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夏天》沄尔

26、《Long Time No See》

　　《森林日记》：
　　不因爱的终将逝去，而不敢去爱，不愿去爱。
　　——《爱的川流不息》张炜

　　.
　　苏蔓刚出生没多久，她的妈妈就因为大出血离世了。
　　她上初中时也被查出患有慢性白血病。
　　她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里，初中和高中请了很多次病假。

　　但她每次都拒绝治疗。
　　因为她讨厌整日都待在苍白的病房里，讨厌穿着病服，闻着酒精和药物的味道，好像只能绝望又无助地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她并不畏惧死亡，她害怕的是平淡，遗忘。
　　所以她化妆，穿漂亮衣裳，还有，看帅哥。

　　苏蔓的姐姐，苏瑶，建议她去试一试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她也拒绝了。
　　她拒绝，是为了看上去她有选择的权利，其实她早就知道，她没有。
　　交朋友是，死亡也是。

　　很多人因为她家的权势而接近讨好她，也有很多人因为她的身份而厌恶疏远她，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呢？她一眼就看穿了。
　　她不在意，也不想在意。

　　但直到在艺术表演节上，她看到了陈津述温柔的眼神，当然还有颜值，于是她决定追他。
　　但她发现，陈津述温柔的眼神都只看向另一个人——张莘。
　　苏蔓想起了她姐姐的建议，真心的朋友，真的存在吗？她想试一试。

　　果然，她赌对了。
　　她加入了烧烤小分队，交到了更多的朋友。
　　她遇见了陆绍行，最后和他在一起了。
　　她以前和别的男生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因为她知道，对方也根本没有付出真心。
　　但这一次，她犹豫了。

　　当对方跨出十步时，她才会跨出一小步。
　　他看破了她的伪装，藏在坚强下的脆弱。她的底色是悲观的，只是她选择乐观的颜色而已。

　　在游乐园时，苏蔓感觉身体不舒服，骗陆绍行说是痛经。她趁他去接热水时，给苏瑶打了个电话。
　　坐在车上时，苏蔓流鼻血了。

　　这不是第一次，是他们不知道的第很多次。
　　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
　　可是她自己的准则她也很清楚，爱一个人绝对不会超过70％。
　　于是，她就在想，到此为止吧，别太贪心了。

　　她劝陆绍行别荒废了人生，他会有很好的前途。她为烧烤小分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准备了礼物，就当是告别。
　　她拿着那张合照，看见照片中的女孩揽着向日葵，笑得灿烂。
　　她翻过照片，在背面写下：
　　向日葵不向日，而我遇见你们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进相框，装进礼盒，贴了一张便利贴。
　　张莘为她点的那盏灯，真的温暖了她好久好久。她多想再贪恋那灯的余温，可是她必须选择独自走向黑暗。

　　她跟陆绍行打电话说分手，他不同意。真是个傻子。
　　她挂断电话后拨了另一个电话，那头接通了。
　　“喂，表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在花店门口，陆绍行走后，苏蔓让她表哥先离开了。她抱着向日葵蹲下，一个人哭了很久。
　　最后她站起来的时候笑了，挺好的，就到这儿吧。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跟她姐姐说，她选择接受治疗。

　　收拾去医院行李的那天。
　　“蔓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苏瑶问苏蔓。
　　“嗯。”苏蔓边收拾行李，边点点头，她抬起来望向苏瑶，“姐，交朋友这个愿望我已经实现了，但是我后悔了，我想活得久一点儿……”
　　苏蔓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哽咽了。

　　明明她最讨厌的就是待在医院，明明她最不想穿的就是病服，不能化妆，只有面色苍白憔悴，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她没有选择。
　　只有她接受治疗，才有活得更久、继续和他们做朋友的希望，尽管渺茫，但她也要试一试。
　　谁让她遇见了一群傻瓜朋友呢。
　　他们总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和理想而拼尽全力，永不言弃，在不知不觉中，苏蔓也被他们感染了。
　　啧，和他们待在一起久了，也变傻了。

　　“你真的不告诉他们真相吗？”苏瑶再一次问苏蔓，尽管这个问题她问了很多遍都是同样的答案，“陆绍行呢？”
　　“不了。”苏蔓浅笑着摇摇头。

　　苏瑶想问苏蔓最后一个问题：“蔓蔓，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你要和他们分开，你是选择不开始，还是选择和他们一起度过剩下的时光?”
　　苏蔓闻言动摇了。
　　她从一开始在心里建立的那堵牢固的防护墙，竟在这一刻动摇了。

　　苏蔓知道苏瑶的意思，她既然选择了开始，那就和他们一起走到最后。
　　她又何尝不想呢。
　　只是苏瑶还不了解她，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开始已无法改变，那就不要陷得太深。

　　“那现在就结束吧。”
　　苏蔓仰起头，发自内心地微笑着，说道：“我想留在他们心中苏蔓的样子，是乐观潇洒，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而不是坐在病床上，毫无生机的模样。”
　　“我讨厌他们用哭红了的眼睛望着我，勉强地笑着说一些安慰我的话。”
　　“你和爸爸也是。”
　　苏瑶听到最后一句话愣住了。

　　苏蔓看向红了眼眶的苏瑶，“姐，要是我能回来，你就恭喜我，我成功战胜了死神。若是不能，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

　　苏蔓穿上了病服，平静地接受治疗。
　　她和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是她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撑。但她还想和他们一起创造更多更美好的回忆。
　　张莘有空会分享他们的高三经历给苏蔓，苏蔓也要绞尽脑汁地编造一些她的事情发给张莘。

　　八月十日，苏蔓的生日。
　　苏蔓清早醒来，看到床头有一束向日葵。她问护士向日葵是哪来的。
　　护士说，应该苏瑶姐送过来的吧，她早上来过。
　　苏蔓点点头，等护士走远后，她起身走到床前趴下，拿出苏瑶送来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件裙子。
　　她脱掉病服，换上裙子，画上妆，出了病房。
　　医生和护士苏瑶应该都处理好了，她能光明正大地出医院去向日葵花海了。

　　她在路上买了一顶草帽，然后给张莘打视频电话，今天当一日导游。

　　她又在医院住了十天，但是越来越严重，拿手机发消息都很困难。
　　最后她突然病发，抢救无效。

　　她最后走得也很自由，不是吗？

　　.
　　蔓蔓：她在临走前把她的手机交给了我，备忘录里面记录了所有和你们一起的事情
　　蔓蔓：她想让我在她离开后，仍保持和你们的联系，假装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蔓蔓：向日葵的事情在备忘录上她记录的是亲眼弄明白转头的秘密，我还以为那天她从医院跑出去弄明白了
　　蔓蔓：看了我猜错了
　　蔓蔓：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她觉得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吧，但是她没来得及在备忘录里补充了
　　蔓蔓：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保管这个账号了
　　蔓蔓：我会把她的手机封在一个箱子里
　　蔓蔓：对了，在时光胶囊里还有两封给你们的录音信

　　张莘此刻在屏幕面前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她涂口红是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生病了。
　　原来许久不见，真的是许久，不见。
　　原来，人们在死亡面前真的这么无助，渺小。

　　可她从不向命运屈服，哪怕争得遍体鳞伤，哪怕最终一无所获，哪怕在死亡面前败得一塌涂地，但至少，她也曾热烈地活过。

　　她在他们心中一直都是自由的样子。
　　生得自由，死得自由。

　　.
　　张莘在烧烤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莘莘学子：我们在学校附近的那家奶茶店聚一下吧，蔓蔓有一封信给我们

　　张莘到烧烤店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到了。
　　“怎么了。”周喻希问张莘。
　　张莘没回应，只是拿出手机，播放苏瑶发给她的一封录音信，这封录音信名叫“Relic芯片：001”。另一封她已经发给陆绍行了。

　　“Hello，烧烤小分队的小伙伴们，我是苏蔓。”
　　苏蔓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在极力掩饰，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开心一点。

　　“当你们听到这封录音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很抱歉，我骗了你们，我不是转学去南缘市，而是去那里治病。如果你们听到了这封信，看样子是我没能战胜死神。
　　“原谅我的自私，明知道我会离开，还是和你们交朋友。那这最后的时刻，我就无私一回吧，让我一个人承担疾病的所有痛苦。当然，我快活了十多年了，最后孤独这几天是我活该。”

　　苏蔓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回忆我们那些快乐的时光，那是我撑到现在的精神动力。谢谢你们让我学会了宽容，学会了热爱生活，明白了友谊的真谛。”

　　“我以前还常常会想，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我呀？为什么最倒霉的总是我呀？原来是我把所有的好运气都花在遇见你们上了。因为有你们，我才想要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哎呀，说的这么伤感，我们又不是不会再见了，是吧？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们。”
　　“唉，算了算了，你们还是晚点再下来吧，等我在这边努力拼搏上一阵子，成为了一方富婆，把这边都打点好了，你们再过来吧。”
　　“就这些吧，再见了，烧烤小分队的伙伴们，不要太想我哦。”

　　周喻希听完后抽泣着，陈津述和吴子浮也都红了眼眶。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对于张莘来说不是。
　　唐荨和苏蔓都在夏天离开了她。
　　唐荨离开后，她很长段时间都不能接受。直到后来才慢慢释然。
　　而这一次苏蔓的离开，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早有预感，但给张莘的感觉更像是，苏蔓从未离开过。她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张莘起身，无言地走到心愿树旁，想要找到当初苏蔓贴的那张便利贴。
　　张莘回忆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在先前苏蔓站的地方一张一张地找。
　　最后是在其他便利贴下面找到的，被遮住了。
　　张莘轻轻地取下来，看着上面的字：
　　「我希望交到真心的朋友，然后，忘了我。」

　　张莘看着便利贴，苦涩地笑了，“很抱歉，蔓蔓，你的后一个愿望不能帮你实现了。”

　　.
　　陆绍行收到了张莘发给他的那封录音信。
　　录音信的名称叫作“Relic芯片：002”。
　　陆绍行知道，Relic芯片概念出自一赛博游戏，是将人类化作数字印记储存在Relic生物芯片上。即便离开，生者也能通过芯片与其交流。

　　“阿行，不知道你听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否还怨恨我呢。很抱歉欺骗了你，我很自私，是一个胆小鬼。我其实很害怕，但并不是害怕死亡。之前我害怕被遗忘，但现在我害怕你们忘不了我，而没有去好好生活。”
　　“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人，不同于其他人。你看上去很冷酷，实际上你真诚而坚定。”
　　苏蔓的声音沙哑，背景音是仪器的“嘀嘀”声。
　　“我说我们的感情抵不过时间和距离，被你反驳了。真是个傻子。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学会遗忘。”
　　“人的一生很短，短到转瞬即逝；人生又很长，长到受尽生活的折磨，却仍看不到尽头。不管怎样，都愿你能在风雨中挺拔，在阳光下自由。”

　　录音戛然而止。
　　陆绍行双手撑住额头，红了眼眶，却早已流不出眼泪。

　　到底谁是傻子啊，苏蔓。
　　我早就知道了。

　　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很聪明，懂得什么时候收手，不至于让自己陷得太深而最终无法抽身。

　　在游乐园，她被她姐接走，他就起了疑心。
　　能让苏瑶看上去这么冷静的人慌了神，虽然并不明显，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他那时候就觉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游乐园的事，张莘他们并不知晓，所以陆绍行没打算告诉他们。毕竟苏蔓连他都瞒着。

　　他同意了她的分手。
　　他站在远处的人群中，看见她蹲在花店门口，埋着头肩膀抽动。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却又收回。
　　人来人往，穿梭不止。只有他一个人停在原地。
　　很久，他望见她站起身，露出了一个烂漫的笑，又带了几分苦涩和释然。
　　她转身离开了。

　　后来陈津述送来苏蔓给他的礼物。
　　他其实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但陈津述应该还是猜到了。

　　他双手颤抖着从里面抽出礼盒，打开盒子，装的是一叠明信片。

　　他拿起第一张，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拍的烧烤。
　　背面右上角标注了时间，一个字母“A”，和一个百分比30%。

　　第二张，是新年的时候，苏蔓拍给他看的烟花。
　　背面，B，35%
　　……

　　倒数第二张，是他们分手时花店门口，苏蔓拍了一张向日葵。
　　背面，Y，99%

　　最后一张，一片向日葵花海。
　　背面，苏蔓还写了字。
　　「网上存的」Z，70%

　　但陆绍行数了几遍都只有24张，应该少了两张。他翻了翻礼盒和礼袋，都没有。
　　他又翻到明信片背面比对，发现少了“M”和“S”。
　　SM。
　　苏蔓。

　　陆绍行找到苏瑶，苏瑶告诉了他医院地址。
　　他站在门外，等到她熟睡才敢看向她。
　　她无声地躺在那里，像一朵纯白的花。

　　八月十日，她的生日。
　　陆绍行趁苏蔓还没有醒，在她的床头放了一束向日葵。
　　愿她能像向日葵那样，永远向着太阳，永远明媚灿烂地笑着。

　　可等他再来的时候，病房已经空了，留下一片没有生机的白色。

　　窗外阳光依旧明亮，斜射在病床上，好像镀了一层金光。
　　她站在光里，望着他，笑着。

　　他知道，她骄傲，她自由，所以她最后选择了一个人。
　　他也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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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荨和蔓蔓在那边一定都要幸福！
“Relic芯片”引用自赛博朋克2077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