别死啊你……”
      他弓着身子,埋头呢喃,月色如霜,似要将他全身上下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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