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34、四季如春的奇缘（11）

　　这个，送给您。”
　　“谢谢。”
　　犹豫半天才敢上前的孩童，怯生生递过来了一小束灰黄色的麦穗，兽皮绒毛包裹的小脸，在冷空气中冻得发红，腼腆的紧抿着嘴。
　　她双手接过来，细细的端详。
　　“这是什么花，没有香味，也小小的……”晖皱了皱短短的眉毛，看起来有些不大满意。
　　“是……是雪麦的麦穗……王女大人看了许多书，才找到了能够让雪麦一年两产的办法。这个，是今年的第一产。”
　　“噢！丽贝卡团长好厉害！”晖立即埋下头，细细的端详起来。
　　短促的麦秆，灰黄的穗头与麦芒，尖端透出些微的暗紫。大概是生长在雪原的缘故，凑近去闻，带着淡淡的清冽气息。
　　“唔……香香的。”
　　“您认识王女大人！”
　　如屡薄冰的眼睛立即亮起来，紧盯着她的脸不放，她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把麦穗递给晖，和颜悦色蹲下来。
　　小男孩却当即变了神色，膝盖一软就跪下去，狠狠把脸按在雪地上，身体的重量将积雪压得咯吱作响。
　　潮吓了一跳，反射性向后避了避，耳中只听见男孩哑了嗓子，飞快的解释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大人！米纳西不该提到人类，请您不要生气，不要为难我的家人。都是米纳西的错，米纳西愿意接受惩罚！您怎么惩罚都可以，只要……只要饶过爸爸妈妈……是米纳西不懂事，惹您生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反复的磕着头，粘在额头与眉宇之间的雪花融化了，淌得满脸都是湿淋淋的水，浸着红通通的脸，被细小的寒风钻进去，破开一条条裂口。
　　这变故把晖也吓了一跳，他不知所措的捏紧了手，觉得那束麦穗正在逐渐升温，愈发灼人。
　　“我不生气，你站起来。”
　　“不敢……米纳西犯了大错……”
　　她只好看了晖一眼，少年还算反应快，连声劝导半天，男孩这才战战兢兢的直起身子，但仍跪着，小脸早花成一片。
　　“你瞧，我说吧。潮没有生气，她脾气可好了，说话又有趣，声音也好听，是一位特别特别特别温柔的大人。我们喜欢麦穗，喜欢这里的雪，也喜欢你。不要害怕呀。”
　　“……”
　　男孩怯生生的不说话，眼泪好歹止住了。潮看得揪心，随手牵起绸带为他轻轻拭去。结果刚刚强忍住哭泣的孩子根本接受不了这种刺激，彻底放开了闸门，剔透的眼睛成了泉眼，一包一包的眼泪争先恐后往外冒，让她彻底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如果真是她这副身体从前造访过这里，老天，她是造了什么孽。能让一个小孩怕成这样，一看就是被家里三番五次叮嘱训练过话术，要不然，个头还没有晖高的男孩，说起话来和大人一点差别都没有。
　　马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穷苦人民家的孩子，都早熟。
　　可是不对，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面容一模一样也就罢了，连脖颈儿后面的胎记都原样复制的话，就有些太荒诞了。
　　更何况，哪有人不了解自己的。
　　“从前见到的……我，让大家都害怕了，是吗？”
　　“……”米纳西猛地摇着头，狠狠咽了一嗓子眼泪。“不是……大人击败了破坏麦地的怪物尼弗尔，还处置了村里想要独占收成的神官，给每一个人都分配了土地，还立下了威慑的界碑……大人…与传闻众不同…大人是我们尊奉的……了不起的魔神。”
　　“确……确实了不起……”晖转头，也是和刚刚米纳西一样亮晶晶的眼神。“您……您做了这么多事……是在晖睡觉的时候吗！晖睡了这么久吗！”
　　她也觉得，这事一定是在梦里做的。
　　“……你现在是没睡醒吧。”
　　“不行！不能睡了，再睡下去，说不定明天您挥挥手就要劈开亚尔夫海姆啦，我可不能错过。”
　　跟着潮厮混了一些日子，一本正经的晖也学会了开不着四六的玩笑。而一边的米纳西，两只眼睛都发直，就算是要他交出当季所有的麦穗，估计也不是不可能。
　　“大人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到时候……这里就不会总是下雪刮风了！我们会把最香浓的雪麦粥、最鲜美的海姆游鱼献给大人。如果大人一直留在这里，大家都会很尊敬您的！”
　　“都好说。在讨论这些之前，米纳西，从前的我，似乎做了许多好事，为什么你还这么怕我呢？”
　　面对她平淡的提问，男孩扭捏片刻，才支支吾吾道出原委。
　　“大人……大人您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是，是一只很大很高的大鸟……我，米纳西害怕鸟。不过您的眼睛圆圆的，又大又亮，像宝石一样，特别好看……”
　　所以说，来的并不是她。
　　可这功劳又是怎么落到她的头上的呢，像自己一样做好事不留名的人，这么常见吗？
　　晖也反应过来，刚要发问，被她以眼色制止。
　　“大家过的都这么好，真让人高兴。”
　　“真的吗！”男孩肉眼可见的雀跃，音调也扬起来。果然年纪还小，开心与难过都十分容易被旁人捕捉。“大家虽然都十分惊讶，但是很多猎人大叔都辩认得出您的气息，一定不会认错您的！当然了，您如果愿意留下来，大家会更高兴的！”
　　有和自己气息相同的人来过这里，并且做出了这些事。是可能来自原本那个世界的李明明吗，不对，他和晖同龄，应该没有外出游历，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有其他魔女，来访过这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虽然不知道以后是否有缘得见，但她很清楚，这棵大树的阴凉，不该她享受。
　　“米纳西，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她将晖手中的麦穗递回去，把错愕的男孩拉起来，又帮他扑干净身上的雪。“这里很美，我也是真的希望，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您……您不是……”男孩错愕的瞪大了眼，泪意未干的睫毛，在风中颤抖。“可是您说……会回来的，您说去亚尔夫海姆办件事很快就回来。我们等了您这么久……这么久……每天都盼着进山打猎的叔叔们……有您的消息……”
　　“唔……既然那个人承诺了的话，那么大家继续相信他就好了呀。米纳西试着去想想，如果他回来的话，要送些什么礼物，好嘛？”晖忍不住拍了拍男孩的肩，他要比对方高出半头，自然而然拿出了哥哥般的温和来。
　　“我知道了……”米纳西推开潮的手，挤出一个笑容。“这个还是送给您，您和大人，一定都是伟大的神。”
　　她先收下，稍稍犹豫后，还是抚了抚男孩的发顶。
　　“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结识这位伟大的神。”
　　与米纳西告别后的两人根据前期的分工，又在村庄中与不少村民有了交集。
　　这里气候恶劣，人们把最靠近赫汐拉矿脉的宜居地开拓出来留作麦田，家家户户枕田而居，驯养用于耕地与产肉产乳的牲畜。男人们白天多外出旅猎，常常在山中一呆就是好几天。村中除了轮值换守的几个猎人，就只有无法参加狩猎的老幼妇人，就连稍微健壮一些的少女们，都有不少跟着一起入山探险。
　　妇人与孩童最不设防，她很快就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也了解到不久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几年前丽贝卡实地考察后，经过几年的实验研究，终于培育出了一年两产的雪麦品种，家家户户都迫不及待的争取先行先试。后来，王女诸事繁忙，不待幼苗出产便匆匆返回王城。来年庆收的那一日，天生异象，莹白的月亮竟然变成了夺目的明黄色，天空也涌动着蓝紫色的波纹，像是来自暗夜的大海要倒扣而下淹没大地。
　　村里有人散布这些雪麦是妖魔产物谣言，并以“神官”自居，鼓动村民将刚收好的麦穗集中全部烧毁。恰逢他们口中的“鸮神大人”造访掀起狂风，捆扎装袋的麦穗都被替换成了枯枝，散布谣言者的房屋被毁，废墟中发现了真正的麦穗，这才保住了意义非凡的第一产。据说，那个不怀好意的“神官”现在还被挂在尼弗尔海姆中间狂风肆虐的禁地里，也算是大快人心。
　　再后来，这位雷厉风行的神明一举击败被麦种香气吸引而来的兽群尼弗尔，又以极其血腥的手段处置了村子里心怀不轨的害群之马，亲自坐镇矿脉周边，敲定每家每户的土地边界。
　　最后，给每块土地都留下了独一无二的标记——出自他手的赫汐拉矿石界碑，每一块都雕刻了只此一式的花纹。
　　这桩桩件件听得晖心潮澎湃，一直央求着潮进山找到正主，当面交流心得。
　　而潮，自有她的打算。
　　因为气息相似，留守的人们对她这个外来客也非常尊敬，即使知道了她并非原曾造访的“鸮神大人”，也认定她是后者的朋友，是颇有身份的外来者，对她也是知无不言，还总是拿出自家田地出产的雪麦所做的小点心。身边的少年一点也不客气，基本上来者不拒，连带她也沾了点口福，一家家尝过去，还真吃出了点细微的差别。
　　“这个甜味浓一些，这个更有嚼劲，还有这个，你快尝尝，这个有奶油味啊！”
　　“嗯，你现在改名叫尼弗尔我也可以接受。”
　　“什么嘛，晖才不是怪物！”
　　他们并排站在村庄中用来议事也用来给麦穗脱壳的空地边闲聊，今天是雪原上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阳光像是金色的奶油，一层又一层，涂满了目之所及的积雪、房屋，与远处的山峰。
　　不远处，几位健壮的农妇将成捆的麦子撒开来铺在地上，经过阳光曝晒的麦壳变得酥脆，只要轻轻一搓，就纷纷散成鹅黄色的细屑。如此往复，最后留在妇人们手心的，就是颗颗饱满的米黄色麦粒，再次晾晒后，碾碎成粉制作各种雪麦点心或是直接下锅煮成雪麦粥，这种作物独有的雪香经过烹调后被放大激发，成为这个村落独有的饮食文化符号。
　　“好神奇，这个，会变成这个。”看看刚刚脱壳的麦粒，又看看自己手上捧着的麦粉糖浆松饼，晖大大咬了一口，麦芽糖与粉类食物的甜香在嘴里化开，使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能从……变成小男孩，也很神奇。”
　　“中间那段停顿是什么意思呀你！”
　　“没什么，是夸你。”
　　菲尔体谅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于是提出由她本人先进山完成一些简单的采集和考察目标，潮和晖留下来打探一些关于南沼使团的消息，正好这里的人对潮毕恭毕敬，基本上有问必答。
　　只可惜，收效甚微。
　　“大人，这是我们几家自己做的薄脆饼，样子不好看，您别嫌弃。”
　　她笑着点点头，从那块兽皮包裹的一小摞食粮中取了一块中等大小的，掰开来，也给晖分了一份。
　　“大家这么热情，我们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您是远来的贵客，是鸮神大人的朋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且，村子里好久都没来过客人，大家见到您和菲尔小姐，啊，还有这位小客人，都开心的不得了。”
　　妇人有粗壮的手臂与关节，一看就是常年持家劳作的缘故。即使在寒冷的侵蚀下，也是满面红光，神态和颐，可见身体素质十分优越。
　　“那真是太好啦！潮，今天我还想吃那个煎鱼麦片。”
　　“好。”
　　她揉了揉少年的耳朵，与农妇们道别。
　　看来也不算没有收获，南沼的使团并没有经过这个村落，但这是最靠近巴芬山脉的聚居点，紧挨着雾隐峡谷，而雾隐峡谷又是穿越巴芬山脉的必经之地，由此推断，使团应该还在山里，或许，是迷路了？
　　可根据洛洛萌的说法，她应该是从弗拉瑞东南边登岸，经过南沼又穿过巴芬山脉，走了许久，才闯进木犀森林。南沼得知使团失踪，召集军队都需要时间，那么派出使团的时间只会更早。
　　训练有素的队伍，真的会在家门口的大山里，迷路这么久吗。
　　不知道菲尔的工作完成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一些重要线索，村庄里的情况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这样想来，显然还是亲自进山查看一番比较重要。她对于意志的感应越发灵敏，如果能够在不受干扰的环境进行，一定会有重大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