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夜冷梦溯 ...
-
云躺在床上,听着春雨打在玻璃窗上,这真的只是听见一首乐曲,然后想知道作者是谁这么简单吗?对于自己的身世,真的如自己所说般的云淡风情?那么为什么,在此时,耳边却回响起那首来自记忆深处的歌。
Where do I begin
to tell the story of how great a love can be?
The sweet love story that is older than the sea.
The simple truth about the love she brings to me,
Where do I start?
云依稀记得她随着唱片哼着这首歌的表情,月色冰冷如水,映着她金色的发和雪白的皮肤,而她的眼睛里,却是一种迷茫的沉醉。随着岁月流逝,云渐渐明白,那是一种走得太远,却找不到归途的茫然。她的手,总是微寒,那是即不冰冷,又不温暖的温度,总是让云感到疏离。但她依然是温柔的,总会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陪在身旁,然后轻哼这首歌——LOVE STORY。云一直不明白这首歌里有什么让她如此迷醉,故事无非在叙述年轻的妻子在丈夫功成名就后死去。比大海还古老的爱情?云感到一些茫然。
大海?突然之间,云记起了她的死,她站在海边的悬崖上,金色的头发让海风扬起,随着衣襟舞动,优美但却凄厉。她的神情是岩石般的坚定与黑夜般的死寂。
“我不愿意再看见你毫不在乎毁灭。所以我选择离开。”这是她最后所说的话,站在她对面,神色绝望的是冷炎。云一直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清澈的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滑落,滑过紧抿的唇,他绝望,但却又倔强地仍由绝望侵袭。他没有阻止她,只是看着她跳下悬崖,她的头撞在了突起的岩石上,白色的浪被染上一袭鲜红。以后,云的记忆空白了一大段,再醒来,已是春色初绽的冷宅,那座他送给她,却让她不齿的别墅。十岁的云明白,母亲已得到永远的安息,正如她所愿,不再看见冷炎决绝的毁灭。她也知道,当时的自己,看着那片用母亲的生命渲染出来的颜色,已渐渐失去意识,在要失足跌落悬崖的那一刹那,是冷炎一把捞起她,把她带回冷宅。只是云至今不明白,当初,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救母亲的,为什么,他只是呆立着。他不是爱她的吗?如果不爱,为什么他会在她离去后,就再无真正的表情。连冷酷中,都带着一种自嘲与自虐。恨他吗?云这么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她从来没有恨过他。也许从十岁那年起,她就明白,不死,是他对自己最严厉的惩罚。
醒来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八岁的珏,小天使般的脸庞,五官简直是母亲的缩小版,蓝色的眸中,却尽是孤独与冷然,这让她觉得仿佛看见了自己。整整半年,十岁的云和八岁的珏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一起吃饭、看书、学习……没有争执,也没有交流。直到那天,云看见了钢琴前面的珏。他正在弹琴,小小细细的手指弹起黑键来特别费力,但他还是在很努力的弹着,显得有些勉强而笨拙。熟悉的音乐流淌,云仿佛感觉到母亲那微冷的手正轻抚自己的头,云感到脸和唇都是湿湿的,她知道自己在哭,母亲死掉以后第一次哭泣,在那首熟悉的LOVE STORY中。
“为什么要弹它?”云清晰地记得自己对珏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他经常哼它,你也常哼。”珏盖起钢琴:“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你弹起它了。”云抹了抹唇边的泪。
“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了我就不能哭了。”珏睁着微红的双眼,拉起云的手,让云感到一阵暖意,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早已冰透。从那以后,珏再也没弹起过那首曲子。
在那之后,云渐渐知道,珏是母亲和冷炎唯一的孩子,是冷炎最爱却又最怕面对的人,是母亲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生下的孩子,是被母亲所遗弃了的。珏从不提起母亲,对于冷炎,他也直呼姓名,或者就称之为“那个人”。有一次,云问他为什么不唤他做父亲,而珏的回答是“没有人告诉我他是我父亲,我只视你为唯一的亲人。”起初,云不知道珏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得知的,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珏在翻看冷炎过往的日记,那时的云感动一阵痛心。原来有人承受着多于自己几倍的事实,而那人却是自己柔弱若此的弟弟。
以后的日子里,珏渐渐开朗了一些,与云也渐渐熟络,却从未唤过云一声“姐姐”,直到那天云说要走。那一年,云十六岁,收到美国加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决定离开。当她将决定告诉珏时,珏的反映是——没有反映,只是没有任何语气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云的心,顿感一阵失落的冰凉,原来他终是不在乎。谁知当天晚上,珏开始高烧不断,云在给他敷毛巾时,听见他喃喃呓语着:“姐姐,不要留我一个人。”为了那句姐姐,云放弃了逃离,逃离冷炎,逃离记忆,逃离过往。她只能选择去忽视它,只能忘记,无法忘记的就去不在乎。云不知道,是否一直地说服自己不去在乎,是否成就了如今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只是感到混乱,十岁以后从未有过的混乱。
珏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因而无法去学校。冷炎为此没有将珏送入学校,连带着也没让云接受正规教育,只是在家里请人教他们一些工具性质的知识,然后随自己的兴趣来学。只是冷炎,固执地将他们的名字送入各个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的档案中,然后用金钱编造一些子乌虚有的出勤记录,最后强迫他们修完学校的各门课程以得到毕业证书。对于云和珏来说,功课只是因为不愿意被冷炎轻视而不得不做的。他们的生活,单纯透明如白开水,一切过往的是非迷雾,都被他们刻意隐藏。互相陪伴着生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但是这样的田园牧歌式生活,突然被一个所谓的哥哥搅乱,往事如烟云起伏,云的心中,无法再平静无波。而珏呢,怕是边期待着迷雾终散,又边恐惧着当过往清晰呈现的那一天,一切都将改变。
“云,你睡着了吗?”如潮往事被珏的轻声呼唤打断。
“怎么了?”云坐起身子。
“我睡不着。”珏坐在了云的床边,脸上写满疲惫和忧虑。
“你不能睡不着的,你知道。”云的语气中有些许责备。
“恩,但我真的睡不着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珏学会了向云撒娇。
“因为白天的事?”
“我不知道。云,我们一起睡吧。”珏望着云,一脸期待。
“不行。你是男生哎。”
“姐姐,我们是姐弟嘛,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都这么大了。”云有些尴尬,毕竟,珏不再是当年的小男孩了。
“那我只好回去继续失眠了,今晚肯定不能睡着了,说不定,明天也睡不着。”珏失望地嘀咕着。
“哎,算了,你要睡就睡好了。”云掀开被子,面对珏的“威胁”只得缴械投降。
“喔!谢谢云。”珏说着,敏捷地钻进被窝,握着云的手,如同儿时一般,很快沉入梦乡。
云知道只有在珏感到非常不安的时候,他才会跑到自己的房间来睡。看着珏天使般的睡颜,云感到一阵恐惧,要如何,才能不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