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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 119 章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意?
      银柳还没来得及参悟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花厅门帘处忽漏出一角亮光,千钟挽扶着梅重九自这角亮光里迈出来。
      “时辰不早了。”听着两道脚步声迎到近前,梅重九略略转面,对着其中步幅更大、更靠前些,也更不想搭理的那个人,要多俭省便多俭省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还有件要紧事。”庄和初道。

      梅重九紧紧眉头,万喜带去梅宅的那些话,他已经全办完了,万喜话里没有的,他能做的、想做的,也都做了。
      “还有什么事?”

      “燃灯祈福。”

      千钟一怔,蓦地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她向庄和初求的。
      顺星节夜里皇城街面上处处都有很多可以随意观瞻的热闹,却唯有燃灯这一样,要么在道观里,要么在各家各户的宅院中,有钱人家会燃上足足一百零八盏灯花,一般人家也会燃上四十九盏,最少也要有九盏。
      这一份热闹,她从前只是如此听过,从没亲眼见过。
      早些宫里刚来传旨,她听着顺星节的字眼,便动了这念头,庄和初很痛快就应了她。

      只是方才梅重九单独与她说那阵子话,叫她一直琢磨到这会儿,竟把这一桩全忘了。
      千钟挽着梅重九,忙也道:“不燃灯祈福,不算是过了顺星节,兄长同我们一起燃了灯再走吧。”
      “我这样的闲人,没什么事好麻烦神明的。”梅重九回着千钟的话,一双被缎带蒙紧的眼睛仍朝着那个他不是很想理会的人,“还是给神明省些力气,多顾一顾那些整日里惹事的。”

      拐着弯地挨骂,庄和初也不以为忤,眉目间聚起些梅重九看不见的笑意,正色道:“可是宫里传旨说得清楚,是要梅先生来庄府一同过顺星节,若不燃灯祈福,被算作抗旨,岂非又是一道麻烦?”
      梅重九不为所动,“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
      “这可说不准。”千钟紧挽着梅重九,也正色道,“那周公之礼的事,我们谁也没说,您不是也知道了吗?”
      “……”

      梅重九那副见惯了大世面的唇舌好生一僵,一时捡不出词来。
      庄和初不失时机地唤了银柳去叫姜浓把先前嘱咐过的东西取来,又道了声请,千钟反应得也快,不待梅重九再开口,便硬挽着人折回花厅去了。

      既是要燃灯,千钟自然以为庄和初叫人早早备下的是灯,却不想姜浓与银柳回来时,手上拿的只有些菜油、灯芯草、剪刀,和一只装了清水的描金琉璃深盘。
      这些一一摆上桌案,姜浓与银柳又在花厅中兜转了一圈,将供在厅中的几盆水仙花全聚拢到了桌上。

      “虔敬在心,灯不必多燃,就以这金盏银台为灯,每人燃九盏便好。”

      千钟还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就见庄和初说话间捉起一把剪子,在正月初正开得团团簇簇的水仙花间,连蒂一并轻巧地剪下完整的一朵。
      而后在剥好的灯芯草髓心剪下小小一段,紧紧置进花中心那金黄的小碗一般的所在。
      再将几滴菜油点入其中,轻轻送上那琉璃深盘的水面,便成了一盏待燃的灯。

      千钟看得新奇,跃跃欲试,庄和初便将剪花这一步交托到她手上。

      祈福的灯定要亲手点燃,倒未必要亲手做,梅重九这一旁理所当然是银柳在代劳。
      久在庄府当差,做起这些花里胡哨的风雅玩意儿都是驾轻就熟的,可银柳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剪下一朵花来。
      一双眼睛一直瞄着立侍在庄和初与千钟那旁的姜浓。

      天意?
      所谓天意,落在人世间里,也就是时机。

      像庄和初,像姜浓,像她,他们这样的人,需要时机的地方可太多了,极少有能等得及老天爷扔一个下来的时候。
      多数时候都是自己造的。

      庄和初说的天意,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银柳隔着满桌案的水仙花,瞄了对面片刻,又小心瞄了瞄旁边枯坐着出神的人,忽地把剪子往桌边沿上不碍事的地处一搁,朝着对面惊呼。
      “县主当心衣袖!”
      话音不落,银柳便一个箭步奔过去,顺带着手一扫,不偏不倚,正将剪子“当啷”一下扫落地上。

      梅重九陡然一惊,还没在杂乱的响动辨出情形,已有个静定和婉的声音朝他靠近来。
      “梅先生安心,是县主的衣袖险些蹭了菜油。”声音停在他近旁,不急不忙地低下去,又抬起来,“县主自进庄府,便是银柳近身伺候,银柳心急失礼,还望先生宽宥。”
      梅重九面色缓了缓,“不妨事。”

      姜浓话音再低,一张桌子也就那么大,足够千钟听个清楚。
      袖子蹭了菜油?
      千钟怔怔地看看那远在庄和初另一旁、她伸长了手都够不着的菜油碗,又懵然看看惊呼着奔来她身旁、却一直抿着笑往梅重九那旁瞄的银柳。
      梅重九那里,姜浓说话间已拾起那把被银柳拂落的剪子,接替了银柳撂下的差事,默默为梅重九做起灯盏来。

      这么瞧着……好像她俩是故意换了差事。
      这头的差事和那头的差事,有什么分别?

      千钟将将瞧出一点朦胧的头绪,还没理个明白,忽觉面前浓绿与金黄银白交杂着忽地一荡,一簇柔软的清香扫在鼻尖上,扫得她神思一晃。
      转头才看是庄和初伸手拨动的。
      “菜油我收好了,安心剪就是。”庄和初含笑说着,朝她伸手要花。

      这话摆明是与她说,眼前的古怪里也有他的一份。

      千钟一时弄不明白,但心想着定不会是坏事,便随口应了一声,一面继续仔细地剪下花来送到庄和初手上,一面将目光从水仙花丛间悄悄溜过去,瞄着梅重九那厢。
      姜浓一人做来比他们三人还要利落,一会儿工夫,有条不紊便将属于梅重九的九盏花灯送进了水盘中。

      姜浓只做了梅重九的九盏,庄和初与千钟也将银柳的九盏做了出来,总共三十六盏花灯浮上水面时,千钟还想着再做上姜浓的九盏,却听庄和初说,可以燃灯了。
      以庄和初的心细,记得银柳,断不会忘了姜浓。
      是以千钟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接过庄和初递来的火信,凑过前去,仿着庄和初的样子一盏盏去点亮那九盏属于她的花灯。

      姜浓扶过梅重九的手腕,将火信送到他手中,又轻轻搭着他的手背,引着他的手探向水盆中,准确地寻上灯盏,一一点燃。
      九盏皆亮时,姜浓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接回火信,“先生可以祈愿了。”

      梅重九却道:“既是一同点燃的,没有应我一人之愿的道理,姜管家一同祈愿吧。”
      姜浓微怔,垂眸而笑,轻道:“眼前的日子,姜浓已知足了。先生快请吧,水仙花灯燃不久,若空空灭了,岂不辜负了这些花朵?”

      千钟听得糊涂,朝庄和初看去,却见人已合起双目,俨然已在许愿了。
      再转眸回来,方才甫一燃起时还金光熠熠的灯盏,已赫然有了黑灰的焦色,千钟忙也合起眼,心里郑重地默念过那个早些时候就已选好的愿想,再睁眼时,残辉点点,薄烟簇簇。
      分明一片残烬,却不知怎的,让人满心踏实。

      一同燃过灯,梅重九一行便回梅宅去了。

      庄和初不提燃灯时的那些玄奥,千钟也不多问,虽已有些习惯了月事在身的感觉,但总归还是困乏,洗漱更衣过,早早便窝上了床榻。
      一双惯常冰凉的脚还没在被窝里焐热,庄和初端了个盛满热腾腾药汤的水盆进来,又唤她起身。

      “只是服药,怕夜里还要难受,这是用驱寒活络的药材煮了水,再与你揉一揉穴位,会舒服很多的。”
      庄和初搁下水盆,顺势便往脚踏上一坐,伸手拢过千钟一双赤足。

      手刚触及,便觉这双脚的主人缩了一缩。
      “别怕,不疼的。”庄和初轻道。

      倒不是她怕疼。
      她一双手骨瘦嶙峋,伤痕累累,一双脚更是如此。无人庇护时,她靠着这一双手一双脚为自己搏出一条命来,如今也还能清晰看见,那些昔日搏命留下的痕迹。
      很难看。
      被庄和初一双无暇的手捧着,尤衬得格外难看。

      庄和初却似浑然不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发凉的脚牢牢拢住,轻轻送进热气腾腾的药汤中,似是怕她烫着,一时还没有松手。
      一双手就这么覆在她脚上,容她慢慢适应药汤微烫的温度。

      热意由脚底直漫到心头,软软地堆成一团,千钟想好好道声谢,没等开口,忽见庄和初一低头间,垂散在肩头的乌发水一般地滑了下去,直朝水盆垂去。
      千钟忙一伸手,及时捞住了。
      这才发现,这人还没宽去外衣,不知怎么竟就已解了发髻,满头长发垂散着,这样低头坐着,要多碍事有多碍事。

      那一声未及出口的谢,便化成了句更实在的,“我帮您把头发绾起来吧。”
      “好。”

      庄和初偶尔晨起会靠在床榻上看会儿书,床头备着有束发的缎带,千钟脚浸在药汤里,不便挪动,就取了这缎带给他收拾。
      这些日子来,千钟看着侍女们给自己梳头,大概有些明白那些发丝是怎么缠上去的,可头发真落到自己手里,才觉出万万不是眼见着那么简单的,偏偏庄和初的头发又多又滑,总是抓一把漏一半。
      也不知是叫汤药泡的,还是叫这头发为难的,千钟不多会儿就沁出一头汗。

      庄和初时不时被拽得头皮一紧,也不出声打断她。
      这散下来的头发,原就是为了给她分心的。若不然,从未被揉过穴位的人,难免要浑身紧张,那不可避免的痛意就会愈发放大了。
      洞房那晚,她可是对着这把头发搓圆捏扁玩了半宿来的……

      明明自告奋勇,却搞得手忙脚乱,千钟心虚起来直觉得房中静得让人心慌,想着找点儿什么话定定心壮壮胆,忽想起来方才一时没睡,等着庄和初回来,就是有话要与他说的。
      “大人,”千钟手上继续忙乱着,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您怎么不问我,兄长跟我说了些什么呀?”

      “他要单独与你说的话,定是不想让旁人听的,不必告诉我。”庄和初一边小心提着力道揉过那单薄的足底,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忽似想到些什么,又道,“梅先生今日带着火气来,只是担心你受委屈,若他说了重话,也不必害怕。”
      “您可全猜错了,”千钟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兄长是要我给您带些话。”

      “给我带话?”庄和初一怔,头发被她鼓捣着,便没抬头看她。
      即便不看,也能听出那话音里一本正经的神秘。
      “兄长说,万公公去梅宅传话的时候,身上有股子道观里的香火气,还混着点皇城里富家女子爱用的脂粉香,说是就只有很淡的一缕,但他鼻子灵,寻常人怕是闻不见的。兄长觉着,皇帝老爷有那么多大事要忙,准不会专门惦记着我回门这点儿事,突然这么隆重地让他来庄府一趟,肯定有旁的蹊跷。再多的,他也悟不出了,就让我把这些都告诉您。”
      压低着声说完这些要紧的,千钟松了松气,又添补道。
      “我也问他来着,为什么不当面跟您说呀?他说,他一对着您就冒火,没法跟您平心静气好好说话。我听着,他就是想说您洪福齐天、蒸蒸日上的意思。”

      庄和初被这歪解逗笑出声,不待问问她这意思是如何品出来的,又听那话音小心地压低了下去。
      “大人,我猜着,这里头准是有您的筹谋吧?”千钟把话音压了又压,“您中午那会儿说起李少卿的时候,就说他在宫里也该有动静了,这接着宫里就用这么大的阵仗让兄长来咱们这儿过节,怎么琢磨,都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梅重九今日来庄府,不只是来过节的。
      还送来一道无字的旨意。

      是他前些时候与萧承泽定下有关李惟昭的安排时,就与萧承泽说定,宫中若一切时机成熟,便传一道旨意,让梅重九来一趟庄府,他便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至于把信号定在梅重九身上,也不为旁的,只是那时就预料到,定有一段日子要在裕王的看管之下,时日一长,梅重九必会为着庄府悬心。
      任何报平安的话,都比不上让他当面数落一顿能让那人真正踏实。

      “再则,”庄和初捡着些要紧的与她解释罢,语声柔了一柔,又道,“早些周全了回门之礼,也是一桩好事。”

      听着庄和初缓缓说罢这里头曲折的门道,千钟在李惟昭这个名字里忽又想起一件她至今也没琢磨透的事。
      “大人,我还是没想明白,要是李少卿认下宫里那条人命,怎么才能变成件好事呀?”

      “能否成好事,也要仰仗你的。”
      “我?”千钟更不明白了。

      “夜间不宜思虑过甚,这些事,待明日再说吧。”庄和初说话间觉得头上轻了一轻,似是那双一直在薅着他头发四下里鼓捣的手终于大功告成,撤了下去。
      盆中是赤褐色的汤药,虽水波微荡,也足够映出个人影儿了。
      庄和初垂眸一瞥,不由得通身一顿。
      这好心为他绾发的人,苦苦折腾半天,勉强算是把头发全都绕上去了,缠成一团,只是缠得实在谈不上规整,头发层层叠叠朝四面八方支棱出来,就好像脑袋上面……
      开了朵花。

      庄和初好气又好笑,抬起已有两个大的头看她,“这发髻如此新奇,可有什么说法?”
      “有呀!”一双脚还在他手里,千钟虽心虚得直想跑,嘴上还不认命地挣扎,“这个……这个叫花开富贵,富贵满堂!多好的意头呀。”

      “富贵多了反是负累,还有别的意头吗?”庄和初兴致缺缺地低回头去。

      “有……”千钟盯着那高耸的一团,“还有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官高事繁,也不尽是好事。”庄和初漫不经心。

      富贵也不行,高升也不行,还能有什么?
      千钟搜索枯肠间,忽想起白日里看过的那些花样来,破罐子破摔地随口就抓,“花开并蒂,永结同心,这个好不好?”

      “嗯,这个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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