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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范志贤睡得早也睡得快。八点躺下,八点零三擂鼓似的呼噜从门窗缝隙钻出来扩散向四面八方。

      范文武从屋里悄无声息走出来,摸到挂衣服的墙边,瞅准李玲的外套,摸出兜里的钱,转身溜进厨房,接着从厨房后窗跳了出去。

      正屋东边有一间旧砖房,十四五平米的样子。推开木门,南边这头堆满杂物,杂物尽头是一块木板,把长条形的屋子一分为二,剩余的北边是范欣荣的卧室。

      范欣荣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瞪着斜木梁上惨白的蛛网,耳边是呼噜声,忽然后院传来闷重的落地声,脚步声走远。他偏头看了眼床头一个红漆斑驳的闹钟,八点零八。

      九点半,范欣荣起身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黑暗中眼珠放着锃亮的光,嘴边噙着冷漠的笑。房梁上的蜘蛛啃噬掉最后一只虫子,悬丝而下,垂落他肩头。范欣荣对此充耳不闻。他脑海里飞快闪现着未来半小时乃至一小时要发生的事情。

      将近十点,范欣荣从床底掏出一双鞋。鞋是范志贤的鞋,春天买来干活穿,结果让镰刀勾坏了鞋帮。坏鞋给了他,后来范志贤又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拎起鞋,范欣荣光着脚从半人窄的小窗里跨进后院。

      牌局设在村里的小卖部,每一桌一晚上收五毛钱。小卖部的老板是范志贤那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叫范大军。一个老光棍,带坏了一群年轻人。
      从小卖部回家经过一条小河,河是南河的分流。河里楔了一排两米多宽一米多高的石墩做桥。
      春汛和秋汛时河水会没过石墩,当下是春末,河水很浅,蹲在河里也沾不湿屁股上的裤子。

      范欣荣蹲在石墩阴影里,不拿手电照石墩下面,根本发现不了那里蹲着一个人。他时不时伸出脑袋往小卖部那边瞧一眼。

      约莫十一点,一群人从小卖部里鱼贯而出,小卖部门口的灯泡熄了,只剩月光照夜路。

      这群人里只有范文武一个人住在河西,所以只有范文武一个人要过河。范文武有个毛病,打牌不离桌,而且每次从小卖部出来,经过石桥都会站在桥上放水。

      范欣荣好几次在夜里跟踪范文武,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或者干脆趁春汛或秋汛把他推进河里。

      一道水柱从天而降,水点子溅到脸上,范欣荣转头躲避。水柱消失,裤子摩擦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片黑暗中,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阴影里伸了出去,贴服着石头精准地爬线距离最近的那只脚。

      头昏脑涨的范文武闭眼系裤腰带,突然,脚踝被抓住,一股凉意渗透裤子刺向皮肤。惊恐拔地而起。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范家村的黑夜,惊起此起彼伏的狗吠禽鸣,沿河的人家稀落地亮起灯。

      先亮灯的是刚熄灯不久的小卖部。范大军穿着一条大裤衩推开门出来,手里拿着手电筒,走到旁边的大门前,用拳头砸了两下破铁门。
      “二叔!桥那边出事了!你跟我去看看!”

      半分钟后,两道身影往石桥那边快步走过去。

      手电的光扫过河边,野草冒出一拃高,春虫偶尔叫两声。河西临河近的几家已经亮起了灯,家里的男人手持手电筒走出来。

      手电的光扫过流着薄薄一层水的河床。河里的水染红了大片,趴在河里的人有个宽阔的背。只看上衣,范大军一眼认出趴着人是谁!范文武满村子炫耀他的南厂工服,穿馊了都不脱,全村只有他穿这件衣服。

      “是范志贤家的大小子。”范大军吓得脸都白了,手电的光在河里抖呀抖,血水闪出鲜艳的波光。

      被叫来的老头趟开野草跑进河里把人翻过来,翻过人入眼是额头上冒血的洞,和怪异扭曲的右腿。

      他试了试鼻息,回头对站在石墩上的范大军说:“还活着,头破了腿折了。”

      临河一家木杖扎的又高又密,缝隙里露出一双锃亮的眼睛。
      人越聚越多,黑影转身往西面跑。跑到范志贤家前院,范欣荣脱掉鞋,手从杖子一旁伸进去推开大铁门的插销,进门再插好插销,接着跑进东面小砖房。

      “村长!村长!文武掉河里了!村长!文武掉河里了!”

      大屋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一阵凌乱的声音伴随两串脚步声往外走去。

      范欣荣脱掉鞋拿破布擦干净鞋底,把鞋扔进床底,又脱下上衣和裤子。上衣和裤子上都沾了范文武的尿,不能放在明面上。抓着裤子和衣服站在地上愣了两秒,范欣荣环视一圈,一张床,一个没门的老衣柜,一张板凳。他掀开床上的褥子,把裤子和衣服铺到上面,又盖上褥子,然后抖开被子。
      只要一宿就能干了。

      他又走回窗户边检查一遍,然后把鞋子踢进床底下。

      平复好呼吸,擦干净身上的汗,范欣荣只穿着一条范志贤的旧裤衩出了砖房。

      他推门走出去,正与抬着范文武的村里人打了个照面。大家看见他跟没看见一样。

      范文武被放进范志贤的农用车后车斗里,李玲穿着一个花背心跑进屋,没几秒又抓着一个手帕包出来。那里包着一沓钱。

      几个邻居跳上后车斗,李玲跪在范文武旁边哭。范志贤调转车头往外走时,忽然扭头看向范欣荣。

      范欣荣没穿鞋,光着脚一只手撑着木门,傻愣愣地站在寒碜的仓房门口。

      天上月光惨白,门外人头攒动,整个范家村都热闹起来,可这些跟他范欣荣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几乎赤|条条地站在那里,不露声色地望着神色各异的人,以及人群最后面姗姗来迟的杨家父母和杨梅。

      范文武摔断了右腿,左脑门缝了四针,丑陋的疤痕斜喘浓眉。他在医院里又摔又打又闹。

      李玲回村拿钱,路过石桥。正巧范家村老书记范天顺的孙子范涛蹲在桥边跟几个人讲范文武的光辉事迹,李玲只听见儿子的名字,便气冲冲跑过去一脚把范涛踹进了河里。

      “你个挨雷劈的!是不是你!?”李玲指着范涛骂道。

      范涛爬起来,坐在河里吵嚷:“真不是我!”

      就在范文武掉河里的两天前,范文武在牌桌上使诈赢了范涛一百四十块钱,那钱是范涛家买农药的钱,输了钱,范涛爷爷拎着棍子满村子撵着范涛打。范涛回不去家,就找范文武要钱,都给范文武下跪了,范文武也没把钱还给范涛。

      当时在村中的大槐树下,好些人看见范涛对范文武说:“你她妈就是个没种的孙子!耍诈算什么能耐!有种你去候阎王跟前出老千去!不打断你腿!”
      两个人对骂半个钟头,互问祖宗十八代,把上下五千年能诅咒人的脏言秽语全都搬了出来。

      结果第二天晚上范文武走夜路就被埋伏,磕破了脑袋砸断了腿。不止范志贤家的人怀疑是范涛干的,就连范涛的爷爷老书记范天顺都质问了孙子好几遍:范文武是不是你推河里的?!

      现在满村人,几乎都以为是范涛把范文武推进河里了。又搬石头砸断了范文武的腿。因为据送范文武就医的村里人回来说,范文武的腿是从后面被砸断的。

      “不是你!难道是鬼!”李玲这两天在医院看儿子受苦看得整个人瘦了三圈。当时范文武把一百四十块钱塞给她的时候,她还美美地夸了一番儿子,这几夜睡不着的时候想想,不贪那个钱儿子也不会受这种罪了。里外里她还搭进去一千多块。
      她越想越气,站在桥上骂起范涛来,脏话不磕巴地往外蹦。范涛娘跟人跑了,李玲揪着这点骂。

      范涛气急败坏地抓起一块鹅卵石,蹦上石桥指着李玲吼道:“你再骂一句!”

      “骂你怎么了!骂的就是没娘养的畜生!!”李玲叉着腰骂道。“哪天打雷劈死你个王八蛋!”

      范涛气急攻心,举起石头就要砸。河两边看热闹的人忙冲上来拉他,连带把李玲推到河西。两个人站在两岸,被两群人拉着还不依不饶地咒骂彼此。

      “你他妈教不好儿子怪我!不会教就让范志贤再娶一个教!范欣荣个野种都比你儿子强一百倍!全村上下没人比他范文武畜生!”
      范涛家的亲戚忙去捂他的嘴。范欣荣是李玲的痛脚,谁踩,李玲能把谁家房子掀了。

      果不其然,李玲像被鬼上了身猛地推开拉她的几个女人,冲到河东边,按着范涛啪啪两个耳光,揪着头发往地上掼。“没娘养的玩意儿让你胡咧咧……”

      “李婶别打了!”

      “烂泥扶不上墙……范志贤还藏着掖着把卫校给他儿子上……好肉喂了狗!给范欣荣都不该给他!”范涛这话一出,好几个伸手拉拽两人的都停了手,皱着眉看身边的左邻右舍。

      “什么意思?”拉李玲的女人回头问其他人,“藏着掖着?卫校是什么?”

      “卫校就是大学!”范涛被打的脑袋发热,气急攻心,连真带假一股脑吐出来,“丰安市给范家村一个免费上卫校的名额!范志贤藏着掖着不告诉大伙!为的是让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一块石头滚到李玲身边,慌乱间手指触上石头,李玲不管不顾抓起石头砸向范涛的脸:“说什么你!”

      “啊——”
      鲜红的血从裂开的骨缝中迸出,不知谁的尖叫声刺破天穹。

      血糊了半张脸,范涛身体摇晃着透过滑过眼球的血幕寻找李玲,结果在一群神色惊恐的人群里看见了一张冷静至极的脸,下一秒,那张脸的嘴角缓缓勾起。

      疼痛像闪电钻入脑中,范涛捂着头弯腰痛呼。混沌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小时候曾见过的跳大神的大神脸上的面具。似笑非笑的脸,看透一切的眼,神秘莫测的嘴角……他是鬼!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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