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122、众生万物的乞援（1）

　　天空很蓝，上面飘着几朵云，在夕阳刚刚落入地平线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它们总是柔柔的粉紫色，缓慢寂静的行走，和脚下人流如织的城镇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深秋时节的蒙尔森总是这样，上空总有挥之不去的小小雨云，总是来往熙攘人声鼎沸，人们忙碌着秋收与贮藏直到雪落，少有人留意云朵与风的形状，也只有艺术家们会虔诚地一再纪录每日的天色。在这方面，菲尔是他们之间公认的好帮手。
　　虽然说话做事都要慢个半拍，并且因为小小的身体与过于茂密的长发，时常令人怀疑她是否能够清晰的辨认周围的环境，可要论起见多识广，这位走南闯北的游商确实无人能及。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她的话语与挑选货物的眼光同样犀利，因此能够给予艺术家们的灵感也总是画龙点睛。再者说，艺术也并不无价，如果能在赫赫有名的“菲尔老板”口中出现，也不知能引来各国多少眼光毒辣的贵胄商贾的注意。
　　像那位独自深入库钨斯卡取得曜石浮萍的壮举，也是由她在许多场合仔细郑重的阐述了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于是人们才铭记了齐格弗里德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名字。
　　不过要是怀着交流一番的念头不分场合的凑上去打扰，可成不了什么大事。因此见她半躺在柜台后面闭目养神，哪怕“今日营业”正在营业，也没多少顾客上前攀谈。大多数人都是默默按照交易惯例的价格买卖交换柜台面上的各种货物，许多只以价签出现的大宗商品则会在商店歇业结算之后配送上门。
　　想要偷奸耍滑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正在做梦，体质特殊的菲尔也不会被坑骗哪怕一颗沙砾。她也没必要用一颗沙砾坑骗别人，想要输送人情的大人物不在少数，坑骗顾客这种费时费力又得不偿失的作为实在大可不必。
　　但是现在，该是热闹非凡喧嚣非凡的日落之前，一天之中阳光最为温柔和煦的时候。每到此时，临街的店铺都已经做足了晚档的准备，结束一整天工作的人们将在不久之后充盈整条街道，餐厅、酒馆、小吃摊……每个角落都不乏寻求休憩的客人，也不乏灵敏的送货员与卖力表演的街头艺人。
　　自从薇诺尼卡向几家商铺告假离开蒙尔森，法斯的担子一下就重了起来。原本只承担汉娜夫人花店配送工作的他在送货员紧俏的情况下，当仁不让承担起了许多配送工作，这之中不仅有各式各样的餐点工艺品，最近更是增加了不少助燃剂和矿石香料。在往返于城内和雾隐峡谷的悠长路线上，一天下来，往往连三餐的时间里都会被拦下来拜托一项新任务。虽说报酬丰厚不少，但繁密的送货安排也着实令他喘不过气。
　　还好几个地方的大小餐厅老板都是好商量的人，体谅他的辛苦，减去了不少餐费，尤其是伊卡洛斯，心情好时还会面无表情的请他喝一杯魔女特调。这让他决定今年的“最受欢迎老板”大赛，还是要多投这家伙几票。
　　他在城门急刹，朝两侧的守城骑士抱歉的笑笑。
　　“这是十万火急的订单，见谅见谅。”
　　“你这没有一单不是十万火急，咳咳。”
　　骑士免去了携带品登记，挥手放他进门，法斯配送的东西五花八门，一一登记起来实在是一项大工程。因此骑士们只检查他的订单，作为报答，法斯总是免费替四处驻守的士兵顺路传送私人信件，也赢得不少好感。一来二去，省下不少时间成本。
　　他牵着图林捷在城中穿行，按一定的路线逐一卸货，从近到远，从重到轻，从大到小，铁匠铺、矿石坊、作物加工坊还有各类浆果需求量最大的“魔女的祈愿”……一圈下来，他得到了一把试做型袖剑、矿油驱虫挂饰、刚出炉的鲜花乳酪馅雪麦酥饼和一整杯冰镇好的天中犀酒酿，晚餐的时间还没到，肚子已经填了个半饱。
　　这可不行，丽兹姐姐叮嘱了，今天的晚餐限定菜可是奶油炖明虾，不加紧工作腾出肚子来，怎么享受美味大餐呢。
　　想到这里，他刷刷签好货单，将小宗货物箱背好，加紧步伐往人流逐渐密集起来的中央大道走去。留在原地的图林捷扬起脑袋注视他矫健的背影，口中的草料咯吱作响。
　　不知怎么，中央大道上今天的人流倒是挺大，大家都是脸熟的朋友，不少人给他让开通路，货单一张张勾过去，也算畅通无阻。
　　直到一个回身，货箱撞上未知物，反作用力势如一击重锤，仿佛他撞上的不是一个人或一堵墙，而是一座扎根在这里几百年的大山。
　　“抱歉抱歉……诶！”这对红眼睛可不是一般的熟悉，睫毛浓密如绵绵浓云，圆溜溜的眸子里，纺锤型的瞳孔翕动，平生出一些质朴可爱的亲切。“是你？”
　　那只在雾隐峡谷搬砖的巨龙。
　　能移开山石的存在，自然也会像山石一样厚重。
　　上下打量才发现，她竟然完全以一副人类的姿态出现在满是普通人的热闹集市上，瞧她黑发间的鲜花多么娇嫩，她裙角点缀的晶石多么精致，她挺拔的身躯婀娜的腰肢那么动人，这多么不可思议。
　　“久等了，我亲爱的小小……”人满为患的店铺中钻出另一个高挑男人，满头金发在欢乐的空气中跃动，夕阳的辉光在他的发丝与眼眸中缓缓流淌。
　　这下法斯连招呼都打不出来了。
　　你可以在蒙尔森的任何地方看到狄恩王子，除了丽贝卡王女的身边。这里的“任何地方”，不仅包括午夜的酒馆后巷，也包括一个最近刚推出一种利用奶油和冰屑制作的新甜品的小吃店。
　　这两者凑在一起，让人总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慨。
　　“你认得我？那你也是潮小姐的朋友？”
　　“这怎么敢当。”面对红眼睛少女直白的提问，法斯连连摆手。“只是有幸见过潮小姐一面，不过那时候我还压根不认得她呢。”
　　他可没敢承认自己不仅不认得她，还快鸟加鞭赶回城里来大肆宣扬了一番大团长和她之间的风流韵事，毕竟刚下战场就马不停蹄讨美人欢心，据骑士团内部可靠消息，他们还是同乘一骑抵达营地。更何况花冠节之前，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的人可不在少数。这要说他们之间没点什么，连城门口整天凑在一起上树下河的野孩子们都不会相信。
　　但她却做出了那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仅斡旋在蒙尔森与南沼幽梦泽之间，还与龙族协商，协助王女大人完成了贯通雾隐峡谷的工程，要是还抓着那些儿女情长的琐事，那才要叫人笑话了。
　　“是吗！”刚刚还满脸戒备的龙女立刻笑逐颜开，睫毛扑闪着，脸颊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毫不吝啬的展现出自己所有的和善。
　　就好像发现自己是他们话语中那位主人公最先结识的伙伴，是一件多么美妙绝伦的事。
　　“是的吧……”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最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法斯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好啦好啦，不要再缠着我们辛苦的送货员不放啦。”狄恩两只手都举着排列整齐的包装盒，看起来难得的靠谱。“难道你是来刺探情报的？阿斯加德的小间谍？”
　　“是我想要的味道吗！”法芙尼尔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一些较为高深的弗拉瑞词语，在她听来，间谍这个词，或许和甜甜的浆果奶油一样，和‘远方的朋友’，和‘自由的风暴’，和‘篝火边的赫汐拉’一样，又是一个狄恩随口给自己安上的某个身份罢了。
　　“当然，今天我们可是特意赶上了好时候，无论是麦芽甜酒口味还是秋草花蜜口味，都买到了哦。”
　　男人志得意满的展示着自己的收获，不着痕迹的将他们的行进路线引领到小吃店门边，让开了进出的通道。法斯默默行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礼，匆匆穿过店门，他的包囊里正有产自峡谷深处的雪前青，这种因温差积蓄甘甜味道的植物，正是所谓“秋草”的原身。
　　“那我要去前面的树下再吃。”
　　“当然可以。你可真会选地方，那里的夜景是蒙尔森城里最夺目热闹的了。”
　　“热闹？热闹有什么好的么？这里似乎每时每刻都那么热闹，不像阿斯加德，总是……”
　　“当然了可爱的龙族小姐，美丽的法芙尼尔。大多数的人类，都会在寂静的时刻感到孤独啊。所以，大多数的人类，都不会拒绝热闹的。”
　　“那你呢，你也会感觉到孤独吗？”
　　“呵，这会儿是不会咯。怎么，我们这些小小的人类太过吵闹？”
　　“不。那里是很好，可是看不到落日，天空也只有手掌那么大。”
　　“龙类的手掌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足够大了。好吧，那么我们换一个地方，足够大的，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能看到天与海的交界，但不那么热闹的地方。”
　　“哼，最好有这种地方。”
　　“当然了。诚实也是我身上为数不多的美好品质之一了。”
　　当法斯卸去大半花草，重新汇入傍晚的人流中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这让人想到洛奇与奈莉特小姐，每次在半路遇到，他觉得洛奇连头发丝都晕出绯红，更别提奈莉特的眼角眉梢。
　　于是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来年春天的光景有多么美好，当然了，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也远没有从前那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