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玩一把碾压局？！》鸢洲

13、社畜（八）

　　经过赵兴发的不懈努力，十台医用美容仪终于从联合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仓库调出，运进了客户的致美美容整形医院。

　　赵兴发拿下自己今年的第一单，还是在整个部门都排得上号的大单，憋屈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扬眉吐气一把，一大早神清气爽去上班。

　　刚到部门就看见曾经背刺自己的小陈坐在工位上，他主动过去和对方打招呼，“早。”

　　小陈一脸莫名其妙，赵兴发以前可从来不和他们打招呼，别人主动招呼他都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不过看在今年销售冠军已经产生的份上还是回了声“早”。

　　赵兴发很满意，理了理领带，借着这个姿势抬高下巴，大声说，“小陈，你跟老板关系那么好，部门里有什么事你都能老板聊聊。”他顿了顿，在对方面色逐渐变得难看时又接着说，“我这次拿下年度大订单，老板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他有没有夸我工作做的好？”

　　给老板当部门卧底是职场大忌，赵兴发就这么口无遮拦的把这事抖落出来了，周围望过来的眼神已经充满探究和敌意。

　　小陈知道他这是仗着自己有了业绩在打击报复，但偏偏现在人人都想讨好他，想着他背靠大客户，万一手里有什么资料能漏给自己点呢，生意不好做，他们这些干销售的也很难。

　　小陈咬牙，暗自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面上还要摆出同款阿谀的笑，夸张的挑起眉毛，“赵经理，你可出大风头了！”

　　边说边怪模怪样作了个揖，“恭喜恭喜，真是可喜可贺！老板怎么说咱不知道，但现在整个部门谁不知道赵经理您是个能人，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订单哇。”

　　赵兴发自从干销售以来在客户面前当了多少回狗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那就是二十来年他从来没获得过眼下这种英雄般的待遇和认可，一次也没有。

　　随着第三单元被管理区越来越边缘化、第五星区污染物暴起事件频发，不光是他，也不光是销售行业，整个星区所有人都不好过。

　　但现在他一口气卖出去十台，生意不景气就算老板出马也未必能拿到这么大的订单，别管自己跪了几回，总之只要膝盖不那么硬就可以一切拿绩效说话。

　　赵兴发顿时觉得自己腰板硬了许多。

　　他伸手拍了拍小陈，他原本想拍对方脑袋，但瞥见老板忽然在办公室门口冒头便落了一寸改拍肩膀，“小陈啊，年轻人要有冲劲，不能光靠和老板关系好，还是得拿出绩效来。”

　　小陈侧头看看压在自己肩上的手，骨节长而粗壮，带着常年被焦油浸染的辛辣味，只好陪着笑脸，“是，赵经理教训的是。我日后一定向赵经理学习，还请赵经理多带带我。”

　　赵兴发给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昂首挺胸回了自己工位，一路又收获了不少主动迎上来的笑脸。

　　“嗤。”他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一群势利眼的玩意儿。”

　　“嗤。”小陈也朝赵兴发的方向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啊啊啊啊卧槽那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赵兴发眼珠在眼眶内叽里咕噜转着，在小陈的尖叫声中对他眨了眨只有眼白的眼睛，咧开仿佛被撕裂的嘴，长满倒刺的舌头在嘴唇上舔舐了一圈。

　　小陈脸色煞白，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又在老板一声“叫什么叫，这是办公区，不是菜市场！”的怒斥下掐住人中勉强自救回来。

　　赵兴发呵呵一笑，仿佛看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对着小陈又叽里咕噜转了几圈。

　　小陈瞠目欲裂，拼命掐人中。

　　“赵兴发！”老板喊，“来我办公室。”

　　“好的，老板。”赵兴发理了理西装外套，又恢复了以往的人模狗样。

　　·

　　赵兴发工作二十二年，其中二十年都在联合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做销售，今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老板点名称赞为“得力干将”。

　　“干得不错。”从上班那天开始，这句话他听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对他说的，今天他赵兴发终于也获得老板的认可了！

　　赵兴发热泪盈眶，在心里默默重复老板跟他说的每一个字。

　　“现在生意不景气，公司今年的业绩整体下滑，你为公司拉到这么大的订单真是凭一己之力拉高了公司的销售额。”

　　“老赵啊，你也别怪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太严苛。作为老板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不拿鞭子赶着就不肯上进的人。你看，训一训你，这不就成了今年的销售冠军了！”

　　“老赵，你在销售经理的位置上也坐了这么多年，我看也该动一动了。”

　　“大家也都认可你的实力，当然，作为老板我更认可，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我也需要你这样的左膀右臂。我想给你重新安排个合适的职位，你看怎么样？”

　　赵兴发抬起眼皮看了老板一眼，嘴唇动了动。

　　“嗯，你想说什么？”老板和蔼的看着他。

　　赵兴发：“能加薪吗？”

　　老板没听清：“什么？赵兴发，从刚才开始你就嘀嘀咕咕，想说什么就大点声！”

　　“能加薪吗？”赵兴发挺直腰板大声问。

　　老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加薪？你是疯了吗赵兴发？！一年了，你就给我搞回来一个订单，还只有两台。我没撤你的职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有脸跟我提加薪？！”

　　“什……”什么只有两台？明明是十台，上一秒他还夸自己能力强，下一秒他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功劳全都抹杀，昧着良心说只有两台？！老板他是有什么大病！

　　“不，不对。”赵兴发急了，“你刚刚也说了，我签下的是十台的订单，我拿到今年的销售冠军啊，我……”

　　他去抢老板桌上的订单，想把订单狠狠怼到老板脸上，让他睁大他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凭一己之力提高了公司今年的销售额，我、你……你不是要给我……”升职吗？

　　“我给你脸了是吗，赵兴发！”老板把订单甩他脸上，锋利的边缘划过那张急迫又沧桑的脸，带出一道血印子，“你看看你自己的业绩，等着极度考核拿E吧你！”

　　赵兴发摸摸麻麻酥酥的伤口，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他给客户下跪换来一大笔订单，整个公司的人都对他笑脸相迎，老板高兴的要给他升职加薪，从此他走上人生巅峰……本来从他再次走进客户办公室那一刻开始剧本就已经启动，怎么、怎么会忽然脱轨了呢……

　　赵兴发眼球疾速转动，脑子里那台大功率搅拌机轰隆运作，老板的脸忽近忽远，声音忽大忽小。

　　“赵……兴……发……”他像怪物一样粗剌着嗓子用怪异的语调喊出自己的名字，“辞……退……你……”

　　赵兴发惊恐的看着他，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他瞪大眼睛，努力理解这不可理喻的一切，这段时间以来的剧情在脑子里不停重复上演。

　　“不，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我明明是……”

　　[是什么？]
　　[是给客户下跪的狗？]
　　[还是炫同事脑花的怪物？]
　　[你什么都不是，不是赵兴发，也不是销售冠军，你只是个……]

　　忽然，过于灵活的眼球像是倏地被卡住，赵兴发这台破旧的机器终于承受不住脑内的超负荷运作，两眼一翻，晕了。

　　·

　　头疼……口渴……一片漆黑……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自己拖入万劫不复……

　　赵兴发倏然睁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喘了一会儿往身下摸了一把，熟悉的触感传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不是在老板办公室吗，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床上？

　　赵兴发记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噩梦，但噩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不光身上的衣服黏糊糊粘在后背上，连床单都湿哒哒冰凉。

　　屋子里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老婆孩子去哪儿了？他朝门口喊了声老婆的名字，也没听见有人回应。

　　缓了好半天，待呼吸逐渐平复这段空白的记忆才慢慢被填平。

　　他被老板骂了一顿，老板甚至要辞退他……他无法接受自己的销售额从最大化无，再次沦为全公司的笑话，于是去找客户理论作证，客户……可惜客户不见他。

　　在他跪了那么多次之后仍然不见他。

　　最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回到家，倒头睡到现在。

　　……记忆，似乎是这样。

　　赵兴发缓缓闭上眼睛，屋子里一点动静没有，老婆孩子到底去哪儿了，他烦躁起身，猛地拉开房门。

　　噗叽。

　　脚下踩进了一泊黏稠的液体当中，这是什么？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腥甜的鲜香味，肚子开始叽里咕噜抗议，腹中的饥饿感一下子就被激起来。

　　真奇怪，他隐约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吃饱，竟然这么快又饿了。

　　他趟着地上不知名的液体，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客厅开关的位置，期间还踩到了什么一段软乎乎的东西差点绊倒。

　　啧，他不耐烦的一脚踢开，摸到墙上的灯打开，愣住了。

　　积年累月被烟熏的泛黄的墙壁已经被满目暗红取代，上面还喷溅了许多青青黄黄的可疑物体，衣柜上、电视上也都是同样的惨状，地面上更是一片狼藉。

　　赵兴发眼睛越瞪越大，表情越来越惊恐，浓重的血气混杂着腥臭味的记忆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而被他一脚踢开的，正是一截短小热乎还带着稚气的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