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许》喜央

6、06

　　德国柏林和中国北京的时差有七个小时。

　　从周哲远去德国的那天开始，曾莱的手机上便多了一个柏林的时间。
　　她偶尔会看，会想念，但绝大多数，她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各式各样的教学楼里来回穿梭着上课，下了课去挤食堂，实习、兼职。

　　大三那年，她给一个高二的女生兼职做了英语家教。
　　课余时间，年龄相仿的他们也会闲聊。

　　有一次，他们聊到喜欢。

　　女生问曾莱：“老师，我好像特别在意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的一举一动总会让我多想。”
　　曾莱边批改她的卷子，边笑着反问她：“你喜欢他？”
　　女生又问：“喜欢是什么？”
　　曾莱拿笔的手停住了，她歪头思考了下：“你问错了。”
　　“啊？”
　　“你应该问我暗恋是什么，比起喜欢，我更了解前者。”

　　女生咬着笔头：“那暗恋是什么？”
　　曾莱一瞬间回忆到了高中时期，那个替她照顾了她敏感的自尊心的周哲远，那个天天想尽办法让她补充营养的周哲远，那个总是能看穿她撒谎的周哲远。
　　她顿了下，又想到了那个远在德国的周哲远。

　　“大概，他就像我永远赶不上的那趟公交，就算我每天都要比前一天再早起一分钟，也永远赶不上。”

　　—

　　周哲远大四毕业也没有回来，他直接申请了德国的研究生，继续驻扎在那边的物理基地。
　　国内的很多论文上都已经在著作人前三位能看到他的名字，曾莱试图看过几篇，依旧和高中一样看不懂。

　　大学最后的一个寒假，曾莱回了临市。
　　曾母已经不像从前，对她的控制欲那么强，她甚至还会问曾莱有没有谈恋爱，而曾莱总是对这个问题避之不答。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曾莱和曾母那边的亲戚一块热热闹闹的过的。吃完年夜饭，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就守着转点了。

　　曾莱点开了很久没点开过的聊天框，她想给在异国他乡的他发一句新年快乐。
　　可是点开聊天框的那一瞬间，她却看到了周哲远新发的朋友圈，那个在这几年她偷窥过无数次的朋友圈，多出了几张合影。照片里的女生笑容灿烂，留着一头长发，小鸟依人的依偎在周哲远的身边。
　　他们一齐做了一大桌菜，和朋友一起在异国他乡欢度新年。
　　他们是那么的般配，那么的亮眼。

　　“姑姑，你怎么哭了？”在读初中的小外甥女拿着作业本来到了曾莱身边。手机屏幕上落着她大颗大颗的泪珠，她一时间有些哽噎，那种难过一点点涌了上来，堵在心口。
　　“姑姑没事。”曾莱一把搂过身旁的小外甥女。
　　她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眼泪把外甥女的羽绒服哭湿了一片后，曾莱才渐渐喘上了气。

　　她早该知道，周哲远身旁的那个位置，不是非她不可。

　　小外甥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曾莱的头：“姑姑，别哭了，马上要新年了。”
　　曾莱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她问外甥女：“你过来找姑姑干嘛来着？”
　　外甥女把作业本递到曾莱面前：“姑姑，我就差这一道题了，你能帮帮我吗？我妈妈说做完这个课外作业就可以出去放烟花了。”
　　曾莱接过本子看了眼。

　　是一道古诗文填空题。
　　“且做等春树，__________。”

　　曾莱拿过笔，帮外甥女填了上去。

　　—

　　二零二一年的春天。
　　曾莱到处忙着找实习，准备毕业论文。

　　最后她留在了北京的一家杂志社，当了一名出版编辑。
　　干了没多久，因为曾母生了一场大病，老是往医院跑，她便辞职回临市开了家花店，方便照顾曾母。
　　曾莱依旧很喜欢春天，因为春天鲜花盛开，她的花店生意便会很好。

　　从周哲远谈恋爱起，她便很少再关注他的消息。只是偶尔同学群里，还是会响起周哲远的大名。
　　上个月回了趟临市二中，曾莱才知道，即使周哲远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师口中老生常谈的话题，后辈学生崇敬的对象。

　　张羡毕业后就留在了那座滨海城市，她在大学时期的男朋友就是本地人，她索性也就嫁到了那边。
　　毕业结婚生子，一气呵成。
　　再见面，便是这次她出差回来了。

　　“周哲远的结婚请柬你看了没？”张羡就算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八卦。倒是曾莱这几年，经历了曾母生死一事后，性子沉稳平静了许多。
　　曾莱说：“还没有。”
　　她接过张羡递来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电子请柬。
　　新郎和新娘的中式婚纱照跃入眼帘，新娘还是当年那个。他们的名字被一同映在结婚请柬上，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往下翻去，是两人的相识故事。
　　他们相识在德国，新娘是德国芭蕾舞团的一名舞蹈家，一次偶尔的手机丢失事件，他们认识了。
　　相识、相恋直至相伴。

　　请柬的最后一章是他们婚礼的誓言。

　　“人本身就不是什么长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爱情有违天性，但我们决定违背本能忤逆天性，永远深爱对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曾莱，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新娘长得像你啊？”张羡拿过手机，在曾莱脸旁边对比着。
　　曾莱不经意的偏过了头，挥开了张羡的手：“ 哪有。”

　　她笑了下，不再谈及与周哲远有关的话题。

　　—

　　周哲远的婚礼定在了春天。
　　一场在德国的科隆大教堂，一场在临市的酒店。
　　曾莱受邀参加了临市的那场。

　　临参加婚礼前一天，恰逢换季，曾母在家闲不住，开始捯饬起了换季衣服。
　　夏季的衣服清出来一袋又一袋，曾母一件件举着问曾莱还要不要，直到问到那件280块的夏季校服时，曾莱才下意识的说道：“给我留着。”
　　曾母拎着那件已经泛黄了的校服，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个什么价值来。
　　她又问了一遍曾莱：“这件衣服都泛黄了，我拿来当抹布算了。”
　　曾莱这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抬起头看了眼那件校服。校服边缘已经泛黄，领口都有磨损，岁月也没有放过一件衣服，在它的身上也留下了印迹。

　　过了会儿，她终于妥协道：“算了，扔了吧。”

　　婚礼在傍晚。
　　曾莱下午从自己的花店里包了一束开的最艳的花，带去了婚礼现场，让人转送给了新娘。
　　她和高中时的同学坐在了一桌，是一个视野绝佳的位置。
　　但曾莱没有看完全程，直到新人交换戒指那儿，她便离了场。

　　春天的气息抚慰着她，她已经不像很多年前那样，一听到周哲远便落泪了。
　　暗恋就像她的换季性鼻炎，只要不去在意，便也就渐渐免疫了。偶尔会打几个小喷嚏，但也不足以让她恐惧。
　　曾莱知道，她永远不会再暗恋一个人了。

　　暗恋有着成长般抽筋剥骨的疼痛，可是没关系，世界上的止痛药有很多。

　　曾莱迎着风走，春风拂了满面。
　　那年的填空题，终究给了她答案。

　　且做等春树，不做回头鸟。
　　春不许，再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