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139、苦海歌尘的乞援(1)

　　这是雾隐峡谷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天，也是许多居民生命中的第一个春天。他们甚至不如体验过七日夏天的蒙尔森城内居民，自有记忆以来，峡谷始终被风雪围困，只在大陆南方春夏时节里，盘旋的飓风才会稍稍退去，晴好的天气只会维持十数日，冰雪也是终年不化。雪中怨灵集聚化生而成的怪物尼弗尔，不仅吞噬误入风雪的人类，更以把玩操纵生死为乐。
　　直到人形鸮面的无名来客杀死恶兽尼弗尔，后被尊为鸮神，丽贝卡与潮带来龙族破开巴芬山脉，阴霾全数散去。那尊王女塑像落成的那一天，为她带上冠冕的那一天，似乎无数有形与无形的邪祟灾厄都被悉数镇压。
　　米纳西盯着桌上小花瓶中插着的枝条，想要跳下床去给花瓶再加一些水，可刚有动作，肩膀就被死死按住。
　　是他的母亲。
　　而后，父亲也抚着他的脑袋，无声的摇头，将食指比在他的口唇前。
　　他们一家人以这样诡异的无声模式，已经相处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切要从一天前，乘着第一缕春风落在山间枝上的那只鸮开始说起。
　　居民们曾受鸮神恩泽，视鸮为福兽。不少人为树上的鸮准备了温暖的巢穴与各式各样的食物，然而这只金褐色小兽只是俯瞰忙碌的人群，丝毫不为所动，黄绿色的双眼散发出清冽的冷光。
　　紧接着，一只又一只相似的鸮如约而至，密密麻麻，蹲满了峡谷内的枝杈。它们整理毛发，拍打翅膀，但从不擅自挪换位置，幽幽的目光跟着往来的行人，脖颈还会出现超出常理的诡异扭转，仿佛正待收割将死之魂的鬼使死神。
　　而如果有人发出声响，那么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的鸮则会成片成片转眼锁定声音的源头，即使它们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村民的举动，但这种极为诡异的监视，又未尝不是一种精神伤害。
　　驻扎在此的蒙尔森骑士团昼夜轮班，无休观测着这种诡异鸟类的一举一动，另有消息传来，城内已经有援军向这里进发。
　　这样殚精竭虑的煎熬，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他们有无所不能的王女在，一切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瓶中枝杈一颤，嫩绿的叶芽在沁凉的空气中抖动。窗外，振翅的声音传来，绿叶迅速枯萎凋零，似乎因极度的畏惧放弃了所有生机。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空无一人的村庄中降落。她带来的震颤，使天地变色，鸮群纷纷振翅欲飞，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再次注入祂们的身体，天罗地网依旧。
　　仿佛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宽佑这里不知犯下何种罪孽无辜之人。
　　狄恩举起左手握拳，斯科特随即勒住图林捷，身后的骑兵无声收拢在侧，铺满整个丛林的白色队伍瞬间停止了行进。
　　看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他深吸一口气，细细感受地脉中传来的无形波动。
　　何其相似，与曾在因比特尔宫感受到的气息何其相似。
　　慈悲魔女，带着她已然预告过的惩戒降临。
　　囚徒尚不知所犯何罪，不过诸如此类的惩罚已经太多。狄恩无声嗤笑，或早或晚，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只不过那只小笨龙，可千万别太冲动啊。
　　看着桌面上玛尔斯紧紧握拳的手，丽贝卡亦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其上的字句已经烂熟于心，一个音节一个笔画教会她读写的伙伴，正等着她去拯救。
　　她一定能够成功，因为她们始终心有灵犀。
　　“玛尔斯，玛尔斯！”
　　对方抬起头，丽贝卡一震，反倒不知如何开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玛尔斯，少年参军，踏遍蒙尔森每一寸土地，由东至西肃清每一寸国境线的将领，露出如此脆弱的眼神。
　　他双眼布满血丝，甚至连眼眶也因急怒愤懑发红。
　　“抱歉。”
　　他放松双手，站起来，望着指挥所虚掩的营门。丽贝卡知道，从这里望出去，穿过巴芬山脉，是金伦加海域的边陲，继续往东，就能够抵达潮沉没的极东渊海。
　　“玛尔斯，我们没有时间犹豫。即使是格兰德尔，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之前在阿斯加德遇到的那一队人里，我能感觉到格兰德尔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存在。找到他们，就有办法。奈莉特。”
　　“是，丽贝卡大人。”她身后的奈莉特立即上前挥手划过桌面，几页档案一字排开。“齐格弗里德，以及‘夜鸦窃贼’杜克和他的整支队伍。丽贝卡大人在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必然携带了属于格兰德尔的某些东西，我的感觉绝不会有错。”
　　玛尔斯只是看着丽贝卡，不发一言。
　　“别告诉我你会阻止我，玛尔斯，你我都清楚潮是一位什么样的魔女，她既不可能杀死睿智魔女，也不可能去抢夺《常世算策》与魔女之眼，否则以哈迪达斯跟她之间的往来，《运星命宗》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留在阿斯加德。因为那根本就是……”
　　丽贝卡剧烈的喘息，一时失语。她连夜从莫昂斯特疾驰回城，已经数个日夜没有休息。
　　“因为那太过无趣。”
　　玛尔斯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两人相视良久，目光都渐渐平静。
　　于是一个新的问题悄然浮现。
　　这究竟是否是一场有价值的救援，换言之，以人类之躯所能够搭救的，是神明高洁无垢的魂灵，还是一个空有力量的躯壳。
　　“我能感觉到……”丽贝卡将那枚被封存为书签的纸张贴近胸口，眸中像是燃起火光。“她依然在挣扎，在等待。”
　　“当然。”玛尔斯恢复的比想象中还要更快，他铺开整个弗拉瑞大陆南侧的地图，开始标记关键点位，规划奔袭极东渊海的路线。“魔女的诞生与消亡都会伴有罕见的异象，那场星雨和随之而来的雷暴，也同样降临在了弗拉瑞。但如果在她已经作为…………却没有任何异象，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的话语无疑与丽贝卡的想法不谋而合，从审判结束直到现在，正是这个想法一再鼓舞着她，催促着她。
　　遭受那样可怖惩处的潮依然在坚持，那么他们怎么能早早放弃。
　　“或许祂们都在等待着这场异象。”
　　她勾起嘲弄的笑容，玛尔斯也停下动作，盯着地图思考。那张顾盼生姿的面容似乎又在眼前浮现，那样生动狡黠，叫人捉摸不透，也把握不住。
　　“她绝不会让祂们如愿。”年轻的将领一锤定音，手中拉出鲜红的行军路线，将奈莉特标注的几个关键人物位置全部包纳。
　　“我不相信那些事会发生，但丽贝卡，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即使再怎么荒谬，神的判断从不会有错。到那时，我们依然要做出决定。”
　　“我知道你的选择，玛尔斯。”
　　从你孤身穿越巴芬山脉，从幽梦泽来到蒙尔森，从你提着作乱妖怪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即使我们之间矛盾不断，但我们的方向始终是一致的。
　　“我们的选择总是相同。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她，我需要她的解释。”
　　她将手中的书签放在地图上，推给玛尔斯。
　　“她应该不会不认得我。”他知道丽贝卡有多么在意这枚意外所得的礼物，许多长夜指挥所内长明的灯火，都是对其上每一个字翻来覆去的研学。
　　丽贝卡摇摇头，收回了手。“它会祝福你，就像祝福我，祝福蒙尔森一样。”
　　于是玛尔斯凝眉沉思片刻，将其郑重其事放在胸铠内侧的暗囊中。
　　“等到雾隐峡谷的事解决，狄恩应该会带着法芙尼尔直接回城，我会立刻出发，赶往渊海和你汇合。鲛人一定不会配合提供鲛绡，你们需要多一些操纵水的帮手。”
　　“明白，如果和齐格弗里德他们接触之后，有任何情况，我会立刻通过奈莉特与你同步。”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侍立在侧的奈莉特轻挪脚步，从丽贝卡身边向着玛尔斯走去，而原地依然留下了一位一模一样的新“奈莉特”，仿佛被留下了有形有质的影。
　　今夜敲定的安排都没有拖延的余地，玛尔斯向营内走去，而丽贝卡还要返回城内布防，雾隐峡谷虽然距离蒙尔森相当遥远，但那里的情形实在难以预料，她最擅长的就是未雨绸缪。
　　在分别之前，看着王女风尘仆仆的背影，自他们初识到现在，她的变化太大也太过迅猛，但无论怎么变化，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的选择总是相同。
　　“丽贝卡。”女子回过头，火光中的面容深刻而清晰。他的话语如午夜的钟声，清俊冷彻，使人为之一凛。“我们凭借什么，去和神明索要解释。”
　　“凭我，凭我抓住了自己的命运。”
　　她眼中的火光已然熄灭，然而其中的翻滚的情感却依旧沸腾，仿佛能够将那片渊海都蒸发殆尽，再从中剖出最初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