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梦》陆九斯

22、躲避

　　车里开着暖气，纪观澜一上车就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
　　搁往常，秦肇绝对要叨叨着关心两句，习惯成自然，这会儿话都到嘴边了，被他硬生生咬牙忍住了，转头不经意和纪观澜聊起刚才的事情。
　　“最近总看见这小男生给你送花，是哪个系的？”

　　纪观澜摇头，不是很想和秦肇说陈易的事情。
　　秦肇像是没看出他的抗拒，继续问：“瞧着人不错，你不喜欢？”
　　纪观澜眼底清楚地浮上厌恶，他冷淡道：“居心不良，不是什么好人。”
　　“是吗。”秦肇意义不明地看了纪观澜一眼，“学校这么大，小纪就没有什么看上眼的？”
　　纪观澜不解：“怎么突然操心起这个？”

　　秦肇嘴角一抽，操心？好像确实是，从这小孩上学起，他就没少操过心，比别人当爹的还尽职尽责。
　　如今都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秦肇没说话，纪观澜也不在意，坦诚道：“学校里没有看对眼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纪观澜猝不及防的一句“喜欢”，让秦肇觉得心都要漏跳一拍。
　　曾经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经历过血雨风霜的老大哥这一刻硬朗的脸上平静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男人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巧巧，坐得端端正正。
　　内心风起云涌，却不敢说一句话。
　　生怕张嘴就漏了馅。

　　手机刚好来消息了，纪观澜低头看屏幕，没察觉到秦肇的不妥。
　　“过几天就放假了，阿然邀请我们去他家的温泉庄子玩几天，秦大哥你有空吗？”看完消息，纪观澜抬头问秦肇。
　　“最近忙，过段时间可能还要出差，接下来几天没法接你放学回家了。”秦肇面不改色地撒谎，双手交叠，食指不自然地轻轻叩着手背。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和秦大哥一起出去玩来着，阿然说封先生到时候也会过去，正好大家都有伴，到时候有话说也不会觉得无聊。”
　　纪观澜虽然惋惜，但没有怀疑秦肇的话，毕竟他一直都是个大忙人。
　　想了想，纪观澜说：“不然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你？”

　　以往没觉得，现在纪观澜每说一句话，秦肇都觉得像是带着钩子。
　　他努力绷着表情劝说：“出去玩玩挺好的，总待在家里也无聊，和封家的人一起，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我忙起来不着家，你不用考虑我的想法，想去就去。”
　　纪观澜歪头想了想，好像也是，“那好吧，我给阿然回消息。”

　　纪观澜拿着手机回消息，没注意到前座的林硕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
　　他身为秦肇的助理，每天跟在秦肇身边，自然十分清楚秦肇的行程。
　　当秦肇一说出“忙”这个字眼时，他就听出了漏洞。

　　前段时间和封家合作的项目已经进入了尾声，秦肇最近是难得的轻松，元旦之前还特意交代过，说是家里的小纪先生马上要放假了，他这大半年一直忙着工作，人家住在家里也没怎么留出时间来陪他出过门，还总是出事。
　　秦肇打算趁着假期，留出时间陪着小纪先生出去放松一下，他亲自跟着，也能放心一些。

　　林硕至今还记得当初听秦肇说这些话时的震惊，毕竟他的老板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后来偶尔进办公室送文件的时候，还看见秦肇已经在查榕城附近的旅游景点了。
　　不仅仅只是口头说说而已，秦肇是真的很认真在做准备。
　　可刚刚，秦肇却说了完全相反的话。

　　林硕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两个人，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不敢和纪观澜再共处一室，把人送回家后，秦肇找了个借口又出门了。
　　车子刚开出小区，秦肇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疲倦道：“今天就去收拾公寓。”
　　林硕微微点头：“我马上安排人过去。”

　　秦肇当天晚上就住在了外面，对家里的说法自然是工作忙，黎叔早就习以为常，只叮嘱秦肇要按时吃饭，不然胃病犯了着实难受。
　　纪观澜白天才在车上听秦肇说过他会很忙，也没有多想。

　　就这样，秦肇假借工作的由头，连着好几天晚上没有回家住，他瞒得很好，纪观澜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只当他是真的工作很忙。
　　为了不露馅，纪观澜出发去温泉山庄前一天晚上，秦肇回家吃了一顿晚饭，饭后还特意在纪观澜收拾行李时过去叮嘱了一番。
　　将他“爱操心”的人设立得妥妥的。

　　“都安排好了吧？”秦肇靠在纪观澜房间门口，没有进去。
　　纪观澜：“嗯，阿然明天直接来家里接我一起过去。”
　　秦肇：“把小利和杨山也带上，虽然有封家的保镖跟着，出门的时候也还是要小心。”
　　纪观澜点头：“已经和小利哥他们说好了。”

　　秦肇看着纪观澜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拿衣服，清了清嗓子：“多带点厚衣服，泡温泉的时候不要贪凉，天冷，容易感冒……晚上睡觉的时候多穿点。”
　　纪观澜拿外套的手一顿，狐疑地看了秦肇一眼，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话里有话，但还是点头朝他笑了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纪观澜穿着秦肇让黎叔买回来的软乎乎的连体家居服，站在灯下，又干净又软乎。
　　弯起来的眼睛里像是装着小星星，一闪一闪，比房间里的灯光还要亮眼……

　　秦肇看着纪观澜一尘不染的笑容微微恍神，心脏怦怦跳。
　　完全遭不住！
　　他一边告诫自己冷静，一边听纪观澜继续说话。
　　在纪观澜又一次询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拒绝了对方，然后装模作样说还有事，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第二天午后，封星然来接人。
　　封家的加长林肯停在门口，贺琼已经在车上了。

　　黎叔把纪观澜送上车，对封星然道：“麻烦封少爷照顾我们家小纪了。”
　　封星然拍着他的小胸脯，腰板挺得直直的：“不客气，小纪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个心！”
　　豪气万千的话把几人都逗笑了。
　　黎叔没再耽误时间，把行李递给一旁的保镖，对纪观澜道：“去吧，玩得开心点。”
　　纪观澜点头，跟着上了车。

　　感情问题解决后，封星然又恢复了活力，甚至比之前还要闹腾。
　　有他这个小活宝在，永远都不缺欢乐。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转眼就过去了。

　　能被封家投资的项目，环境绝对不会差。
　　车子一路开到私人区域前，山庄里的私人管家已经等候在了门口，他带着三人逛了逛，介绍一番后，将三人送回房间。
　　虽然一直在车上坐着说话，但还是有些疲惫，三人回房间略作休息，打算晚些时候一起吃一顿火锅。

　　出发的时候出了点太阳，傍晚再出门的时候，屋外昏沉沉的，竟是飘起了细小的雨丝。
　　温度降了不少。
　　纪观澜回房间换了一件厚外套，朝三人约定的地点走去。

　　食材管家早早准备好了，他们三要聊天，喜欢清静，原本候在一旁的侍应生都被支走了。
　　纪观澜到得晚，封星然和贺琼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封星然刚打完电话，见他来了，招呼道：“阿澜，快来！”
　　纪观澜拉开椅子坐下，问：“就我们三个吗？”
　　“哥哥说他要晚点到，让我们先吃。”封星然说着，动手调蘸料。

　　上次见面时这两人都一脸愁苦，现在封星然心愿成真，就剩纪观澜一个了。
　　贺琼一边烫毛肚一边对纪观澜说：“再等等，好运马上就到你了。”
　　“什么？”纪观澜夹菜的手一顿，一时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恋爱的事，我有预感，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收到你的好消息了。”贺琼对着纪观澜眨眼，“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封星然在一旁跟着点头：“对的对的！”

　　纪观澜失笑，拿起杯子对他两道：“那就借你们的吉言。”
　　三人碰杯干了一杯果汁。

　　屋外细雨霏霏，三人在玻璃花房里吃着火锅，浑身暖洋洋。
　　吃到后来，甚至觉得有些热，还喝了一些梅子酒。

　　吃了一个多小时，快散场时，封贺正好到了，顺路过来接封星然回住处，看到他们时，有些意外：“只有你们三个人？”
　　正准备打招呼的纪观澜和贺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
　　封星然也是不解：“哥哥你说什么？”

　　“我以为秦肇会和你一起过来。”封贺说着，看了一眼纪观澜。
　　纪观澜：“秦大哥说他最近很忙。”
　　封贺挑眉，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表情，随即一语戳破秦肇的谎言。
　　“他最近应该很清闲才对，前不久才结束和封氏的合作，也快过年了，没听说他又忙起来了。”

　　这和秦肇的说辞完全对不上，纪观澜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封星然和贺琼有些担心地看着纪观澜，还没说话，就听他道：“没事，我先回去了。”
　　纪观澜拿起手机和外套，没有心思再和他们寒暄，匆匆离开，急着回住处和秦肇求证真假。

　　一路灌着冷风飞快回到房间，纪观澜的心口火烧火燎，出游的喜悦被浇灭，脑子里全是秦肇和封贺完全对不上的话。
　　来不及平复呼吸，纪观澜靠在门后给秦肇打电话，心里在不停祈祷刚刚只是封贺开玩笑，秦肇并没有骗他。

　　可惜事与愿违。

　　仿佛是印证封贺的说辞，平时很快接电话的人，此刻一连几个都没打通。
　　纪观澜不死心，又打给经常跟在秦肇身边的林硕。

　　机械的女声接连传出提醒：“……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纪观澜顺着门板坐在地上。
　　他没开灯，黑暗里，他打开了和秦肇的聊天界面。
　　对话停留在下午，那时他刚上车出发，发消息告知了秦肇一声，没过多久秦肇回了一条“玩得开心点”，就再也没了动静。

　　屏幕的光打在脸上，纪观澜的脸色有些苍白，想起方才封贺的话，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封贺没理由骗他。
　　如果是真的，秦肇明明不忙，却不回家住，还能是为了什么？
　　除了需要躲他一个外人，纪观澜想不出其他理由。

　　电话迟迟打不通，纪观澜试着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秦大哥，你还在忙吗？】

　　消息立刻发出，像是烫手似的，纪观澜瞬间把手机丢了出去，自欺欺人地抱着膝盖缩在原地——
　　他害怕看见秦肇的回复。

　　然而，一秒，三秒，十秒，一分钟……
　　好几分钟过去，躺在地上的手机没有一点响动，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纪观澜怔怔地坐在地上，许久起身捡起手机，静谧的房间被黑暗吞噬，无人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