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123、众生万物的乞援（2）

　　这又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两位关键人物的身上，多少遍的感谢与多么深厚的敬仰都远远不够，她们所开拓的道路，是千秋万代的伟业，是一切未来的当下，那最值得铭记的源初。
　　他深深的呼吸，往人群中走去，感到心头涌出些许暖融融的力量，像是隆冬壁炉中的篝火已经提前燃烧起来。
　　“原来是这里，你怎么不早说？”法芙尼尔长尾扫过石椅上的落叶，到现在，她已经能熟练的控制好自己的力道，避免在扫去落叶的时候，一起把桌椅扫进大海里。
　　“因为你并不喜欢这里。”狄恩却一点也不在意那些干枯的细屑粘在袖口与衣襟的蕾丝花边上，只是伸手稍稍清理桌面，把小吃一一摆放整齐。
　　有仆从早早送来佐餐的茶水，闻起来如同清爽的海风。
　　“你知道还带我来？”法芙尼尔横他一眼，甩开裙摆坐下。
　　“你会喜欢这里的。”不等龙女质疑，狄恩面不改色随意道：“潮小姐喜欢这里，这里的落日，与这里的人民。还有，那能看到她那位使魔的家乡，瓦尔纳的地方。”倒着茶水，看到对方果然立刻回头打量金黄色的悬崖，他舒展眉眼，很是满意自己这个恶作剧的效果，一边将不久前的许多琐碎一点点铺开在对方面前。“她在月光下的花丛中睡去，丝毫不介意露水染湿衣裙。一开始，她和你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里，但只要发现贝儿……我是说丽贝卡，我亲爱的妹妹是个多么率真坦诚的少女，就没有人能够拒绝这里的一切。当然了，朋友之间总有摩擦，摩擦会使关系变得暧昧。就比如见到你总是握紧剑柄的玛尔斯，噢噢，容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美丽的月中花蕾法芙尼尔小姐，请原谅玛尔斯的无礼，但我必须要为他分辨，以免如他这般刚正不阿的人被误以为是非不分。不过这也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别说是魔女大人，就连我也有些为这样的他着迷啊……”
　　“是么？我还以为是草莓奶油蛋糕……草莓？”法芙尼尔撂下茶杯盯着靠近的仆从，准确的说，是他手中盛放在白瓷浮雕托盘中的鲜红色果子。那正是自己即使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也没能赢的机会让潮留恋片刻的执念。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姑娘啊，看来我该为自己对哈迪达斯掌上明珠的轻视受到些惩罚。那么就以这从瓦尔纳漂泊而来的异国礼物作为道歉的赔礼，法芙尼尔小姐是否满意？”狄恩正容笑道，似乎笃定对方会接受。
　　只可惜龙女保持着龙类最原始的警惕与严谨，凑上去绕着莓果嗅探，瞳孔缩放，仔细丈量每一颗果实的大小尺寸，甚至还想凭借嗅觉辨认出酸甜。
　　没有得到狄恩的示意，仆从默立，任她打量。而她连弗拉瑞语都是不久前才掌握了皮毛，更看不懂托盘边信纸上的落款是来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轻易就被以影响视线的缘由丢开来，飘飘悠悠落下。
　　狄恩伸手接过，忍俊不禁。丽贝卡在写给瓦尔纳的信中自然有提到这位不速之客，以那位魔女大人喜爱沾花惹草的性格，必然会雨露均沾的问候这里每一位熟人，打趣每一位她认为不堪打趣的朋友。
　　比如丽贝卡，比如玛尔斯。
　　不过自己应当不在其中，回想一番他们每一次接触的情景，狄恩颇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如果魔女有朝一日直到今天这幅景象，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位龙旅的主次颠倒，再次露出那样蛊惑众生的笑容。
　　他向石桌挥挥手，仆从立即将托盘放在众多小吃当中，躬身行礼退下，而法芙尼尔应该连每一颗草莓上面有几粒种子都数清了，这才回到桌边坐下盯着他，硬邦邦的扳着一张脸。
　　“那是什么？”她这才注意到狄恩手中的信件，上面弥漫着曾日夜萦绕在自己身边的气息，永远不会忘记的那股气息。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被告知这样总令她情不自禁的气息，来自一位魔女。和几百年前要求他们放弃族群的尊严与荣耀，又完全抛弃他们的那股气息相同，即使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现在她很清楚，在某种程度上，自己确实近乎被抛弃。
　　连同他们的君主一样，再次被抛弃。
　　而面前这个人类，就是罪魁祸首。
　　气氛又暗含刀光剑影，这次的狄恩却连哪怕一柄袖剑也没有了。不过他的口才，总是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
　　“我亲爱的法芙尼尔，这份礼物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蒙尔森聪颖过人的丽贝卡会为你找到属于你的草莓奶油蛋糕，那一定和我向你形容的一模一样，我相信她，也相信你。愿你在蒙尔森过得顺遂快乐，我知道龙类之间有特别的联系方式，那么也请把我的问候带给阿斯加德那些可爱的朋友。（哈迪达斯就不必了，我想他更喜欢希望我出现在他面前。）”
　　他将拆开的信封递过去，停在半空：“生闷气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有的举止。”
　　法芙尼尔的眼中一下燃起火来，却顿了片刻，才抢过信封，又只是捏在手里，一脸为难。
　　“容我为您提醒，‘我亲爱的法芙尼尔’，关于你的内容已经叙述完毕了。”狄恩将潮的语气学了八九不离十，好整以暇靠上椅背。“对魔女来说，也算情深意重了。当然啦，惦记她的那些家伙想说的话，想必和你一样，上千上万封信也讲不完。不过呢，她可不只惦记你一位，魔女们可比你想象的要多情啊……”
　　“我当然知道！”不待他说完，法芙尼尔厉声打断，接着霍然起身，快步离开这个风景绝佳的休憩区域。
　　也比你想象的要绝情。
　　狄恩只在心中默念，回头去找龙女的身影，又忍不住软了眼神。
　　年轻的龙女天真的以为魔女更爱人类，笨拙又努力的靠近人类，学习人类，尤其是，学着像魔女一样去爱人类。
　　连满腹心事走开时，都不再是一阵狂风。
　　他没有尝试鲜艳欲滴的礼物，而是自顾自往嘴里塞了一只泡芙。回想起魔女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寂寞。
　　万民之心为她驻足，龙与兽之爱为她驻足，连狂风冰雪都为她驻足，她却从不为这些爱之所在驻足。
　　钟爱一切的神，对祂所钟爱的一切与任何，都是一种残忍。
　　直到月上中天，狄恩才起身靠近了那棵最接近悬崖的天中犀树。
　　漫长的岁月与短促的四季中，从不落叶的天中犀象征着这个国度，象征着国度里所有的善良、勇敢、正直，与爱，与所有值得歌赞的美好愿望。
　　而这一棵，它从这座城堡被建造之前就伫立在这里，树干快要比得上城堡中最粗壮的承重柱，枝繁叶茂，每一根枝条都坚韧舒展，正如不断生长着的蒙尔森，将王国安宁的阴翳笼罩在每一位子民，与一切外邦友人身上。
　　哪怕蜷缩在浓荫之中的，是一尊雕像。
　　狄恩垂眸看了一会儿树下的法芙尼尔，与她贴在胸口的信封，感到那种名为“思念”的情潮正缓缓将他淹没，像是不久前，橘红色的夕阳被海水淹没，无处可逃。
　　将手中的兽皮毛毯盖在龙女身上，他蹲下来，替她整理好稍稍泛潮的发丝，眸光也湿漉漉的浸上月色。
　　冬天的月亮，像积雪般的纯粹。
　　只有这样交付全部信任的龙类，才会毫不设防的在异族面前沉睡，才会在睡梦中，流下一串串眼泪。
　　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潮始终不再与她见面，她一定会长年累月的在蒙尔森，在这棵能远远望见瓦尔纳群岛的树下，真的立成雕像。可是，那不过是他随口哄骗的谎话罢了。这里朝向大陆西侧，而瓦尔纳，隔着梅德欧兰特，隔着重峦叠嶂，在遥远的东北方，沐浴着永不干涸的月光。
　　她固然能够振翅再度造访，可那里始终遥不可及。只是魔女那令人无法抗拒的亲近，使她如堕幻梦。
　　梦醒时分才会意识到，这何其残忍。
　　狄恩将她拦腰抱起，向殿宇内走去，她比晨曦的微风还要轻盈。这样轻盈的少女，怎能拴住一颗漂泊着的神明的心脏呢。
　　“所以她喜欢你们。”
　　“她同样喜欢你。”男人回应着龙女的喃喃。“为你专程准备了特别的礼物，也为你专门写下问候的话语。”
　　与其说这是对你的爱，不如说是意识的镣铐。令你沉沦，令你痴狂，令你辗转反侧，去思考如何请求她停下不肯驻足的步伐，投下恩泽般的一瞬凝望。
　　允许像他们这样的凡尘，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留下烟火一样转瞬即逝的轨迹。
　　“嗯……我知道的。潮小姐过得很开心，也希望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和她一样开心。”
　　偏偏有如法芙尼尔这样的生灵，为这样的一瞬心满意足。
　　“这也是我的愿望呢，法芙尼尔小姐。”迈入房间，天色似乎在这一刻全然暗淡，星辉在龙女的面庞上流淌。
　　“那么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在蒙尔森过得很开心。”
　　“不，基于我对你为数不多的了解，距离魔女所指的‘顺遂快乐’，确实还差最关键的一步。”
　　狄恩将法芙尼尔放在降下帷幕的床铺上，自己拉过椅子坐下，翻开前几晚没有读完的书，眸中微光闪烁。
　　“嗯？”法芙尼尔习惯性的抱紧被角，人类的肌肤娇嫩，这里的一切都柔软细腻，抱在怀里仿佛漂浮在云端。
　　“爱。”狄恩将目光投向书页。“你要去体会最真挚无暇的爱，不同于神之爱，兄长之爱，挚友亲眷之爱，两个陌生的灵魂与思想相互冲击交融，从中迸发出那种最炽烈的感情，会带给你无尽无极的快乐。如同雨滴投入大海，如同雷霆隐入云层，如同飞鸟归巢。它是你的第二次生命，使你不再孤独，不再畏惧，不再犹豫。法芙尼尔小姐，我想，魔女大人会为获得爱的你赐下新的祈愿。”
　　“魔女的……祈愿？”
　　“……书上是这么写的，我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末了，狄恩这么说，而后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