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青椒ros

5、第5章

　　八月十五，月圆夜。
　　上元节，中秋节和除夕夜是中原地区的国家最重要的三个节日，而大周作为如今的五国之首，对这上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节日的重视程度自然是更甚。中秋的灯会从三日前便开始，一直持续到三日后，整整七天时间，君民同庆。
　　先帝时期，云渊城实行宵禁，一到晚上，鼓声敲响300下，各坊就落了门，家家户户也是大门紧闭足不出户的，唯有在这节日期间不再实行宵禁，街上才热热闹闹的。而闻昭帝登基后的几个月内，励精图治，实行改革，废除了很多怀远帝在位时的旧规，推举了一系列的新政，其中就包括这如今深受百姓好评的解除宵禁之举。
　　自古以来，游玩享乐的事儿永远是人类的最爱嘛。
　　“而新帝初入朝堂时，一方面向来深受子民爱戴的怀远帝驾崩的突然，南靖又才刚并入大周的国土不久，朝堂之上已是暗潮涌动血雨腥风，另说这民间则更甚，两国百姓冲突不断，更有反对称臣于大周的南靖旧民带头起义。那时的大周，内忧外患，桩桩件件，都是令这新登基的皇帝头疼的事。”台上的说书先生抬手扶须，长长叹了一口气，引得台下的茶客也都紧锁眉头，暗暗叹气，似乎都在身临其境的为这困兽之局忧心。突然又醒目一拍，语调上扬，神情激昂：“但闻昭帝麒麟之才，又岂是那池中物，登基一月之内便得破局之法，连废十八道先皇旧俗，又颁布一整套新的法典律令，并实施‘南国旧治，新政辅治’之绝妙国策”，实乃功在千秋，泽被后世的万全之举啊。”
　　台下看客情绪被带动起来，从刚刚的愁眉不展到现在的群情激奋前后不过两分钟，足以见得这说书先生确实有能“鼓动人心”的好本事，或者说普罗大众是很容易被情绪影响的。
　　不过话说回来，历史本就是上位者的赞颂诗，能坐在这茶楼讲论政史的，必定是要歌功颂德，若是唱反调的，不及开口，恐怕就被官吏捕快带走了吧。
　　茶楼二楼的雅间内，卿音听着楼下茶客的鼓掌叫好，若有所思的收回了掀起帘子的手。是啊，大周能有如今的繁华盛景是她也没料到的，她曾是南靖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公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对各国政治时局都一清二楚。本来做皇上的事儿是怎么也轮不到当年位列最末且一门心思只在书画这等风雅之事上的七皇子的，任谁看来那都只是个毫无政绩的闲散王爷。就连卿音都对他没什么太多研究，除了有幸见过那一手水墨丹青确实卓绝。那时，每每说起大周，父皇和她更多的心思是在太子和三皇子身上。可谁曾想，最后登上皇位的偏偏就是这位七皇子。
　　民间百姓说起当年事，觉得如今的陛下是临危受命，在当年那样的政局之下，太子和三皇子又手足相残，不得已被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个皇帝，但意外的有帝王才能，才得了如今大周这般繁荣。说白了，是大周百姓有享盛世之福。可卿音是上位者，是政治家，她从小的见识和经历让她知道，自古治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三者同等重要不分伯仲，极少存在白捡了便宜当了皇帝又恰好发现自己很有治国理政能力这种事的。若不是早有谋划且深藏不露，一个既不得皇帝待见又是庶出没有母族扶持的“隐形皇子”又怎能在这杀人不见血的上位斗争中活到最后呢。
　　当然，平心而论，这闻昭帝确实是有帝王之才的，不然也很难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将如此棘手的烂摊子收拾妥帖。卿音也承认，如今大周能称得上是空前繁荣的太平盛世也确实仰仗他们这位皇帝了。不过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谁管这天下她早已不在乎，她存在于皇后这宝座上的唯一作用就是维系着大周和南靖旧民的关系，只要她还是大周皇后一日，曾经的南靖子民就能心甘情愿的向大周称臣，就不会再有起义反抗和流血镇压。她舍弃了所有未来和自由换来的，是她的子民的安稳，这也是她作为南靖最后的公主必须要担的责任。

　　“阿音，”雅间的房门被推开，伴随着一声女子娇俏的轻唤。卿音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洛弦和唐年一前一后走进屋来。打头进来的女子一身石竹色的衣裙，抬手摘了面纱，一张鹅蛋脸精致秀美，柳叶眉微弯，不点而红的朱唇，更奇的是一双杏眼是蓝色眸子，含笑的跑过来扑到卿音身上，差点把人扑倒：“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出宫啊？我都一个月有余没见到你了。”洛弦抱怨着，唐年也跟着帮腔：“日日跟我念叨着要见你，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还不如跟公主去皇宫住些日子算了，我也能落得几日清净。”
　　洛弦挽着卿音走到桌旁坐下，皱眉嘟囔道：“谁要去那见不得人的鬼地方，你不过就是想把我赶走，我偏不如你的愿。”
　　卿音看着这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欢喜冤家的一对璧人，忍不住调笑：“阿弦，闵州那边正好新进了一批瓷，不如你代我去验一验吧，等你不在眼前晃了，这有的人就该知道着急了。”
　　小二敲了门进来上菜，嘴里念着客官您吃好喝好，有事尽管吩咐便退身出去，关门那一刻，一道身影从门前走过，只是个侧身，但卿音却觉得仿佛在哪见过，有点熟悉又算不上熟悉的感觉。来不及在脑海里细细检索，唐年先开了口：“公主要差人去闵州？回来的途上可是绕不过下阳城的，最近那边有流民作乱，路上还是多派些人吧。”闵州是南靖故城，如今归了大周，水文气候条件都得天独厚，又盛产高岭土，是西洲大陆上独一无二的“瓷城”。而这下阳城原本就是在两国交界处的唯一平原城镇，从闵州回云渊唯有此路最好走，总不能驮着那珍贵的瓷器翻山跃岭而行吧。
　　“我倒是也听了些，暴雨如瀑，连下了十几场，洪涝毁了不知多少良田，带走多少百姓性命，本就颗粒无收，饥荒病疫又接连而至，想活下去自然只能作乱。”因天灾而起人祸，原因已不重要，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抚，若不是走投无路，普通百姓怎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成匪成寇呢。
　　“朝廷不是派了钦差大臣去赈灾了吗，大周国库充盈，怎么可能拿不出这些赈灾粮？”洛弦不解，依大周的国力，应对这洪涝灾害并不难啊。
　　“朝廷是按需分拨救济物资，可下阳本就离云渊很远，从中央到地方官府再到各级官员层层剥皮，到灾民手里还能剩多少。贪多贪少的，总归都要拿点，人性如此。”唐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对，下阳城地势特殊，每年雨季都会有山洪灌堤，十几年前就修了堤坝防御，而后每年检修加固。今年洪涝确实严重了些，但我没记错的话，怀远二十三年那场洪灾可比今年严重的多，也没形成流民作乱之势啊。”卿音蹙眉，“但凡聪明点的皇上拨款拨粮，一般都会比所需要多，除预防路途上的折损，就是知道人性贪婪。东西到百姓手里多一点是一点，余下的问题秋后算账便是。”
　　洛弦恍然大悟：“我懂了，阿音，你的意思是这皇帝不仅不如怀远帝有政治才能，还不怎么聪明对吧。我早就说嘛，一个沉迷笔墨享乐的富贵王爷哪里懂得治国理政啊，他就该让贤，让你做这天下人的王。”此话一出，唐年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捂了她的嘴：“我的姑奶奶啊，你如今也算是大周的子民了，这话都敢乱说，你再大点声，别说中秋赏月了，咱们仨今天就要交代在昭狱中了。”
　　“咳咳，我……我就是声音大了点嘛，但我说的又没错啊，”洛弦把唐年的手扯下来。
　　“后半句肯定是没错，前半句我可不敢苟同。”唐年看着专心挑着碗里鳜鱼刺的卿音心中有些难受，即使不做天下人的皇，她原本也该是南靖无出其右的女皇啊。
　　“唐年，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呀，咱们阿弦哪次说出懂了二字，是真的懂了，”非但不懂，反而想的离谱，“你看如今的大周和三年前比哪个更昌盛，百姓又有哪个不爱戴陛下的，这可都是你口中那个只沉迷笔墨享乐的富贵王爷做到的。这陛下的谋划和心思啊，我也不太能猜透。”三年前那仅有的几次见面和交谈，卿音就能隐隐猜出，什么不问世事，闲云野鹤的风雅闲人姿态，哼，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的上位之策罢了。
　　也算不得多高明的手段，但谁让这做局之人实在能隐忍呢。
　　“我才不想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我只知道今天是中秋节，云渊的花灯会不知要多热闹呢，我现在就一心盼着夜晚快点来。”洛弦也懒得思考，她对这政治上的种种本来就毫无兴趣，当年在太学院一起读书时，太傅就总是抚着自己那花白的长胡子苦口婆心的教导他们要朝干夕剔，宵旰攻苦，日后才能辅佐公主登基，治理南靖。不过后来训这话时都会把她隔过去，大概实在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良将贤相的资质吧。
　　“好好好，今日不谈政事，咱们如今都是普通百姓，这治国的事儿自有满朝文武跟着皇上去操心，我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公主，今晚皇上会偕百官和宫妃登宣武门宣诏祈福，你今日还要回宫吗？”
　　卿音摇首：“今日便不回了，每年都有德妃陪着呢，也不会有人去琼华宫扰我。我这好久没出宫了，又赶上热闹，才懒得回那冷清清的地方待着。”自第一年的中秋她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了皇帝的“帝后登宣武门与民同乐”的要求后，三年来，不管祭天祈福还祭祀宴请国宾，皇上倒是都没再来找过她，自然的，德妃也就担起了这大周皇后指定形象代言人的角色。
　　“那感情好了，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吧，吃过晚饭咱们就去赏菊看灯逛集市，晚上回来再打他一通宵的马吊，”洛弦兴奋的掰着手指一个个的细数着，只恨这一天不够长，“哎？红蔷春黛她们呢，我今个儿怎么都没见着。”平日里若卿音出宫，总得有个人是寸步不离的。
　　“今日只桃枝陪我出来了，东巷铺子那边有点事，我叫她先过去了，等下我也要去看看，晚点儿再去找你们。”宫里总也得留着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呢。
　　“好，那我让厨下把你爱吃的好酒好菜先备下，对了，余娘还做了不少松仁云腿的月饼，本想着让人带进宫，正好你来了，回宫时带上，这大周才寻不得这等美味的月饼呢。”大周子民吃月饼向来偏甜口儿，若非余娘是洛弦从南靖家里带来的厨娘，确实很难吃得上如此正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