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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求而不得的乞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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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尔希终于放下了望远镜,而是转为直勾勾的盯着潮看,她的双眼深邃幽深,眼睫如夕烧十分的浓云一样厚重,色泽绮丽,铁锈橙的虹膜要比其他魔女大上一整圈,其中镂空十二角星的湖绿色瞳孔随着她的呼吸缩放,仿佛镜头聚焦,仿佛美洲豹锁定羚羊。
“嗯哼。明天你就不会这么觉得,如果明天还有机会的话,按照你们因为晚到错过的内容推测,你应该感谢潮。”
莫名被提及的潮眼帘闪动,坦然收回对茶水发呆的目光,看向摩尔希,对方提眉而笑,对刚刚说出的话显示出充分的自信,色度亮丽的红唇闪烁与胸前掌心大小的铁锈红叉一样饱满的淬火光泽,很难不注意到上面随光泽变化似水波荡漾的花纹。
仿佛盛满了血液被晃动着的试管,这很奇异,以“治愈”作为使命的神,却不知为何如此锐不可当,几次挑起话题,几次隐生矛盾。
这个世界的人文风情自成体系,大多数的装饰与艺术形态都是潮前所未见的。但她却禁不住被那饰物上的花纹吸引,并非因其特别或是过于美丽,而是随之而来眸中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不断生发的浓雾,给心头蒙上愈发沉重的阴翳。
虽然她们之间相隔宽阔的圆桌桌面,很难去仔细体会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中那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但她很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位同僚,以及她身边的鸟脸使魔。
目光与那黄绿的眼眸相接,一如注视两颗金绿猫眼,特雾尔萨图斯的虹膜占据了整个眼眶,持续注视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会感到自己被当作老鼠或者蝙蝠,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打量,尤其是潮。
特雾尔萨图斯眨了眨眼,这也让她心间生出寒意。
鸮形目猛禽时常会出现只眨动一侧眼睛或是只睁开一侧眼睛的情况,因为他们的左右半脑时常轮换休息,而非在以人类意义中的某些神态语言示好。
所以,她也不会认为这位初次谋面的魁梧使魔是在冲自己使眼色。从那荧荧的眼神中,她只瞧出对方与其周身华丽羽饰显示出的高不可攀。
而这样每一根的边缘都平整锋利的羽毛,只在一个地方出现过。
雾隐峡谷那个藏满妖怪尸体的山洞里,就有一根形容相似的羽毛被封在赫汐拉矿石中,就有几千根羽毛穿透几千只眼睛,将它们钉在石壁上。
遥远的记忆就像折角的书页,无论多么不起眼,只要提起折角,就能翻开过往一切密密麻麻的追思。
那些花纹当然会令人感到熟悉,在峡谷的日子,风雪中跋涉的日子,村庄中闲话家常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眼前的每一块门牌的背后,每一块土地的界碑都画着这样的花纹。留下这花纹的,也是屠戮座下子民,挑起两国争端的,鸮神大人。属于治愈魔女的刻痕,自然意味着魔女的庇佑,那么,特雾尔萨图斯是因为认定幽梦泽的使团一定会与雾隐峡谷的居民爆发冲突,才这样做么。
还是说,魔女的领地,不允许别族踏入呢。
潮忍不住再将目光投过去,而特雾尔萨图斯已经不再看她,因而显得眼神空洞,祂原本也对使命范围外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无疑使得潮将祂与记忆中的另一类存在联想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佛明垦王国的白枭军团,由名为西璞的天中犀将军率领,面容之上覆盖着揭不开的鸟喙面具,所到之处,剥夺一切生机。
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因为太过荒诞,因而就连晖,她也没有告知,至于佛伊科苏和李曌,也是一样。她总觉得那是一段暗示与预言意义太过鲜明的旅程,在梳理分析复盘所有蛛丝马迹之前,不能草率的开诚布公。
如今这个决定仍然维持不变,或许那些的确是某种形式上的未来预演,那么这与先知魔女的预言又有什么不同。她虽然不了解这位魔女的性格,但一般来说,没人喜欢自己千万年得心应手的工作忽然被新来的同事越俎代庖。
“晖在您身边,大人。”
她低头饮茶,背后手掌的温度从肌肤相贴的地方灌入全身上下每一条筋脉血管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一支注入无限力量的全能药剂,在体内回环激荡,将全部的忧虑与纷扰冲刷洗去。
晖是最能感应到她心绪的唯一,他们始终心有灵犀。
离开莫昂斯特之后,还是需要把这些问题和李曌同步一次。她固然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但这毕竟和丽贝卡有关。
至于整个蒙尔森,那是索蒙家族关心的事,与她无关。
众神归位,主客落座下手长桌相对而坐,莫昂斯特的侍神宴,暨妖王乌洛波洛斯唯一的幼子,约尔曼冈德的化形礼正式开始。
达施朗山脉被密林覆盖的峡谷与山麓之间,玫瑰薄雾中那些身型细微到不可见的妖怪放轻了演奏的礼乐,因觐见神明的缘故被暗蓝光膜封锁的区域逐渐回缩,大陆内观礼的子民三三两两从林中显露身躯。既有山巅风雪缩影中回环的无面元素妖物,他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借由有形的衣袍能够大致区分形体,而面容肌肤却是混白的积雪或是流光的虹彩;也有山脚下湖泊水浪冲上岸边的生灵妖兽,妩媚妖娆的湖中女妖们高歌欢呼,翻开唇舌露出交错生长的尖利兽牙,甩动的长尾带着闷青色的倒钩,扬起几人高的水花,洒在她们细腻潮湿的樱红色皮肤与枣红长发上。
歌声悠扬,林涛起伏,四野俱静,唯有不断低柔的薄雾乐音与不断拔高的吟唱,掀起潮涌般的魔力波动,令这片嶙峋山岭为之震颤。
在这震颤中,因比特尔宫殿顶的繁花渐次盛放,其内休憩的花妖旋转着洒下朦胧的晕影,一涟涟荡漾在浮雕地砖的螺旋藤蔓纹路之间,射入凝冰般半透的四壁,仿佛无限无穷的蛇影在四面八方盘旋。
魔女们围拢的巨大墨绿碧玺桌面宁静如无澜清涧,此时由内而外发出虹光,斑斓的鱼群自清涧深处浮起,衔尾接续,破开水面扶摇直上,升腾至群芳潋滟之间。
披拂缠绵花意与妖群热切的目光,魔女们的肃穆与四方来客们莫测的眼神中,鱼群蛇影尽皆游动融汇,攒聚成型,流彩的辉光从中交织迸发,向上射入云端,向下注入宽阔桌面内部的晶体深处。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幕墙观察深海之中的浪涌,仿佛由这力量所激发,群蛇环绕的宝石中,连绵的浪涌中孵化出他们所拥立的君主,下一个世代唯一的领袖。
光怪陆离的斑斓晕影中,花与蛇的乱舞带有某种强烈的暗示意味,征伐、野心、私欲、权谋、仇恨,以及能包揽这一切,将一切都隐没至不见天日的,温和。
祂们一定能从这团混沌中体会到迥异又分明的东西,潮始终靠在椅背上,抱臂观赏国子诞形的奇景。除了那股熟悉的魔力气息外,对于意识波动更为敏感的魔女几乎能将这不设防的魂灵洞穿切片,一点一滴抽丝剥茧去感知。宏大的喜悦与好奇,掺杂丝丝缕缕的不安焦虑,每一个新生的孩童都是如此,因好奇迈开脚步,因焦虑,则向同类举起武器示威。
作为兽类,它或许已经存在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因而有健壮庞大的身躯,但成为他,却是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
在这一瞬间,感受到风的流动与花香氤氲的方向,感受到千万目光中的热度与审视,感受到这个不断延伸权势的巨大统治机器,即将属于、也只能属于自己这双正在成形的手,而非毒牙,而非自以为能劈山荡海的尾。
四面的流光虹影收拢消散,余晖中,晶体之内的光团游动浮出,身长玉立的男子显现在神明的注视中。与他的父亲不同,长发浓黑如极夜之下的无光海渊,双眼亦是如此,这虽令潮饶有兴致,但这种化形方式未免也太奔放了。
哪有就这么把儿子赤条条丢在人民群众里的,哪怕不在乎晚辈的自尊,可总得考虑一下所谓神明的感受吧。
虽说眼前这个俊朗的青年下半身仍浸没在晶体中,稍卷的长发覆满身躯,可潮依然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他们并非初次见面,早在与齐格弗里德、杜克等人周旋的那段时间里,她就是凭借与一条蛇妖的往来赢得了信任。显然,连玩耍时都会惊天动地的妖兽,的确并非等闲之辈。
如果是熟人,不,熟蛇的话,更难接受了!
话说回来,熟蛇,会好吃吗。
这般腹诽连晖都没能获悉,善于捕捉意识的魔女更善于封闭意识,自从上次无意中让使魔得知了不该当时得知的内容,她就已经养成了部分封闭,部分隔离意识的习惯,只展露出合适被捕捉的内容。
“我知道你们不是在玩游戏。”
她没想到,小蛇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立刻提步靠近自己,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
但她们围拢的真的是个池塘啊,要是继续这么靠近下去,从高度来估计,那画面一定不大好看。
“……”晖无声上前。
佛伊科苏与珀洛菲特拉都不作回应,倒是摩尔希缩放的瞳孔,在这对魔女与使魔之间来回游移,配合着她纹丝不动的身体,显得十分古怪突兀。
像一只银色蜥蜴,潮将心事藏在晖身后,垂眸端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