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洛子卿

9、错乱

　　不知不觉又一个精灵纪年从我的指尖偷偷流过去。
　　有一天修习完课程之后走出神殿，突然有种与世隔绝了很长时间的感觉。
　　我站在巨大的柱子旁，想着今天的课业。
　　似乎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没有再笑过，看着天空一丝丝庸懒的白云浮动，莫名其妙伤感起来。
　　已是新的精灵纪年。
　　我短暂的生命历程，竟然无法在这个时候回想起哪怕是那么一点，就象一个被填满的盒子什么也倒不出来一样。
　　究竟是我睡着了，还是这个世界睡了。
　　我低头注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烟花，情不自禁笑起来。
　　难道战争的硝烟还不够浓烈吗？
　　战争之后，是什么？
　　消灭了魔兽，我们又干什么？那些象TORU一样的英雄，到时候又有谁来为他们唱赞歌？
　　没有了敌人的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FLIMIN。”不知道什么时候KENJI出现在我身后，看起来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有一段时间了，“想什么？”
　　“没什么……”我向他行礼，把我的课本递给他，“今天讲到SOPEI精灵。”
　　“恩。”他点头，出乎我意料地把课本又还给我，“跟我来。”

　　KENJI的房间我是不曾进过的，现在看来它并非象我想象中那样神秘，非常普通非常干净，仿佛没有在那里生活的痕迹。
　　我知道他已经多日没回神殿，现在几乎全部南方军都在准备攻打KOHN高地——魔兽最后的堡垒。
　　坐在KENJI身边，我能看出他有多疲惫。
　　“还顺利么？”我歪着头看他。他楞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什么。
　　“我们推进到KOHN的先遣队已经被KOHN的魔兽发现，最近经常派出大规模军队来袭击精灵军，估计最后发动攻击也就是这几天吧。”他拿起水杯反复把玩。
　　“KENJI，我们要胜利了对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胜利……”他微微抬抬头，“或许吧。刚才接到消息，北方东方都已经成功收复最后的失地，现在……就差KOHN和西方的一片业林。”
　　“那么之后呢？收复KOHN之后？”我更近一步，莫名其妙想追根究底。
　　“……我不知道。”KENJI不想回答。
　　“TORU会光复SHOYO吗？”很明显我不想他们再象以前那样回避我的问题。
　　“FLIMIN，SHOYO已经不存在了，就象FELCO，就象许多精灵部族一样，光复何来？”他站起身，自嘲地笑笑，伸展着双翼。
　　“我让你来可不是为你解答问题的，”他又轻描淡写地将问题略过，“我是想告诉你，我决定送你到幻境修炼。”
　　“啊？！”我几乎是跳起来一样，那种复杂的感受一下子全部涌进心里。
　　“不光是我，TORU和几位知道你身份的将军已经这么决定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用大吼大叫表达自己的不满，况且那样做KENJI更不会理会。
　　“为什么？”半晌，我才找出一个搪塞无语的问句。
　　“不喜欢那里吗？”他笑着，“那是每个精灵都应该向往的地方。你已经过了成年礼，有足够条件进入幻境修炼，我以长老的身份举荐的话会更容易。”
　　KENJI的语气总是肯定到让听者无法反驳，我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
　　他好象总是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然后制定最精确的行动。我不能说KENJI是错的，即使那时他调离SHIMEON，现在边境得到巩固并迅速旷达的结果也消弭了他的一切不是，他仿佛一个棋手，理所应当移动每颗棋子，而不需要为每个棋子解释为什么，他只用结果说话。
　　“修炼之后呢？KENJI？”望着他的背影，我发誓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双翼一抖。
　　“修炼以后，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你们？不要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就算是1368年，你也能找到TORU，所以告诉我再一个1368年以后我在哪里找你们？”
　　“……FLIMIN，”KENJI转过身，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
　　“非要需要才可以吗？”我推开他的手，半是恼怒半是不解，“难道你们做什么都有目的吗？”
　　“FLIMIN！”他皱起眉头。很好，我激怒他了……
　　“你可以责骂我，因为在你看来我永远是个毛孩子，但你不可以总用长者的借口来回避我的问题。……对不起……”说完，我向他鞠了鞠躬，走出去。

　　从800年前，就有精灵告诉我我在长大，然后我自己告诉自己我在长大，然后SHIMEON告诉我我在长大，然后TORU感叹我已经长大，只有KENJI不这么说。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会继续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长大。
　　至少，我可以用大喊大叫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哪怕他们都微笑着略过。
　　无论如何，我不想去幻境。
　　其实，是不想离开军营，不想离开TORU和KENJI。不想离开或许是我应该离开的。

　　世界上的事情，都必须有完结的时候吗？
　　那么，如果说我遇到TORU是一个开始，这个开始，到什么时候完结？
　　“……事情总会有个完结，总会……有人明白。”KENJI那么肯定，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大家将走向哪里？
　　路还没有尽头，而我已经疲倦，这种疲倦，化成彷徨和忧郁，慢慢慢慢，吞噬着每一次想知道答案的我。
　　未来被回忆塞满，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没有想到，我也有背负上自己历史的一天。也许，这也是一种长大吧？
　　从此之后，沉默以对。

　　就在得知我将被送往幻境的第三天，军营中谣言四起。
　　风传北方长老杀死北方边境的将军夺了他的军权，由自己领导整个庞大的北方军队。
　　就算我发誓沉默以对任何一件事情，这样的风言风语还是不断地灌进我的耳朵敲打我的心。
　　难过。不是为了这样的谣言里藏着针对KENJI的不怀好意的攻击，而是为着它们在TORU和KENJI面前所竖起的墙壁。
　　不要再干扰他们了吧！
　　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想听也不想看，不要再干扰他们已经少得可怜的空间了吧！
　　KENJI就是KENJI，和那个夺权的长老无关！
　　TORU就是TORU，和那个被夺权的将军无关！

　　“消息的确是真的，那位将军的头颅现在和魔兽的头颅挂在一起。就在北方边境军营的城墙上……”
　　“听说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北方将军早就带着精灵军离开军营了，早听说他们不和，北方长老早在开初便想尽办法消除将军身边的亲信……”
　　“凭借长老的身份嘛。有谁不想仰仗的，远的不用说呢，看看我们这里，好不到哪里去吧。原来的五位将军该走的走了，该调的调了，剩下的，有几个依附着TORU将军的呢？……”
　　“难说呀，攻打了KOHN，那些高层又在想着什么谋略了。你能逃出魔兽的爪子，你能躲过权杖吗？……SHIMEON将军不就是个好例子么……”
　　“你现在倒来说这种话，当初长老来的时候不是也跟着叫好的吗？”
　　“谁叫好了，不过是……”
　　“……”
　　“……”
　　“……”

　　“你想要求证什么？”这一次，面对几乎是冲进房间的我，KENJI不准备再逃，“听说你一直找我。”
　　的确，事情演变到我忍无可忍的地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我想要KENJI亲自对我说，不，那不是真的。
　　“北方。”我只说了两个字，他立刻会意地点头。
　　“那是真的。北方兵变，北方长老已经改变原来的计划，改道向中原进发。”
　　“中原？！”我几乎大叫起来，“他们到中原去干什么？”
　　“中原目前相当于精灵界的无人区，他们将北方边境清洗完毕，自然要抢占先机进入中原。”KENJI的口吻平淡得象在跟我讲授精灵史，“不仅如此，北方长老已经向各个边境军发出邀请信，邀请他们联合攻克KOHN，我不知道其他边境长老有没有签字，因为自从上次会面后我们就已经失去联络。TORU并不同意签署协议。也就是说，他执意要自己消灭KOHN。”
　　我似乎是明白的，但潜意识中自己并不承认这番话应该出自KENJI之口。
　　是感觉出现偏差还是本来这番话就是如此这般有偏差？我不解迷惑地看着KENJI。

　　“魔兽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KENJI手中的权杖闪动着诡异的光，六棱晶体将我折射成很多个不同的侧面，但每一个侧面都那么扭曲。
　　“KENJI，”我咽了口口水，“精灵还要自相残杀吗？”
　　“每个精灵都想拿到他们失去的，每个精灵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让步。精灵界的界碑已经倒了2000年，必须有人去扶起它。”KENJI一步一步细数着地上的方格，“每个精灵都一样。”

　　“会有别的长老和北方长老联合的，对吗？”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KENJI笑得很无奈。
　　“他们会联合起来，然后等在一边，等着TORU带兵攻克KOHN，他们的任务是清除南方边境精灵军。”
　　清除南方边境精灵军。
　　象魔兽一样守候在一边，趁虚而入。
　　只是他们想要的并不那么简单，魔兽吃掉的仅仅是孱弱的精灵，而他们是想要全部。
　　就连MARK精灵也是受到诅咒的，他们需要为自己的战斗力付出灭亡的代价。

　　“KENJI，你会帮TORU，对吗？”很小声，生怕惊动到这个几乎陷入沉思中的精灵。
　　KENJI沉默一会，变出一个透明蓝的晶体，我认识那个晶体上面的印记，那是长老的印记，就跟KENJI烙在左臂上的一样。
　　“FLIMIN，这是我的精灵石，你收好。”
　　冷冷的晶体落在我手中，泛着不带温度的光，我朝里面望，却看到自己的另一手指。
　　“到幻境之后，它会有用。”
　　“你会帮TORU对吗？”我握着精灵石，坚持着自己的问题。
　　“我们会一起拿下KOHN，就这么多。”

　　算是履行他给我的承诺，在第二天，KENJI下令调回所有在结界边境守卫的精灵军。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片喧嚣中。
　　我站在神殿的长廊里，看着黑压压的军队从城外渐渐汇合到一起，心里空落落的。
　　再也找不到那种看到战士们就激动的心情了。
　　后来，我看到TORU，他站在军队的最前面，大声宣读MARK精灵的誓言。
　　我想到他的伤，被掩饰在沉重的战袍之下，一层叠一层，还有他那双黑色的翼，在别的精灵的眼里是如此高傲地立在那里，依旧给予他们希望，但谁又知道，那双翼后面隐藏的，是1368年的痛苦。
　　我也看到KENJI，就算是站在TORU旁边，用权杖彰显着他不可一世的权威，也还是那么寂寥。
　　他们竟然衰老得那么快，痛苦的灵魂在充满活力的年轻的皮肤底下拼命挣扎，而始终还是隔了那么远。
　　一个精灵界那么远。

　　我在军营外等他们商议战术完毕到深夜。
　　SHIMEON出来见到我，将手放在我头上，还是用那副臭脸臭臭地对我说，“小子长高了么！”这个是我才发现要攀到SHIMEON的肩膀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困难，我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很丢脸地被他嘲笑一番。
　　TORU似乎不想让SHIMEON和我纠缠太久，因为他明天要早走。SHIMEON到不介意，拉着我去坐飞龙。
　　“明天……”
　　“明天要好好大干一番，”SHIMEON打了个响指，“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么小子！”
　　“不知道。”我摇头，我想还是不要知道好。
　　“KOHN不同于其他魔兽的地方是，他们有一个制造士兵的孵化地。”SHIMEON骄傲地挺直身体，“你觉得潜入孵化地搞破坏这个主意怎么样？”
　　“什么？！你要进KOHN？！”我差点把眼睛瞪掉下来。
　　“没错！”又一个SHIMOEN式的自信微笑，“你去学两首赞歌吧，后天的这个时候，KOHN就是我们的了。”
　　MARK精灵以战死为荣。那天SHIMEON跟我讲故事时浮现的表情突然暴露在我面前。
　　“总之，我会活着回来送你到幻境的。”SHIMEON平举右手，在额头轻轻扬扬地一挥，“祝我好运怎么样？”
　　我将他第一次送给我的魔兽头骨重新为他戴上，告诉他，那里有我为他祝福所施的魔法。
　　“说到的一定要做到。SHIMEON。”我在他额头上留下郑重地一吻，这是我刚学到的——一个王族给予别的精灵最尊贵的祝福。
　　SHIMEON楞了楞，单膝跪下，捧起我的手也吻了一下，“我一定做到，FLIMIN殿下。”说罢，他大笑起来，用那只长满茧子的手使劲揉乱我的头发，“臭小子，学着做作起来了嘛。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他笑，却止不住心中接连不断涌上来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