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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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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每年夏天都是七月初放暑假,现在已经到了六月中下旬。
这天祝眠刚上完上午第三节课,教室里的小朋友们都没来得及喊一声老师再见,乔茵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匆忙的朝他招手,嘴型道:“陈主任喊开会呢,快走。”
祝眠和讲台下的学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课,然后便合上书走了出去。
他和乔茵朝着教务处走,说道:“早上来的时候不是刚开了个考务会吗?现在又说什么?”
乔茵也困倦的打着哈欠,语速很快:“不知道啊,我这几天晕头转向,陈主任不三令五申的说我根本想不起来。”
其实祝眠也是,他这几天忙得乱糟糟的,之前还嘱咐戎渡不要总加班,现在轮到他了,好几次晚上都是十二点多才做完手头的工作。
他要安排学生的复习进度,要给学生查漏补缺,翻他们平时做过的试卷,看他们错的知识点,要记清楚哪个学生哪里还没学会,刚安排了这些事情,转头工作群里便又发来好几个未读文件。
学校总是这样,越到要忙的时候各种活动便越多,昨天还忙里开了个夏日防溺水主题班会,一节课过去,进度便又慢了些。
他昨晚失眠,翻来覆去的想着班里学生的小测验,惹得戎渡将他抱进怀里好好修理了一顿他才困顿的睡着了。
之前因为他太忙也太累,戎渡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好久没碰他了,总是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哄他睡觉,哪知道这两天他反倒开始失眠了。
他也是怪,如此反常。
和乔茵到了教务处时,很多没课的老师都已经到了,陈若生手里拿着一份纸质通知,正站在桌后说话。
“我知道昨天那个防溺水班会你们好些班级都没开,应付了事了,期末大家都忙我理解,但今天这个活动务必得重视。”
这话一出就有老师不太满意了:“陈主任,您也说了我们期末的时候都忙,开班会已经是忙里抽闲了,哪有时间再带学生跑出去一趟,往年每年不都是在学校里举行吗?”
祝眠和乔茵因为有课来迟了,所以并不清楚陈主任刚才说的是什么活动,但也没有冒然出声,只安静的听着。
刚才不满的老师祝眠有点印象,是楼上三年级的班主任,他不是本地人,老说着一口桐城口音,所以祝眠才记住了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老师是桐城人所以觉得没什么,但这对我们安城人来说可不是小事。”
祝眠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一咯噔。
人群里又有老师开了口:“在座的但凡年纪过了二十岁,谁还能不记得当年的事,李老师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多让人心寒。”
那位刚才不满的李老师被说得面红耳赤,嘴硬嚷嚷道:“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有个年龄挺大的老教师也实在忍不住了:“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哪个意思?李老师,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还为人师表呢,你就说这种话,那学习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也来安城不少年了,这点道理你不明白?”
老教师大概是说得上了头来了气,视线突然一转到了祝眠身上,他那里本来就空旷,老教师抬手一指:“冯老师的孩子还在这呢,你说这种话你心里愧不愧疚?你脸不脸红?”
无数道视线朝着祝眠投了过来。
李老师确实脸红了,但祝眠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面上有些发白,轻轻的退了一步。
“说完了吗?”
从他们开始吵闹便没再说话的陈若生突然开了口,他脸色很沉,视线扫了一圈。
陈若生在安小工作有些年头了,一向是个很随和讲理的人,极少有人见到他动怒的样子,可以说,几乎没有。
不少人都被吓住了,讪讪的闭了嘴。
陈若生朝祝眠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停留太久便收回视线,很快嗓音也恢复如常,重新把事情通知了一遍。
“后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三,是安城大地震的十七周年纪念日,学校要组织全体学生以及老师参观纪念馆并默哀致辞……”说完,陈主任抬了下眼,又补充了一句:“非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祝眠听完通知后便一直在走神,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偏偏还听得到离开的老师经过他时低语的话。
他们眼神怜悯,语气唏嘘。
这么多年了,一直是那样,他们无论与谁讲起他都是那一句话。
他们说:“这就是冯老师的孩子啊,都这么大了。”
祝眠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他脚步虚浮,忘了自己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直到教务处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他,陈主任站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要不要多请两天?”
祝眠这才慢吞吞的回了神,对,他找陈主任请假了。
请后天的假。
祝眠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一天就够了。”
陈若生视线微顿,许久才说:“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你们班的孩子我会安排人带队的。”
祝眠说:“谢谢您。”
走出教务处后,祝眠突然觉得一阵发冷,他抬头,走廊尽头吹来一阵夏日风,他伸手去拂。
暖的。
可怎么他觉得这样冷?
祝眠思维转得很慢,他朝着楼梯拐角处走,心中游移着,刚才陈主任不是说了吗?非特殊情况不得缺席,他怎么就请假了?
他用了什么理由?
哦、对、对。
他说,母亲忌日。
也许是心绪影响得厉害,祝眠今天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晚上下班后他早早的回了家,晚饭也没吃便躲进了被子里睡觉。
戎渡有工作要忙,说是晚一些回来,但也不会太晚,祝眠手机上嘱咐了一声别太累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那场噩梦如约而至。
和上一次做这场梦不同,这次他似乎被梦魇住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他被困在那场无边无际的废墟里,直至筋疲力尽。
他的梦境里总是有母亲的身影,但永远只有背影。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背影决绝而冷漠,祝眠拼命的追她,拼命的哭喊,但母亲从未有一次回过头来看看他。
一次都没有。
祝眠怀里抱着一只毛绒兔子,小兔子早已沾满了尘土和血迹,脏兮兮灰扑扑的,他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他抱着兔子嚎啕大哭,满目废墟,没有一处是他的家。
母亲是他的来处,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尚且知道要去哪里。
母亲走了,他的人生只剩归途。
可他要去哪?
他该去哪?
祝眠不知道。
这座小城满目疮痍,他站在原地,哭得好似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那道声音尚且稚嫩,一遍一遍叫着他:“眠眠乖,眠眠不怕。”
他哭得更厉害:“哥哥,我害怕。”
那一天,他抱着兔子,哥哥抱着他。
梦境忽转,渐渐如水波一般散去,声音从虚幻变得真实,就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低沉嗓音:“眠眠不怕,我在这里。”
祝眠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发现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男人把他抱在怀里,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抱着他,他浑身颤抖着,几乎痉挛。
“戎渡……”他的嗓音干哑,险些发不出声。
“又做噩梦了?”
戎渡伸手替他擦去冷汗,大手托着他的后脑,在他额头上一下一下安抚似的轻吻。
祝眠在他怀里,竟是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嗯……”他低低的应声,带了些哽咽。
是噩梦。
也不是噩梦。
戎渡将他抱得更紧,像是要将他揉入骨血中。
“不怕,不怕,我在,有我在。”
祝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让人心悸恐慌的熟悉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抓住,一闪而过的感觉让他的泪水再次决堤。
他喃喃的说着:“怎么办……怎么办……”
戎渡一声不响,只是抱着他,吻着他,安抚着他。
祝眠轻轻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沾湿男人的衣襟。
很长一段时间祝眠都不敢把自己的伤口揭与人看,包括戎渡,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现在相爱,祝眠从未告诉过他母亲的事情。
直到现在,祝眠的心突然动摇了。
祝眠轻声说:“后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戎渡抱着他。
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