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21、任劳任怨的奇缘（3）

　　稍事休息，潮还是决定立即前往图书馆寻找丽贝卡。虽然时间稍晚，但联想到她的兄长狄恩是那么不修边幅的一个人，身为承担两份责任的妹妹，她应该不会休息的太早。
　　果不其然，从亲切接待他们的奈莉特口中得知，此时月上中天，而受民众爱戴的公主殿下，甚至还在城外的营地中，与骑士们商讨军情。
　　这是何等的勤政爱民啊。
　　潮在心里感慨，也没在意这形容放在王女身上是否合适。她是没有什么阶级与尊卑观念的，言行举止中流露出的这一点相当鲜明。于是这些贵族们对她额外的宽容，就十分可夸了。
　　从南侧们出去往西南方向走，顺着小径深入辉月森林，不多时，就能看到木质栅栏围起来的几顶灰白色圆帐，每顶圆帐的门廊都悬挂着明亮温暖的油灯，在夜色中格外使人觉得安定。当中最大的一顶，灯火分外通明。隔着老远，能听到其中传来凌乱的交谈。
　　驻守营地大门的岗哨尽职尽责，听到她的来意，便立刻入营通报，礼貌的嘱托他们在原地稍等。
　　目送这位眉清目秀的骑士转身离去，在另一位岗哨的注视中，她笑了笑，转身往不远处的大树下走去，那里正有一块可以用来歇脚的闷青色巨石。她轻轻坐上去，双腿折叠着盘起来，伸出手轻轻揉起了被绸带包裹的脚。
　　微光透过树荫洒落，朦胧月色笼罩下的女人，像是诞生在花里，四肢舒展，肌肤无暇。她就那么坐着，颈项似修长的枝梢，身体拉出美妙的弧，抬眼时，春花菡萏。
　　晖抬头看了会星星，回身去找主人的视线，却见对方的目光顺着小径往树林中的另一个方向望去。
　　“好像是有好多人来了……”晖立即靠近了潮，他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仿佛漆黑树林里栖息的野兽，正在向他们靠近。
　　潮亦有同感，她已经飞快适应自身的变化，对于敏锐感知的运用，愈发炉火纯青。
　　“嗯。”
　　“诶呀，你怎么一动不动呀。诶，你的脚，是受伤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飞得太快，你知道要用两条腿赶上你的两条翅膀……有多累吗。她垂着头，觉得自己的量词有点奇怪，但是总这么在荒郊野地的赤脚行走，即使她已经从飞速愈合转变为不再轻易受伤，也难免产生□□上的疲乏。
　　尤其是今晚光是往返城内与森林，就折腾了好几次。从前夜夜笙歌，都还要留点喘息的时间。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一夜，未免在信息量暴增的衬托下，显得太漫长了一点。
　　但对方好歹是目前唯一一位寸步不离与自己相伴的朋友，她不会在这时骤然发难。
　　“没有，降低一点我们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布灵布灵’感。”
　　“嗯？”
　　“就是看起来很特别，让人觉得需要防备。”
　　毕竟橱窗里布灵布灵的东西，都会让人购买欲指数暴增，当然得好好防备，谨慎对待。
　　“噢！就是看起来十分危险对吧，好特别的形容，晖学到了！”
　　虽然不知道你应不应该学，但是笨鸟先飞总是没问题的。
　　说话间，铠甲、剑刃与盾牌碰撞的声音盖过了他们的讨论，高大粗壮的树丛中，十数人影向着营地的方向迅速靠近。
　　每一个，比之他们身边的古树，都更加坚不可摧。
　　而在潮的眼中，正因为统一制式的刀剑与盾甲，他们看起来有着同一种气质，甚至都长着同一张脸。
　　名为“蒙尔森王国骑士团”的脸。
　　即使走在首位的男子带领着身后的骑士们方向一转，直奔她而来。从前被众星拱月惯了的女子，也只是隔着一涟月色与他相望。
　　身后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瞳孔中，星星点点的光影，重叠如玻璃上凝结的小小冰花。夏日的空气稍稍湿润，他们之间仿佛隔着濛濛的雾气，唯有她的眼眸，似喜非嗔的含着情，还有那簇拥在背后的浓密长发，像是这夜，让他这样总是劈斩厮杀毫不留情的人，在其中迷失。
　　这就是玛尔斯·希尔瓦诺斯与潮初次见面的情形，能够在久远的时间里被刻入石茧般的心脏，重重珍藏。
　　如果不是意外来到这里，她显然无缘得见这样的场面。甲胄重重的将士们，气宇轩昂。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直奔她而来。扑面的锐气与坚硬且灼热的视线，正像是一支象征着征服与守卫的箭。
　　她则是避无可避的箭靶，即将被射入贯穿。
　　其实按照她的生活经历来讲，这种场面即使没能亲历，在各种特效影视作品中也见得不少，实在不应该有这么心神震颤的快感。
　　但这里的确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军靴与枪柄陷入泥土的声音，刀剑互相碰撞，喘息所带来的热度与奔波后的人与马，他们身上砂石草叶的气味。
　　都是真实可感的。
　　没有什么能够比真实，更加动人。
　　队伍在不过十步远的地方停下，领头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扫过，潮暗暗挺了挺身子。借着月色，她不仅辨认出对方身后数张熟悉的面容，也一寸寸考量过了对方本身的形容。
　　深棕的浓密发丝，有些微的卷度，在脑后梳起，下半簇拥在脖颈，末梢略略打湿。眉宇凛厉，大概是喂饱了战场的风沙，眼睫颇为厚重，投下淡淡的阴影，加上有些发青的眼圈，稍显疲惫。鼻峰与唇峰都十分锐利，显得冷峻，又不近人情。
　　可与这外表所呈现的冷淡不同，潮能够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所涌动的气息，丰沛的力量源头，却是与其相悖的火焰。
　　她不想移开视线，也有些，挪不动步子。
　　熟悉她的人都对这样的视线有共识，这是没有人能够拒绝，或者脱逃的视线。
　　蒂奥从队伍中出列上前，生硬开口，从那铁青的脸色中看得出，他应该是已经经历了一番教训。
　　“请您让开这个位置……谢谢。”
　　被高大身影隔断视觉的潮心有不虞，虽说这里是蒙尔森的国土，又是骑士团营地附近，骑士团发号施令理所应当，但也仅仅是“附近”而已。她不过是在这歇脚，如果真的这么宝贝这块石头，干嘛不把石头也圈到你们营地去，或者干脆把石头单独圈起来。
　　“好强硬……而且比之前的态度更恶劣了……”
　　“好的，请便。”
　　晖小声咕哝，而潮笑盈盈的起身，一点没露怯。
　　明事理又懂得分寸，从下属身后出现的女子笑着避开对方，斜斜倚在树干上，朝自己看过来，手指撩过长长的发梢，抱起手臂。月色似乎被这样的笑容与话语搅乱，满树风情。而玛尔斯只是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他们绝不是一类人，他一眼就看得出。
　　好吧，既然能够与元素产生反应，对方大概也不能算是完全的人类，她这么安慰自己。
　　未能细想，蒂奥已在面前俯身趴下，将两条腿抬起来放在石头上，用几根手指撑住身体，上下运动起来。
　　这是……体能训练？
　　看着忽然开始做俯卧撑的男人，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不远处的营门口，丽贝卡与举着火把的岗哨姗姗来迟，迅速迎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沉默发力的蒂奥身上。
　　“今天的任务中，他有些失误，按军纪执行处罚。”玛尔斯注视着火光中的女子，敏锐地意识到了对方与刚刚那位女子身上的不同。视线刚转过去，被其抓了个正着，顿时窘迫。
　　原来这里是他们执行军纪的地方，也难怪刚刚的岗哨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过来。潮有些赧然，暗自庆幸刚刚没有针锋相对。
　　“您是团长，这样的事，不必和我解释。”丽贝卡不甚在意的挥手，转向潮，露出克制的笑容。“久等了，让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蒙尔森骑士团的团长，玛尔斯·希尔瓦诺斯。这位是潮，是……”在对视的瞬间，她轻易与潮达成共识，临场应变的话语一点也不生硬。“远道而来的旅者，也是我的朋友。”
　　只不过最后落脚的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您好。”
　　玛尔斯先人一步的轻轻点头，体贴避免潮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却会落空的尴尬。
　　虽然心中迅速反应过来，这里没有握手的礼节，也就谈不上什么为她考虑。但潮仍然止不住多在对方眼底停留了一瞬，比起伊卡洛斯，这一位，已经引起了她所有的兴趣。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发丝，实际上是浓巧克力的色泽，在明黄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温柔。大概在夕阳下，还会生出些许浪漫来。
　　他的身上，实在存在了太多的矛盾。
　　“您深夜前来，一定是有重要的消息。希尔团长，这件事或许也和骑士团有关，请和我们一起回城细谈。您今晚……还有什么必须处理的军务么？”
　　“殿下的安排，当然应该优先考虑。”男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扫过身后众人，又将目光转回来低下去，与丽贝卡交汇。“斯科特和我一起去，其他人各归各位，解散。”
　　“是！”
　　洪亮的应声让潮心中一凛，那点旖旎的念头也烟消云散。这才看到对方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狮头正对剑尖，背后长翼招展，即使尚未出鞘，也能够想象到它沐浴鲜血的每一次较量。周身的铠甲已有了浅浅的磨损，但也仍旧光亮，反射着被精心养护过后的独特色泽。
　　他或许杀过许多人。
　　她不会因为这些盲目谴责，但对此心生畏惧是一定的。
　　原先的岗哨已经牵来了几人的图林捷，恭敬立在他们身后。丽贝卡收起笑容，接过缰绳，没应玛尔斯的话，而是转向潮。
　　“营地中的图林捷不好驾驭，您与我一骑，请不要拘束。”
　　“怎能劳烦殿下……”玛尔斯立即拦下，高大的身型不动如山，吐出的字句亦是坚如磐岩。“斯科特，照顾好这位女士。”
　　“潮是我的朋友。”
　　丽贝卡还在坚持，语气颇有耐性，但神色已经肉眼可见的生硬起来，这让斯科特卡在当中，进退两难。
　　“属下职责所在，不会任由身份不明的旅者贸然接近殿下。”
　　“……你并不是我的属下，实际上，我应当算是您的属下，希尔团长。”
　　来人啊，有没有人能救救斯科特，瞧瞧那来回游移的眼神，连与自己对视都有些闪躲。看在对方与自己有些交情的份上，潮此刻，是真心为他尴尬。
　　她与晖悄悄对视，无辜的眨眼睛。总之矛盾还没有波及到她，隔岸观火的事，何乐不为。小男孩绷住表情，也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他本以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看看热闹情有可原，但没想到大人也同他一起，顿时心里有了底气，连眼底的期待都藏不住了。
　　为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吵架，可真有趣。
　　“殿下，您说笑了。”似乎察觉到了两人太过事不关己的视线，玛尔斯不容置疑的一锤定音。“斯科特，执行命令，我们马上出发。”
　　“是吗？那就请希尔团长执行我的命令。”丽贝卡一步不让，甚至上前半步，靠近了魔女。“潮，小心一些，我会扶着你。”
　　这下不能接着看热闹，也不能再找理由拒绝这段痛苦的旅程。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恰当的畏惧神色，潮也不再将目光流连在玛尔斯的面庞上，只是浅笑着点了头，轻轻握了握丽贝卡的手。
　　“太感谢啦，丽贝卡团长，你真是个好公主。”
　　这话说得即直白又委婉，别说是被夸赞的人，就连一向会圆话的潮，都不知道点出这种敏感的身份，该怎么找补。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人看在晖这个小身板没什么心眼的份上，别往心里去。
　　“不客气，当然是因为潮，是个好朋友。”丽贝卡翻身骑上鸟背，给潮空出脚蹬，将自己闷青色的巨大兽驾安抚一番，向潮伸出手。“把手给我，脚下踩稳一些，别害怕。”
　　她一定从斯科特那里知道了自己第一天抵达蒙尔森城外的惨状，连这种事都要汇报，他们之间一定不简单。结合今天这番使人难办的对话，玛尔斯和丽贝卡之间，显然也存在其他的敏感关系。总之眼前这三个人，比他们看起来，还要有趣的多。
　　想到这里，潮娇娇的笑了。从善如流的握住对方的手，踩上铁质的脚蹬。大概是被主人以外的乘客冒犯，高大的图林捷稍稍不满，闪了闪身子。而要强的女人当然不允许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出丑，提着气便打算强行用腰力稳住身体。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来得及发力的腰肢立即就被揽住稳稳握起来，紧接着，另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奔涌而来，形成新的支撑与防护，流动在她的周身。
　　就在这样的力量中，她甚至不用迈开另一条腿，就被轻柔的“放”在了鸟背上。
　　这是，公主把她举起来了？
　　哪怕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也足够潮恍惚一阵儿了。
　　而且考虑到她分叉颇高的裙装，对方十分贴心的将她侧放在鸟背上，避免了双腿大开的尴尬。这样一来，淋漓而下的绸带仿佛围绕在她们腿边的流云，正好迎合她现在被这么一番操作搞得云里雾里的心情。
　　玛尔斯没再坚持，只是淡淡扫过她的脸。这使她有些心虚，更往丽贝壳的怀里藏了藏。不得不说，女孩子的怀抱，那可要比一个美梦，还要更加甜美。
　　她就这么窝了一路，时不时小声的应和丽贝卡的话语。
　　“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这么着急的找过来……”
　　“我在城外遇到了其他……人，她告诉我，南沼的妖怪正在集结军队，打算讨伐一个人类国度。”
　　“原来是这样，谢谢。潮，真的很感谢。”
　　“呵呵，殿下，这只是举手之劳。”
　　怀中的女子骨肉匀亭轻灵，纤长细腻的手臂，与柔软温热的腰肢，都使人想要拥的更紧一些。唯恐她破碎，也唯恐她逃离。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因为丽贝卡根本预料不到她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夜风习习，烦人的颠簸与眩晕都消失不见，连使人发颤的目光也再没有打扰这段旅程，这一次的归途，格外平稳。平稳的生出些许安逸，令潮忍不住向对方贴近，似乎只要贴的足够近，这份安逸，就能够无限接近于归乡的浓情。
　　可是这么一贴，便完美错过了左后方斯科特愈发黯淡的表情。仿佛燃尽的烛火，在大雪弥漫的深夜里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