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WORLD》革木

1、第 1 章

　　“你相信世界上有另一个你吗？”

　　文宇大概是没料到宗唐站在装有间河尸体的冰柜前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这句话啊。

　　他摇摇头。

　　宗唐抿起嘴笑了出来，“那就是不信喽，可是这家伙上周二是这样地问我的。”

　　“上周二，你是说你参加海选那天？”

　　“看来你们工作了之后关系近了不少，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宗唐粲然一笑。

　　文宇歪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眶的宗唐，不置可否地回以一笑，

　　感觉到一旁的文宇表情松动，宗唐短暂地呼了口气，她知道这是一个沉默的场合，可她仍是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

　　“当时我们在吵架啊，你懂吗，我正在因为他没有及时来看我的海选和他吵架，他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宗唐竖起手指点了点冰柜。

　　文宇把宗唐的手指向上抬了一格，“然后呢，他还说什么？”

　　“他解释是因为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把那人错当是我，所以才来迟了。”

　　“也是有可能的，五十年前人类基因组库失窃，所有基因组被盗，以他们的技术在一个人还是胚胎时，对他进行基因编辑，这种情况是会出现的，”文宇越说语气越得意，瞄到宗唐撇了撇嘴，翻着白眼的表情，文宇立刻收起话头，“所以呢，你信了？”

　　他们学的生物学专业，文宇一直是系里第一，而宗唐的成绩总是垫底，所以才另寻他路，投身于说唱音乐之中。

　　当然了，宗唐对文宇说起本专业的知识时，完全没有羡慕嫉妒，只是单纯地看不惯文宇这副洋洋得意故作高深的孔雀行为。

　　“怎么可能，他之前在毕业大合照那几千人里，单凭几个色块就指出我的具体位置，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认错人。”宗唐回想起这段回忆，气不打一处来，“我真的气急了，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直到咬出血我才罢休。”

　　“那你可真够狠的。”文宇沉下声。

　　“也不知道那印子下去了没。”

　　这时候医生进来，瞄了两人一眼，不带一丝情绪地问：“哪位的家属？”

　　文宇说：“抱歉，医生，我们不看了。”

　　听到宗唐的声音越来越小，文宇转过头，发现宗唐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去，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地上有两三滴水渍。

　　医生瞄了眼蹲在地上的宗唐，再次询问文宇：“明天可就拉去火化了，真的不看了？”

　　文宇没说话，点了点头。

　　和间河的往事一幕幕在宗唐脑海中闪现，这些回忆犹如一朵朵玫瑰花瓣，全部从天而降将她掩埋。

　　她想要再看间河一眼，却觉得四肢发麻，直到医生出去也没有说出去一个字来。

　　接着她便一无所知了。

　　今天早上，她在睡梦中接到一通电话，是男友的大学舍友兼同事文宇打来的，他说男友间河死了，让她去医院一趟。

　　下了电梯，来到单元门外后，宗唐的脚趾和脖子是最先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最近窗外艳阳高照，加上家里暖气很足，时常让她忘记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她抱起双臂眯着眼睛跑出小区，直到躲进刚才在电梯里叫的网约车内，这才缓缓舒展开来。

　　车子开始行驶，窗外的景色停留在眼睛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会儿是周内的平峰期，路上的车并不多。除了每个十字路口，平日里都是绿灯，今天却都变成了红灯外，相对来说还算通畅。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的时候，道路右侧的公园门口上空用红布条吊着几个红气球。

　　宗唐回想起男友间河前两天对她说，这个公园十一月底开园，那个时候公园内的芦苇都黄了，拍照最好出片，等这个公园开园了，要来这里给她拍一组大片。

　　原来是今天啊，她想。

　　间河和她是同一所大学的，却是不同专业。他们是在一次联谊上认识的，毕业典礼那天，他们在老师和同学的见证下，办了订婚典礼，原计划是等元旦举办婚礼的。

　　毕业前的春招，间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省内最大的一家集团投递简历，毕业后很顺利地以行政助理的身份入职。

　　当时间河还问她，一个男生去当行政会不会很奇怪。

　　虽然她没有见过哪个行政是男性，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担心间河对职业会有男女区分的固有思想，宗唐反问间河：“那你觉得我一个女生玩说唱，扎脏辫会不会很奇怪。”

　　当时得到间河强烈的否定，宗唐还是会忍不住担忧间河会因为同学的取笑而放弃这份工作，于是在间河刚入职的那一周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的心情如何。

　　最近她因为准备年底说唱比赛的事情，已经好久没有主动和间河联络了。

　　她连着好几天凌晨两三点睡，早上六七点起床。今天早上实在熬不住关了闹钟。

　　听到电话里传来文宇的声音，宗唐有一瞬间没分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直到挂断电话，她看着手中握着的手机，缓缓坐了起来。

　　到达距离医院正门还有十五米的公交车站，车子开始缓慢地前进，内道的行人一个一个路过车辆。宗唐侧着头，透过副驾靠背和车窗之间的间隙朝前方望去，手里提着白色胶片袋的病人动作缓慢地上网约车，来医院的人动作缓慢地下网约车，一上一下，这条道路就变成了导航上的红色路段。

　　宗唐心里着急，没办法等到车子停到导航上的目的地再下车，她转过头看了看车后面，发现没有穿行的电动车后，这才对司机说了句：“师傅，我就在这里下吧。”

　　师傅阻止的话刚到嘴边，宗唐已经打开了车门，只好再次叮嘱：“小心后方来车。”

　　司机的话被关门声锁在了车内，下车后，宗唐那脸上还湿润的泪痕在冷风中一吹，像是结了冰，手一摸那道泪痕就跟扎了仙人掌的刺一样有着密密的扎痛感。

　　宗唐伸手拢了拢衣服，用双手把自己裹起来。前方的路段因为行动缓慢的人，路口已经变得非常难以通过。她快速打量了一下路旁边的绿化带，其中有几棵长势稀疏，叶子也比其他绿植掉落得快。为了早点到达目的地，她不管不顾地踮着脚尖从这之间穿过，膝盖上侧的地方被修剪的枝干刮蹭，好在穿的是毛绒线睡衣裤，皮肤并未感受到刺痛。

　　来到地下车库，宗唐循着哭声来到太平间门口。到处都是男人和女人的哭声，她挨个找去，终于在最后一间房内看到了间河的母亲。

　　这间房子看起来不算大，可以站立的地方也只有三个车位那么大，现在里面站了四个人，分别是文宇和间河母亲，还有两个抱在一起的年轻夫妻。也不过才站了四个人，宗唐就已经感觉里面很挤了，然而这样小的地方却可以容纳五十多人数。

　　最先发现她的是打来电话的文宇，宗唐一边往里走他一边脱自己的外套，直到宗唐走到间河妈妈身边，文宇已经脱下了自己的棉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文宇低头看了眼宗唐冻得发红的脚趾，什么话也没说就跑了出去，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包后跟的棉拖鞋和款式过时的长款羽绒服。

　　在文宇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宗唐仰起头努力地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间河母亲抱在怀里。

　　原本披在宗唐肩上的棉服也因为仰头掉落在地。

　　间河母亲大概是因为太过伤心，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喉间呜咽着向外呼着气。为了防止间河母亲滑落在地，宗唐只能把住双手将间河妈妈勉强的环在怀中。

　　文宇回来后把手中的棉衣和拖鞋放在地上，又从宗唐怀中接过间河母亲。

　　间河母亲却在转移到他怀中的那一瞬间晕了过去。

　　过了好久，文宇再次回来，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待会儿医生会过来，前面的人太多。”说完这句话文宇便不再开口。

　　宗唐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少，世界好像在这一瞬间混乱了。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耳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痛苦的呻吟声和安慰声在恢复意识的一瞬间逐渐增强，宗唐感觉脑袋像放进微波炉里的生鸡蛋一样，已经到达炸开的临界点。她睁开眼睛，头顶的点滴正缓慢向下滴，大概是刚刚哭过的原因，她的鼻腔非常敏感，原本已经习惯的消毒水味道在她醒来后，不断地刺激着她鼻腔内的黏膜。

　　她缓缓坐起来，四下张望。医生和护士们在她的眼前走过，两侧被蓝色帘子隔开，现在的她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到病床前面不远处背对她站着的医生和护士，以及他们身旁她不认识的机器。她想起刚才失去意识之前的画面，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急诊室。

　　“醒了？”

　　文宇挂断和领导的电话，一边收起手机，一边走近宗唐的目光所及之处。

　　宗唐点点头，接过文宇递过来的矿泉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阿姨呢？”

　　文宇指了指被帘子隔开的隔壁床位，轻声回答：“还没醒。”

　　“今天麻烦你了，你快回去上班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宗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儿，刚才我已经和领导通过电话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要是我最近多关心他一点……”宗唐没忍住伤心再次掩面哭泣。

　　最近她明显地感受到间河回家后与以往不同，晚上睡觉也不与她同床，每每问起，间河只说她创作一天很累了，不想打扰她休息。

　　她想大概是间河在工作上遇到困难不愿意告诉她，她像之前安慰间河那样，抱抱他，亲吻他，间河总是不留痕迹地躲了过去。

　　“和你没关系，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毕竟过敏致死这种事情……”文宇说到此处，下意识地噤声，不敢大大方方地知识宗唐的眼睛。

　　“过敏？”

　　“对，我们也吓了一跳，”文宇顿了顿，“间河对桃子过敏，这个你也知道吧。”

　　宗唐想起联谊那天，间河不动声色地把服务员摆在他眼前的那杯桃汁换到她的面前。

　　当时她还为间河的细心心动，后来在一起后，间河才解释是因为自己对桃子过敏。并说小时候妈妈去日本旅游带回来一包白桃乌龙茶，他只偷偷抿了一口，没过一会儿浑身就起满了疹子，之后敏感到闻到桃子的味道呼吸道就不舒服。

　　宗唐点点头，把手中的矿泉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伸手撩了撩隔在她和间河母亲之间的帘子，想来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确定关系时，她曾和间河有过一个坦白，她说自己是单亲家庭，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如果间河介意的话，两人可以重新审视一下这段感情。

　　间河听完她的话，握住了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他也是单亲家庭，也是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两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母亲是未婚。

　　因为抚养儿子长大，放弃了结婚成家，现在唯一的儿子长大，却突然得到失去儿子的消息。宗唐脑海浮现出自己烦躁时垒多米诺骨牌的画面，自己小心翼翼地搭好每一块骨牌，最后因为一阵风它就倒了。

　　不过是一阵风而已，间河就那样倒下了。

　　想到这里，宗唐不自觉地再次流下眼泪，为间河的母亲。

　　“间河在公司和其他人有没有发生过口角？”

　　“不清楚，我们部门不同，平时也只有上下班的时候能见到。”文宇感受到手机振动，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也没有挂断，“为什么会这样问？”

　　“你刚才用了“也”，一定是因为在四年相处中知道他对桃子过敏的，”宗唐停下来，耐心地解释，看到文宇点头，这才继续说，“之前他和我聊天，说你们公司和当地有名的一家奶茶店有合作，只要他家有新品发布，公司就会给大家订购，另外公司还会给对当季新品过敏的人准备其他饮品。”

　　宗唐歇了口气，揉了揉鼻子，“那家奶茶，间河也经常给我带，他家最近新出了一款新品。”

　　“白桃乌龙茶。”文宇接话。

　　“间河对桃子味很敏感。”

　　文宇越来越不理解宗唐在说什么，他双手环在胸前，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可是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文宇说完这句话，即刻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宗唐说得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