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浮花》巧野

87、chapter 87

　　风停了。

　　梁韫平静地喊他的名字：“戴尧。”

　　他突然收敛住笑容，脸沉下来。

　　“我不叫戴尧，我叫李君耀！要我说几次！”他眼底猩红，纠正他。

　　戴尧是他以前的名字，李君耀才是他现在的名字，真正的名字，他姓李，他不姓戴！他姓李！

　　“你连承认曾经的自己都不敢，你怎么敢来这。”

　　“梁韫，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也别装的你有多高人一等，更不用装成一个大人的模样来给我说教，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我没想给你说教，我是在请你离开这里。”

　　李君耀冷笑一声，腮帮子一动，眸里闪着泪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一脸无所谓的痞样。

　　“我们差点就结婚了，她是我的前未婚妻，我来祭奠自己的前未婚妻，哪里不对？我要是真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不来看一眼，那我就真的成一个冷血的人了。”

　　“你不该来这里扰她清静的，她都死了，你就不能让她安息吗？”

　　“安息？我不来，她就能安息了？”李君耀笑，指着她的墓碑，“梁韫，你看看，这墓碑上的名字，宁亦安，她叫宁亦安，可她什么时候安宁过？”

　　“你不来看她，她就能安宁，是你毁了她的人生，”梁韫强压住愤怒，他不想在她面前争论，“她在迎接死亡的前一秒，给我打了电话，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了吗？”

　　“她说，想杀了你。”梁韫平静道。

　　他现在能平静陈述她说过的话，可她那个时候说出这些话，该有多绝望，多无助。

　　李君耀紧抿着唇，难得安静。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这里不欢迎你。”

　　“不欢迎我？那我偏要来，她不是想杀我吗？”李君耀笑出声，“我等着，我等着她来杀我！到时，我一定给她赔命！”

　　李君耀转头看向宁亦安的墓碑，墓碑照片上的她笑魇如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脸，他从没见过她笑。

　　“宁亦安，你想杀我，你现在躺在这里，你怎么杀我？不然你变成鬼来缠着我吧，”李君耀声音一沉，“我最怕鬼了，所以一定，会如你所愿。”

　　“不过，梁韫，”李君耀眼神忽变，“她最应该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爸王骁平，是他毁了她的人生，不是我毁了她的人生！是他王骁平，对婚姻不忠，婚内出轨，没有管住自己的下半身，搞出条人命来！她的人生被毁了，不是因为遇到我，她的人生才这么惨，而是她的开局就这么惨。”
　　梁韫大声喝止：“够了。”

　　她已经长眠了，就不该再听这些话了。

　　“怎么够？”李君耀大笑，肩都笑得耸了两下，“不够，三言两语怎么说得完一个人被毁的人生。”

　　“一个为己至上的父亲，一个懦弱胆怯的母亲，这就是她惨的源头。”李君耀越说越急。

　　“戴尧。”

　　“我说了，我叫李君耀！”李君耀眼底更红了。

　　到底要说多少次，他不叫戴尧，他叫李君耀！

　　他不喜欢戴尧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时刻提醒他，他喊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不是他的父亲，戴尧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他不叫戴尧，他叫李君耀，他只是李家一个见不得光，别人避而远之的私生子！

　　李家的人都不待见他，哪怕人前装得体面，背后也忍不住朝他吐口水。

　　可他还是改姓李了，他自愿丢弃了戴尧这个名字，也亲手藏起了戴尧的人生。

　　他改姓李，就是看中了李家有钱，钱多到几辈子都用不完，就算是施舍给他的一点小钱，也足够他随意挥霍了。

　　他过怕了没钱的日子，过怕了那种被人用钱羞辱的日子。

　　突然出现了一个有钱的亲生父亲，他肯定得牢牢抓住啊，哪怕那个亲生的父亲视他如垃圾，他也会贴上去。

　　有钱人，最怕的就是丢面子，像这种家丑，能藏就藏，而他要的也不多，只要给他足够的封口费，承认他是李家的儿子，他就会安分守己。

　　他们怎么看待他，怎么厌恶他，他管不着，他要的就只是钱，世上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就是钱。

　　阳光太刺眼了，李君耀抬手遮阳。

　　“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你爸，是你爸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将他的女儿用来做交易，不对，他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一个可交易的商品啊。”

　　李君耀看向梁韫：“因为他从来没把她当做女儿，一个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私生女，他怎么会在乎死活？”

　　“我是个私生子，你爸还给我介绍他生的私生女，可笑吧，”李君耀眼中有泪，“他这就是在告诉我，他看不起我，一个私生子，和一个私生女，绝配。”

　　他和她，就是不被祝福来到这世上的人，他们的身份，注定是困住他们的枷锁。

　　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没有人能抚平他们心里的伤！

　　“你爸就是太贪婪了，他贪得无厌。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要最好的，贪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他想要的金钱，地位，家庭，通通都没了。”

　　李君耀越说越激动，慢慢走到梁韫面前：“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他负有很大的责任，我和宁亦安有这样的交集，你爸功不可没。”

　　梁韫没出声。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爸单位里的流言，是我散播的，我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他不是最重面子吗？那我就要他在单位里永远抬不起头来！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我不好过，谁他妈都别想好过！大不了，大家一起下地狱，反正我不怕。”

　　“因为我已经在地狱了，我不怕，”李君耀脖颈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狰着笑，“不过，你爸比我早去地狱，像你爸这样的人，他就该去地狱，可惜，他死了，没办法问他，地狱到底可不可怕。”

　　李君耀发现梁韫眸中的一丝惊讶，他更得意了：“怎么，我不能知道他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吗？好歹我们差一点成为了一家人，我去拜一下我的前岳父合情合理吧。”

　　“不过，这确实是你们的错，没通知我，害我连葬礼都错过了。”

　　说着，李君耀从兜里拿出一包烟，给梁韫递来一根烟，眼神示意他接：“来，抽根烟。”

　　梁韫一动不动。

　　“不能坐下来一起喝杯酒，一起抽根烟总行吧。”李君耀劝了句，看他仍是不为所动，只得讪笑着缩回手，自己叼了一根烟。

　　“纸包不住火，我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惊讶的？”李君耀看向梁韫，“前两天，我遇到了你那个叔叔，是叫王品兴吧，你爸死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将烟点燃：“他一见到我，三句有两句都离不开你，不过都是骂你的话，骂的很难听，你不会想知道的。”

　　李君耀吸了口烟：“他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副让人讨厌的嘴脸。”

　　“梁韫，我问你，我和他，谁的嘴脸更让人讨厌？”李君耀弹了弹指间的烟，看到梁韫的表情，“行，你不想说就不说。不过，你对他做什么了，这我倒很好奇，他一说到你，恨不得那把刀把你剁了的架势，太可怕了。你和他才是亲戚，可他宁愿找我帮忙都不愿意找你，你看看，你的人缘真是差的极致了。”

　　李君耀背过身，眺望着远处：“但你确实有让人讨厌的本事，”顿了顿，继续说，“当初我俩第一次见面，我就讨厌你，这种感觉，莫名地说不上来，反正啊，咱俩就是不合。”

　　梁韫开口：“他找你做什么？”

　　李君耀没理他，继续说：““不过你和宁亦安倒是挺合得来的，一个正房的儿子，一个小三的女儿，倒是相处得融洽，现实中，我可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处的好的。”

　　“王品兴找你做什么？”梁韫问他。

　　李君耀笑：“我说了这么多，你终于肯开口说句话了。”

　　“放心，我没答应帮他任何忙，不用感谢我，我纯属讨厌他，不帮他而已，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李君耀不说，梁韫也能猜到一二，王品兴去找李君耀的目的，无非是钱和人脉两点。

　　但听李君耀的口气，王品兴是碰了一鼻子灰，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梁韫，我倒是有件好奇的事，你能告诉我，你和宁亦安是真的关系好，还是装的？”李君耀笑，“我真的是好奇，毕竟和小三的孩子，怎么关系好啊，你看我，在李家，那些人就特别看不惯我，别说关系好了，不当面互骂，就算不错了。”

　　看梁韫又不说话了，李君耀笑着叹气：“行，你不想说，没关系，不过，我又好奇你妈知道你和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这么好，是什么心情啊，不会发疯吗，毕竟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男人外遇生下的孩子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背叛她了，她会怎么……”

　　李君耀都没反应过来，梁韫一拳就砸在他脸上了，不过他也不恼，和一个能做出反应的人说话，总比和一个给不了一点反应的木头人说话好。

　　他打了他，那就说明，这不是他一个在唱独角戏。

　　“你这一拳是给你那不做人的爸打的，还是给你那没命享福的妹妹打的？”李君耀一脸特别欠的表情，“别这么看着我，我一没害死你爸，二没杀你妹妹，你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干什么，弄得好像你对他们感情有多深似的，别装了，梁韫，世界上要都是不自私的人，那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不美好了。”

　　“这一拳是替你自己打的，因为你的嘴巴太脏了。”

　　李君耀笑着对上梁韫的眼神，一点都不怕他：“我嘴巴脏？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爸没做错事？你妈能接受一个小三的女儿？”

　　“闭嘴，”梁韫揪住李君耀的衣领，“谁都能说，就你没资格说，更没资格站在这里说。”

　　“为什么？凭什么？”

　　“你杀了她，”梁韫眼神很冷，“你有什么资格还站在这里说话。”

　　“我杀了她？”李君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将烟扔在地上，伸出双手，“来啊，要是我杀了她，你就报警，让人把我抓起来啊，你们都说是我杀了她，我怎么杀她了！”

　　话落，李君耀收住笑容：“梁韫，要讲证据的，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当时就要结婚了，我杀她，毁了自己的婚礼，我图什么，图喜事变白事，图活人变死人！”

　　梁韫一把推开他：“她不想结婚，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李君耀神情一变：“不想结婚，就用死来逃婚吗？那她的命也太廉价了。”

　　“我告诉你，梁韫，我没有杀她！”李君耀嘶吼，“我没有！”

　　所积攒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她的死，凭什么怪我头上！她是一个成年人了，要死还是活，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就不会在这里将错都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你没错吗！你是她的哥哥，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在生命最后一刻，是给你打的电话，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凭什么我就要知道她在哪儿！凭什么！”李君耀将怒火全部发泄出来，狠狠踢了墓旁松树好几脚。

　　她是一个人，不是揣在怀里随时保护的物件，她要真的想死，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她，她也会死。

　　就像玫瑰，再怎么精心呵护，它该凋零的时候从不会留恋这个世界。

　　李君耀深吸一口气，重新将自己伪装起来，仿佛刚才发疯的人不是自己。

　　“要死的人留不住，想死太容易了。”李君耀嘴不饶人，但却红了眼。

　　李君耀迈开步子，准备走了。

　　“下次，再有人死了，记得早点通知我，从别人嘴里知道的，我是不会出钱的。”再在这里多呆一点时间，都要把人给整抑郁了。

　　“走了，不用送了。”李君耀径自往出口走，没有回头。

　　梁韫站在原地，没给李君耀一记眼神，他定定地盯着墓碑上她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灿烂，却永远长眠在这里了。

　　她没错，错得是做错事的大人，她什么都没做，却永远摆脱不了不属于她的罪名。
　　……

　　李君耀坐进车里，双手紧握住方向盘，双眼更红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挤出来。

　　“宁亦安，你倒是彻底解脱了。”

　　说完，他大口喘着气，他再在那里呆下去，都快窒息了。

　　这个地方，他是第一次来。

　　这一方墓地，太小了，小到太压抑了，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后，却可以在这么小的地方呆着。

　　“宁亦安，宁亦安。”他轻喃着她的名字，好似他多喊几遍，她就没死，她就活着。

　　李君耀转头，看着放在副驾驶位上的一大束花，各种紫色的花……
　　她最喜欢紫色了。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