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神明》却话长安

4、贵族

　　司忱专门去做过精神状态评估，得出的结果是——十分稳定。

　　那时尤娜满脸不可置信，说他一个成天自寻死路的疯子哪里精神状态稳定了？

　　不过正主自个儿心里清楚，喷涌而出的岩浆落地也会变成冰冷的火山灰，然后淤积在地面上化为磐石，膈得人生疼。

　　他的心里永远是安静的，这是做雇佣兵的不二法门。

　　不过安静不代表不会生气，不会生气那不是死了吗？

　　于是司忱强硬地掰着圣使大人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您最好好好听我讲话，那些电网——不好玩。”

　　“您的生命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亲爱的先生。”他宛如情人低语，是那些贵妇人们最经不住的招数，“但您这般作贱它，那倒不如我来给您一拳来得值一些。比起那种无感情的物什，我保证在下的拳头会更有感觉。”

　　那人眼珠子动了动，终于聚焦在司忱脸上。

　　不过司忱没有继续的意思，他一把推开了少年——可怜的少年踉跄两步，晃悠悠地站稳了，像只受惊的小鹿。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小鹿，司忱一清二楚，谁家小鹿挨了电网一下还活蹦乱跳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脑袋里车轱辘转了好几圈赏金后面的几个零。

　　而就在这时，一个青涩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司忱……你的名字？”

　　司忱一愣，意识到这是谁发声了之后颇为新奇地瞧去。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甜美，与外形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比那位矫揉造作的德维森夫人好了几十倍。司忱眨眨眼，突然泄了气，说：“啊，是我。”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再度张口道：“加百列，我的名字是加百列。”

　　司忱：“……”

　　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先评价一下这位大天使的名字还是他莫名其妙自报家门的举动，不过出于职业道德——他的赞助人不希望这个目标暴露在公众视野里——他还是打了个迂回：

　　“好的，小先生，那么现在可以和我继续往前走了吗？”

　　不要轻易去打听雇主不想让你知道的信息，哪怕是被迫知道的，而司忱在装傻充愣这方面是专家，完全可以把“加百列”这个名字当作一阵无足轻重的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少年却执拗地站在原地，说道：“我的名字是加百列。”

　　司忱：“……”

　　看样子他要不叫这个名字对方是不打算动弹了，司忱没什么哄小孩的经验，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无奈道：“好的，加百列先生。”

　　少年——加百列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些许，而后又做了一个让司忱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忽然伸手向口中，司忱创后应激障碍一样再度抓住了加百列芦苇一般的手腕：“你又干什么！？”

　　加百列顺从地将手拿出去：“舌头后面有个贴片，要摘下来。”

　　司忱失语片刻，而后举起自己的手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我来你介意吗？”

　　要让这小子自己来指不定要把舌头都拽断，他可不知道断舌的处理方法——牛舌是挺好吃的。

　　加百列眨眨眼，而后摇摇头。

　　于是司忱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去，食指按在了他小舌下方，果不其然摸到一片异样的凸起。手指在别人口腔里的感觉不是很好受，他捕捉到贴片的一瞬间便指尖一勾扯了下来。

　　期间加百列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失去了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射性干呕，一滩死水似的任他摆弄。

　　司忱看了看手里肉色的贴片，琢磨不出来这里头尖端的科技，两指一用力就捏碎了。

　　“那么现在可以继续走了吗？”他露出个尽量不那么怪异的笑容。

　　所幸，加百列点头了。

　　司忱捧着自己所剩无多的良心让这个危险分子走在了远离电网的那一侧，一路上坚持与他的步调同步，免得这小伙子脑子一热又要寻思去。

　　“这是圣乔治墙？”加百列突然问道，司忱“唰”地一扭头，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他。

　　这小子的声带怎么了！？为啥突然这么低沉！？

　　少年的嗓音不复先前的稚嫩甜美，变作了大提琴一般低沉磁性的嗓音，如果是在贵族们的晚宴上，这声音绝对是会被东道主抓去做报幕的。

　　他反复张张嘴，把舌头找回来：“是的，先生。您的声音……”

　　加百列没有隐瞒的打算：“刚才的贴片，是变声器。”

　　司忱：“……啊，这样啊。”

　　他的巧舌如簧此刻也没了用武之地，对于这样一个不符合常理的存在再多的辩白都是累赘的。

　　加百列接着问：“司忱……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

　　“您问了一个十分哲学的问题，我的先生。”司忱强迫自己接受了这诡异的现状，“只可惜我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您若是开心，叫我约翰耶稣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加百列出于礼貌应了一声，而后自己开始消化他刚才跑火车的一句话。

　　“先生。”Eve的声音恰时响起来：“解锁芯片的破译工作结束了，在损坏的数据中只残留了一个名字：洛朗。”

　　洛朗？

　　司忱若无其事地走着，心里开始念叨起这个名字：叫洛朗的不少，可有名的怕是只有一位——希伯恩前任家主，洛朗·希伯恩。

　　只是这位洛朗家主好多年前就已经撒手人寰了，总不能是冤魂作祟，化作个赛博幽灵来当他的赞助人吧。

　　不过这倒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印证了司忱先前的猜想——希伯恩家族。

　　专攻于军事科技的希伯恩家族势力与德维森家族旗鼓相当，若是他们下的手也不无可能……只是为什么是这小子？就因为他是那什么圣使？

　　内城中势力错综复杂，老牌贵族德维森标榜获得神明启示，将作为天使的号角向世人散播真理；铁血手腕希伯恩坐拥强大的军事科技，谈笑之间就能让一座偌大的庄园灰飞烟灭；而新晋贵族布伦朗娱乐至上，打着自由的旗号极快地占领了内城年轻人的市场——当然了，这是其他两家贵族所不屑一顾的。

　　毕竟自由是个奢侈的东西，又像气泡酒里的浮沫一般易碎。

　　就在这时，司忱耳朵里的通讯装置突然“哔哔”响了两声，而后尤娜火急火燎的声音一瞬间蹦了出来：

　　“司忱？司忱！”

　　司忱露出个牙酸的表情：“尤娜小姐，你该去重修通讯礼仪了。”

　　“去你娘的通讯礼仪！”战斗规划终于骂了句脏话，“我就知道你是个疯子！疯子！天啊，我就算派初学者去都不会搞成这副德行……”

　　司忱一针见血地道：“初学者可不会使用解锁芯片，尤娜小姐。”

　　“闭嘴！”尤娜抓狂的声音透露着歇斯底里，“你、你要怎么和老爹交代！？要怎么和赞助人交代！？隐秘行动这四个字你哪个不认得？！”

　　“好了，放轻松。”司忱不得不将通讯终端拿开些，“我没有暴露身份，没有造成伤亡，没有聚集警卫队还把目标带出来了——这可以称得上一次不完美的隐秘行动，你不能否认它，Se?orita（小姐）。”

　　尤娜：“我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老爹已经带着人找你去了，你等着被他揍吧！”

　　说罢，战斗规划便第一时间挂断了电话，而随着渐渐由远及近的汽车轰鸣声，只见一队改装型越野车沿着高墙齐齐向他们二人驶来——司忱又接到了一份资料，是尤娜发给自己的应急处理手册，看样子已经对自己要被揍个半身不遂的事深信不疑。

　　加百列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洪水猛兽般的车队将他们团团围住，自那上面下来十来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恶犬般地扫视着这边。

　　司忱耸耸肩，说道：“都搞得这么紧张做什么？老爹。”

　　“这是第几次了，司忱。”回答他的人从车上跳下来，他身材高大壮实，鬓角已经染上了灰白，一条腿和一只手则是银灰色的金属义肢，而脸上满是枪林弹雨似的伤疤，甚至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几度被捅成筛子。

　　老爹人高马大地站定在司忱面前五步远，来者不善地说：“这就是你的行动准则？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众人围观着司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虎视眈眈，几乎用视线将他戳几个窟窿。而当事人则天不怕地不怕地扬起一个招牌微笑，说：“我胡闹和我极高的任务完成率没关系，老爹。反正最终目的都是完成任务，你有何必斤斤计较我的过程？”

　　话音方落，众人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哼，竟是老爹一脚将笑眼弯弯的司忱踢飞了出去！

　　那速度太快了，甚至连加百列都没有预料到——他用的还是那条机械腿！

　　“如你所说。”老爹神色不变地收回腿，看着司忱在地上疼到蜷缩起身子喘息，“你的任务完成率也与我惩罚你没有关系。”

　　加百列回头看着狼狈颤抖的司忱，目光黏在他因生理不适而通红的眼眶上，似乎想往他那边走一步。

　　可下一秒，他纤细瘦弱的身躯就被人架起，只听老爹指挥道：“把那混蛋扔进车里，回去再接肋骨，他命硬，死不了。”

　　加百列对自己被扛起来这件事无所察觉，还是在盯着司忱的方向——看他像破木玩偶一样被人提溜起来，原先无比的光鲜自在都化作齑粉，呛进他的心肺里，叫他像个垂暮老人般喑哑着喘息。

　　——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加百列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