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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星月夜 ...

  •   当飞机穿过重重云堆,山峰与湖海都在蔚蓝如洗的苍穹下快速移动时,文森特觉得自己的手心犯痒。画家职业病犯了,她想把脑海里那些画面留到稿纸上,当炭笔在素描本上落下时,她快速迎来贫瘠。侧头对坐在自己旁边正趴着紧盯着那只炭笔的人说:“你也这么想的吧,把脑子里那些东西通过一支笔和几张纸就可以完全展现出来该有多困难……也不会有人喜欢的。”

      “你低估自己了,文森特。以你的记性和绘画技术完全可以把你看到的全部都留到纸上。”那个人看向文森特的眼睛,“对别人而言钻研一生的写实绘画你都能轻松掌握,我想你清楚知道,称之为艺术的画作你也可以完成。”

      文森特俯身摸向自己的额头,像一只饥渴不得饱腹的野猫躲藏进阴影中:“不,还不够。就像疤痕才会在人的皮肤和心理落下烙印,真正的艺术也该经久难忘,就像疼痛,苦难,最巨大的痛苦才能造就足以留世的艺术。”她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这也是我来意大利的原因。”

      “喂喂喂,你是不是有病啊!”

      带有恐惧的男声将文森特从目的遐想中粗鲁拖出,透过朋友的身体,她看到陌生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指指向自己:“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

      “啊又闹误会了呢。”朋友夹在文森特和陌生男人中间,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忘记了只有你才能看见我,我是你的独一无二啊。”

      文森特盯着她看,凝视她,像一团黑色漩涡似的吸引着她却又不觉畏惧,强大的凝聚力量足以忽视陌生男人的质问,机舱里嗡嗡的声响,她蓦地笑,敷衍了几句陌生男人,转头看向机窗外:机场标志性建筑,拥挤却整齐划一的建筑物与明蓝色海洋,杂志里的旅游胜地意大利那不勒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毕竟最光明的地方往往藏着最阴暗的罪恶。”

      文森特在当地一家旅馆入住,临近傍晚出门前,客房经理在门口善意地提醒她孤身一人在那不勒斯晚出是一件不理智且危险的事。她和客房经理简单交谈几句,随后便前往客房经理推荐的离旅馆最近的酒吧。她的口腔里干涩冒烟,在房间里喝上一杯冷水难以解决她更深处的饥渴,手指犯痒却没有足够丰满的大脑提供电源,这对画家文森特而言足以彻夜难眠。或许唯有酒精方可缓解这种痛苦,文森特想着,酒保已经将一杯威士忌递到她的面前,她喝了一口,将目光落向周围拥挤着翻涌着的人群,或许她还能找找灵感,一件殴打虐杀事件或者罪恶的混球也足以短暂填饱她的肚腹。

      “美丽的女士一个人喝酒是种罪过啊。”

      文森特慢吞吞喝了半小时便有男人来搭讪,她拒绝了普通无趣的男人。眼睛如同窗口,当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时那些尽力隐藏的秘密悉数暴露,而现在站在文森特面前的男人有种难以琢磨的感觉,那双翡翠绿般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猎艳的目光赤裸裸暴露着,他向文森特递出一杯鸡尾酒,轻轻碰上杯壁,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喝掉自己手上的酒,让酒保再次满上:“看着眼生,是来那不勒斯旅游的吧。”

      “看来你总是来这里。”文森特像自言自语,独一无二的朋友难掩愉快地说这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呢。她也这么认为。于是接受了男人的那杯鸡尾酒,甜度盖过酒精,她就着杯沿浅喝意思下,转头盯向男人:“我初来那不勒斯还不熟悉,如果你愿意带我认识这里,我不会介意的。”

      她亲眼看到了男人露出了疑惑的目光,酒吧绚烂的灯光打在他的脑袋像镀了层金。“这真是很难办啊。”男人抚摸近乎光洁的头顶:“你想我带你去哪里玩儿?卡普里岛是个度假胜地,街区倒是不太介意啊。”男人锁定住文森特不解的目光,特地凑向她的脸庞,气息缠绵,灯光暧昧,接着又说:“我可不想看见初来乍到的小猫咪孤苦无依,睡在大街没人救助啊。”

      “有你在,我想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文森特紧抓他的目光不放。

      喂喂喂,在搞什么啊。男人心里暗骂,像被人抓住了尾巴的感觉真是很不爽啊。明面上却说:“明天没空,那就后天来这里等我。小猫咪不会笨到迷路吧。”

      文森特笑,主动和他碰杯,达成共识。

      “霍尔马吉欧。”男人自我介绍,语气温和:“在这片街区工作。说不定小猫咪不见了的钱包啊小东西我会有幸处理到。这里的小偷多得离谱。”

      “文森特。”她向他握手,粗糙的手掌包裹住文森特的手背,骨节处的老茧尤其明显,“那还得麻烦警察先生帮忙了。”

      语气暧昧,意有所指。

      他们喝酒聊天,没一会儿,霍尔马吉欧表示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离开了。或许是物色新的猎物找的借口而已。文森特并不在意,她在做相似的事,找寻灵感,物色能使艺术更早降临的方式,倘若真的存在艺术。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吧。”仅文森特可见的朋友趴在她的肩膀处,视线穿过障碍看向她草草结束的速写稿,语气温柔:“很像呢。再加把劲,我的文森特,再画得非常接近人物吧。让我们看看这个男人的秘密,好好的瞧着他能不能成为我们艺术品的最终因素呢。”

      “他不能,没办法。”文森特将笔扔向桶里,颓废地坐向沙发,“他很危险,但我不认为我会爱上他。”

      “那就努力爱上他。”

      话音刚落,洁白的速写纸与简洁潦草的线条像湖泊中的漩涡,不断地搅动,如同噩梦深渊。文森特和朋友一同注视向速写纸上的动静,她眼底带笑,听朋友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揭穿秘密后又怎么爱上的那个人呢。”

      “真是没办法啊。”男人的模样像深处迷雾,模糊不清,但仍能凭身体轮廓知晓他的行动:霍尔马吉欧的手里抓着一个渺小但生物,他发出得意的笑,将那个生物扔进了玻璃瓶里。文森特凑近观察,惊恐发现瓶底挣扎不断的生物竟有着与我们相同的构造,那是与我们完全相同的活生生的人类。现在被同样是人类的霍尔马吉欧放置进瓶中折磨至死。

      朋友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你惹到了不该惹的家伙,这家伙狡猾透顶又心狠手辣,你要是真的招惹他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经历痛苦后创作出的才能算得上艺术。”文森特眼睛发亮:“痛苦越大越能造就伟大的艺术。说起来真狡猾啊,我还以为他是个警察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样的话,我会怀着梦想死掉。我要心满意足。我已经饥饿很久。”

      画中霍尔马吉欧结束折磨行径将男人迅速处理掉,事情如同影像快速转换划动,一个人的前半生竟真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向他人彻底展示。

      “现在这是最不重要的。”朋友提醒她。

      文森特点头,画中霍尔马吉欧狡黠的绿眼睛正盯向自己,如猫瞄准猎物,蓄势待发一击致命。“他会看到你吗?我独一无二的朋友,如果他知道是你,会不会用他自己独一无二的朋友解决掉你。”

      “那就用你的方式和他谈判吧。”

      霍尔马吉欧并没有赴约,文森特想他大概已经忘记了那夜艳遇,或许正抱着美丽女人亲热,又或者正在将目标折磨至死。她在旅馆门口抽烟,文森特没有烟瘾,偶尔一根能缓解紧绷的神经,客房经理上来和她搭讪几句话,文森特趁机问了有关霍尔马吉欧的消息,不出所料得不出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她站在门口抽完一根,望着街道良久,傍晚再次光临那家酒吧,翌日再次来到酒吧门口,她像守望灯塔的人,孤独地等待着一只船到来。如此三天终于见到霍尔马吉欧。

      “喂,你不会真的在这里等着我吧。”

      五点多酒吧人不多,酒保和服务员在整理酒柜,灯光没全打开,阴暗下两个人坐在吧台喝酒,威士忌和伏特加,鸡尾酒过甜他们都没有点。四个角落传来老式播放机滋滋的音乐,活像断断续续的梦。

      “说到做到。”文森特把他拦住,但显然就气势而言她落了下风:“霍尔马吉欧我们在一起吧!”

      “你这个女人有病吧!”霍尔马吉欧活像见识了神经病患者。

      “做我的唯一,做你该做的,把我视作你值得玩弄的人,伤害我。”文森特向他碰杯,试图默认达成共识:“请你不要用你独一无二的朋友对我动手,我对你的目的非常单纯,在一起,伤害我,哪怕将我摧残至死也行。”

      “文森特,你的名字就叫文森特对吧。”霍尔马吉欧像反复确认这件事实,或者说仅仅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理清头绪:“说说吧。说说你怎么看我的,我啊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像你看待你自己一样。”文森特给他看自己的眼睛,手指向眼睑往上部分,阴暗光线下熠熠生光:“我向你坦诚,全部。如果我愿意,完全可以将一眼就可以把对方的样貌记住并画下来。”

      霍尔马吉欧敷衍似的嗯啊一声,凭借多年来处理拥有替身的目标的经验,他很快就把来龙去脉都理清,只是他仍旧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所以说你窥视了我整个人。真是个混蛋啊。你说要跟我在一起,作为男人我是不亏的,但是嘛感情这件事还是得认真对待的。”而他全然不像个会认真对待感情的家伙。“我总得考虑考虑吧。”

      文森特耸耸肩向他表示明白,和他喝酒,霍尔马吉欧从烟盒里取出烟,她拒绝了香烟,一天一根就足够了。文森特只喝酒,霍尔马吉欧和她聊天,很浅层的,例如国家旅游爱好和调情。

      离开前,霍尔马吉欧轻车熟路地亲了文森特的额头,她有些意外面前这个男人熟练得令人害怕。她沉默,霍尔马吉欧转身,有些不爽,和这个女人接吻活像跟自己的一个队友亲热,同样神经质,同样的近乎变态。

      文森特以霍尔马吉欧女友自称,她接受霍尔马吉欧对待女友的方式,但感到不满,这个男人对待感情不上心但从不亏待女伴。他会和文森特正常且甜蜜相处,但文森特想他转头就会和别的女人上床吧。她期望霍尔马吉欧可以狠狠虐待自己,像恶毒男人将烟蒂摁灭在女人的大腿和□□,欺骗和隐瞒只为了彻底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砸碎,直到分不清□□的痛和心理的伤哪个更严重,直到分辨不清死亡和活着没有截然不同,迎接死亡如同迎向新生。

      可恶,这个男人到底行不行啊!

      她感到了厌倦,梦寐以求的艺术仍旧没有开头。霍尔马吉欧带她去饭馆吃饭,有一次送她回旅馆的路上向她形容一个人的模样,再房间里让她画出这个男人的模样,他简单获得了男人的秘密和性格,心满意足离开前和文森特说明天带她出去玩。

      如果文森特提前知晓霍尔马吉欧是将她带去据点,见识他的一伙队友,个个人模人样却手上沾满性命,她会感到害怕吗?

      “我没想到杀手……你们的职业很难不让我留有刻板印象。”据点客厅里沙发被九个男人霸占位置,文森特站在距离茶几不足五厘米的地方,被他们齐齐审视着,她几乎难以移步:“但是这次就当长见识了。你们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秃子,你被她嘲笑了。”穿厚厚的羽绒服却暴露肚脐的男人探向霍尔马吉欧的方向,大笑时扎着的那几捋发辫上下动着,“我就说你的审美很差嘛,马甲跟渔网衣什么的像个街溜子。她能把你像模像样认成杀手就是个奇迹。”

      “确切的说是因为向日葵才能让我确定他是。”文森特实话实说:“在此前他暗示我自己是个警察,但我猜测他其实是个小偷。”

      “队长,这就是说跟你谈起的文森特。”霍尔马吉欧对沙发正中身躯魁梧的男人说:“像我说的她与众不同,之前的任务里她也帮到了我。”

      文森特想到他描述的那个男人。结局可想而知。

      “文森特小姐,很高兴认识你。”男人看向她时,黑色帽子下金属球左右撞击发出声响:“霍尔马吉欧向我提起过你,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我邀请你作为顾问,你的能力不该白费。”

      “我应该拒绝的。”

      霍尔马吉欧已洞悉她的脾性:“但你不会。文森特,这是你没办法拒绝的邀请。”文森特看到了他背后独一无二的朋友,露出尖锐的爪,“来吧,这是你的机会。”

      “你们已经为我选择了路。”

      坐在距离她最近的金发男人露出不屑的笑,起身走向阳台,他开门叫了一声里苏特,戴黑帽金属球的男人跟上。文森特透过透明玻璃窗看他们,她很明白里苏特和金发男人在讨论自己。

      “你的指甲盖修剪整齐。”在她注视窗外时,紫发男人抬起她的手打量着,细滑的眼罩在皮肤摩擦,他抬起眼,问她:“你会□□吗?你的指甲盖整齐得没有一点凸起,快告诉我,用来那样子是不是很快乐!”

      文森特想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但是她被紫发男人蓝绿难以分辨的眼睛吸引,像漩涡,像无数双手抓扯住自己,将她拉往迷雾重重的梦境里,或者说是拉回不堪回首的真实噩梦中。

      “伊莉丝,给我滚开。”母亲将她一脚踢到角落,走向梳妆台整理自己的仪容,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不拖泥带水:“我只有一句话,不要告诉你的父亲我的去向。否则你完蛋了。”

      文森特最初的名字不是文森特,就像面包机最初的名字也不是面包机。她将伊莉丝这个名字连同过去一并扔掉,以文森特生活在这个世界,直到死亡的一天。

      “伊莉丝,把厨房里的碗收拾了。”父亲脱掉脏兮兮的裤子和臭味难掩的外套,一屁股坐向沙发,像逗弄狗一样抚摸伊莉丝的脑袋:“我的宝贝女儿,你真是让父亲我很满意啊。你的妈妈真是瞎了眼才这么对待你,回头我好好收拾她!”

      “爸爸,我一直都爱你。”

      这不是承诺,只是一句安抚父亲的话。伊莉丝很清楚愤怒的父亲和抑郁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他会抽出皮带抽打自己,会将她踢向角落里泄愤,又会温柔抚摸她的脑袋,给她吃面包和热乎乎的牛奶,回头让她睡到狭窄的卧室里。

      “所以我杀了他们。酒鬼父亲将妻子家暴致死,大脑被酒精灌得不理智,把女儿打得鼻青脸肿,在浴室里呕吐,最后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这都说得过去。”伊莉丝踉跄站起来直面卧室里横躺着的尸体,还有一具正冰冷的倒在浴室里,空气中弥漫血腥,她彻底清醒了:“我没有一刻感到过快乐,就算父亲开心时我也只是心存侥幸。”

      “你现在自由了。”独一无二的朋友在此刻出现自己的面前。

      “是的。然后你出现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我的新朋友。”

      她看向仍在播放的电视机,大片耀眼夺目的向日葵占据她的瞳孔:“向日葵。”

      “很好。”伊莉丝笑:“我叫文森特,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新朋友。”

      “我没有□□的癖好。”文森特的手掌仍有面前的男人观察,她莫名紧张,掌心渗出薄薄汗水:“你的名字,霍尔马吉欧没有向我介绍你。”

      “梅洛尼。”紫发男人露出笑,眼底闪出光,他低头问她可不可以舔她的手背。文森特暗觉奇怪,她在霍尔马吉欧面前有话直说,但面前的男人长相美得像古典画里的美女,露出蛇信子,“你的手掌柔软但很厚,没有茧子,股指有,很厚,作家?不对。指头柔软没有摩擦。”文森特乖乖让他嗅手指的气味,“画家,我能闻到颜料味道。”

      “我用洗手液洗过,一次,或者两次。”

      “没用的,你没盖住味道。”

      文森特收回手,在他的面前好像被剧烈打光,她感到不自在,梅洛尼像一条匍匐待命的毒蛇,紧缠窒息和毒液致死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画家,那就说的过去了。文森特不是你的真名吧。”梅洛尼捡起扔茶几上的烟盒,打开递给她,文森特不自觉拿起一根,哪怕她没有烟瘾,但仍旧夹在了手指,“文森特.梵高。”

      “你喜欢他吗?”

      “梵高是吗?”梅洛尼将打火机放在她的面前,烟头火星一闪一闪。文森特惊讶他不抽烟,梅洛尼不以为然:“我不抽烟。”转而又说:“抽烟阳痿,生殖器变小,肾功能下降。你会和抽烟的男人□□吗?告诉我和烟瘾患者做的感觉吧,爽吗还是说不得劲。”

      “我没做过。”文森特唯独在与梅洛尼烟雾缭绕时才觉避免窥视:“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文森特吗?”

      “文森特.梵高。我不喜欢。”梅洛尼说:“毕加索更加吸引人好吧。你能想象的,一个人去展览馆里看毕加索的画,被吸引,回去后把老婆女儿虐待杀掉。”

      “至少你不会这么做的。”文森特和他对视,心脏剧烈跳动,“对吧?”

      梅洛尼回视她。文森特感觉心像浸透入冰块中,他觉得话题结束了,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手指快速叩击键盘。蓝色卷毛少年在他旁边打游戏,红色外壳有点磨损,不算新款的游戏机,在文森特离开前他还没结束游戏。

      “那个男人。”文森特被霍尔马吉欧送回去,她特地坐在后座,开窗观察外面:“梅洛尼,他好奇怪。”

      “你想说的是他像个变态是吧。”霍尔马吉欧趁等红绿灯的时间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烟灰落到了裤腿上:“梅洛尼这家伙很奇怪。怎么说,你要招惹他,别怪我提醒你,他可没我霍尔马吉欧这么温柔啊。”

      “你们不怕我说出你们据点吗?”文森特无视他充满遐想的大笑,“和你们见面,转头就把你们的情报卖给别人。”

      “什么情报?”

      文森特仔细想了一遍,最终只得出:“你们的据点。”

      “试试看吧。”霍尔马吉欧把香烟扔出窗外,迅速拐角,文森特整个身体冲向了车的一侧:“文森特。我们没有被背叛过。你这只小猫咪会咬一口主人吗?”

      文森特想起了霍尔马吉欧在卧室里将野猫塞进瓶瓶罐罐里,任由猫咪在瓶里瞎叫。有次野猫挣扎着把瓶子打碎在地,玻璃碎渣割得猫毛上鲜血直流。她给野猫包扎,恐惧下野猫咬开了她的手掌,疼痛下她仍旧没有画出满意的画作。

      “我不会的。”文森特看向窗外:“我不想让他失望。我想让他成为结束我生命的人,但在艺术出现前我不想他成为这一个。”

      “喂喂喂。”霍尔马吉欧不可置信地转头质问她:“你他妈不会看上梅洛尼那家伙了吧。这倒也正常,这小白脸当初倒是让个威尼斯富婆一掷千金。之前有个小姑娘也很喜欢他,像个疯子一样追求他。”

      “他很好看。”文森特想到了他紫色的头发在光线下隐隐生出金光,头顶新生出的头发保留原先金黄颜色:“他是艺术品,也是可以促成艺术品的人。”

      “你乱七八糟的艺术品想法我倒是没想插手。梅洛尼能给出猛烈的快感也能给出剧烈的疼痛。”霍尔马吉欧声音带笑,在文森特听来却像一把开缝的刀一样令人恐惧:“你以我的女朋友自称,对我的兄弟却有非分之想。文森特你这个人不按规矩办事我可以当没看见,但是啊这种事情你要是敢想,就算你的向日葵能救你,也没用。”

      文森特敷衍地回他几句,被霍尔马吉欧警告一番:“跟我结束关系倒是可以任由你选择。”

      不过霍尔马吉欧的目光倒不显得温和。

      “我当然会体谅你啦。霍尔马吉欧你人这么好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虽说以文森特和霍尔马吉欧的关系,伤害和给舍都应该是霍尔马吉欧:“我现在可是作为你们组的武器,你得好好对待我。”

      组里武器多得是,枪支刀具乃至人脉从不缺少。霍尔马吉欧想着,明面上又是敷衍似的答应了文森特。

      文森特并没有加入暗杀组,她只是一把揭开对方面具的刀,短暂无常的,要是她不听话或刀锋顿了都会成为抹除自己性命的匕首。

      她被安排任务总是没有任何的时间点,有时候在旅馆里睡觉,就被一通电话打醒,或者大晚上洗漱好准备画点东西时,旅馆服务员就会打电话告诉她楼下有人在等自己。

      “我好困啊。”文森特靠在车后座,睡意晕染的泪被自己揉掉,“这一周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说你们可不可以提前通知我,这样子让我很不好做。刚才我的灵感正丰盛,你们却一通电话打断我,总该补偿我吧。”

      “想要怎么补偿。”坐在副驾驶座的梅洛尼从电脑前抬头,暗蓝色屏幕光色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笑,转头耐心问她:“我研究了新的东西,小文森特想不想接受我的奖励,可能给得了你画画的灵感。”

      “当然可以。”文森特显得兴奋不已,正在开车的普罗修特发出轻蔑的一声,坐在她旁边的贝西善意提醒她:“你忘记了上周那个女孩子吗?”

      当然记得。文森特想和自己独一无二的朋友说话,想听她说话。但是面前的这些家伙让自己的朋友成为了并非的唯一。她想起了那个被娃娃脸玩死的女孩,想起了很多被娃娃脸成为目标的人,她见证了他们的死亡时刻,文森特想诗意地形容,犹如太阳末日前猛烈发热后的爆炸,人生中最光鲜亮丽的一刻再死亡之前,快感和绝望如颜料搅拌。每次执行完任务后,她回到旅馆一整个晚上都会画画。烟瘾越来越重,酒精摄入量也逐日增加,她感到疲惫,有时宿醉一整天,浑浑噩噩的。

      梅洛尼有时在她绘出目标外貌时特地靠近她,呼吸轻轻地打在她的脸颊和脖颈,有时手背会覆上薄薄的热气。他身上迷迭香似的味道很淡,夹着卡塔尼亚柠檬的香味,有时则附带血腥味。文森特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心甘情愿走向一个深渊,里头毒蛇盘绕等待她跌入咬死。“小文森特身上味道越来越重了,怎么,要不要我给你做体检?和医院里完全不一样的体检哦。”

      文森特同意过,她难以拒绝梅洛尼的要求。有次据点只有她和梅洛尼,于是在卧室里任由娃娃脸用文森特的身体做实验,在疼痛和愉悦的迷茫中她听到梅洛尼直呼太棒了的声音。

      文森特几乎和每个人都合作过。准确的说是被拉着去目睹目标外貌,那些难搞的没必要让他们浪费时间的目标就交给文森特负责,她再据点画下人物,旁观即将死亡者人生的开始与结束。

      她喜欢和梅洛尼合作,最喜欢的是只和梅洛尼一起。今天的行动有两场,普罗修特开车将梅洛尼和文森特送往目的地后就和贝西赶往另一场行动。

      “所以说我们要把这个人的秘密抓到手才能结束他的性命了。”独一无二的朋友出现在文森特和梅洛尼中间,审视捆绑在椅子上的犯人:“他的嘴巴真够硬的。牙齿被打掉了三四颗哎,被审讯成这么一副鬼样子,文森特真可以认出全貌吗?”

      “我没下狠手,你认得出来。”梅洛尼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掰起犯人的脸让她注视:“早做早结束。”

      最终是梅洛尼用一梭子弹终结犯人的性命。文森特感觉和以往不同,他没让自己目睹这个犯人的过去和秘密,他处理男人的方式更像是私刑。梅洛尼没有隐瞒她,因为他甚至没有告诉文森特,离开这栋筒子楼,他买了两个冰淇淋,两个人坐在路边雨水生锈的长椅,一开始没说话,自顾自吃着。

      “普罗修特会来带我们回去吗”文森特咬碎杏仁,转头问梅洛尼。

      “这个啊,普罗修特他们有其他事。”梅洛尼舌头舔着冰淇淋上面开心果味奶油,偶尔露出舌头一角,“记得回去的路吧。我还有事,吃完后各自散了吧。”

      文森特想说可不可以留下来说说话,可是她面对梅洛尼一些话就不敢说出口,与其说害怕更像是少女见着心仪人时的害羞。她想坐在梅洛尼的红色机车上,有次任务结束他送文森特回来,马路空旷,他开得速度快,头发吹到了文森特的脸颊,一股洗发水淡淡的香,梅洛尼独特的味道。

      文森特想是不是那次玩笑让他们当真了。因为那次任务后,梅洛尼也好,普罗修特也好,甚至霍尔马吉欧都没再来找自己。她忍耐不了这种孤独感,前往据点找他们才得知已经换了位置。她觉得自己慢慢地被遗忘了,可自己从未被接纳,文森特想做了个梦,回到旅馆她抽完了一整包烟,她作画,最后成为垃圾桶里的四分之一。

      有时候她在酒吧里遇到霍尔马吉欧,只简单几句话他便离开了。文森特没有恋爱却像失恋了,她在卧室里痛苦难耐,有次噩梦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她在电话亭打电话给梅洛尼,没接通,回到旅馆发现一辆熟悉的机车停靠路边,她喜出望外,梅洛尼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文森特没有拒绝。她做不到拒绝梅洛尼。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文森特坐在后车座,“不抽烟不磕药,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就连里苏特有时候都会抽烟哎,我之前离开前看到他在楼梯口抽烟了。”

      “我没兴趣。”梅洛尼问她:“想吃什么。”

      他们在一家饭馆吃饭,梅洛尼的刘海和后面的头发几乎齐平,低头吃面时刘海就落下来,文森特拨下手腕的发绳给他使用。他吃饭和做是实验一样安静。期间他突然让文森特猜测坐在玻璃窗旁的那个女人性格和体能,她无奈,“梅洛尼,你第一眼看到我时怎么猜测的。”

      “霍尔马吉欧新的女伴。”

      “还有呢?”

      梅洛尼安静地看她。

      “我不介意的。告诉我吧,我不是完全不了解你,就算你们一声不吭地把我丢掉了,但我和你相处不是假的,所以我还是有了解你的。”

      “星座,血型,体能,生活习惯。”梅洛尼说:“我想让你成为娃娃脸的母亲。”

      “真够混蛋的!”文森特心里揪着的疼。

      “后来就没再想过。”梅洛尼喝柠檬水,“这是谎话。我当然还想让你成为娃娃脸的母亲,我亲自教你,用我知道的所有□□系统里各种方式,让你成为娃娃脸最棒的妈妈。”

      “那现在呢?”

      梅洛尼捏着餐具将肉酱面卷成一团,没吃,他低着头,语气沉闷:“都变了。小文森特,你来选择你自己走的路吧。”

      我想和你一起。文森特鼓不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她喝完自己的鸡尾酒,“坐车回去。载我一程吧。”

      回去的路上梅洛尼开得慢,她有些困意难耐,靠着他的后背就睡着了。路上颠簸她又被弄醒了,睁开眼时正经过大桥。

      “往前开有个拐弯,梅洛尼,向左拐。”

      梅洛尼没问原因,照做了。左拐后是死角,面对着黑漆漆墙壁,梅洛尼没下车,“你要干嘛。”

      文森特下车,让梅洛尼将车灯再打亮到最高度,他做了。文森特走向墙壁给他看墙壁上模糊凌乱的涂鸦,在梅洛尼打量的时候,她从角落里捡到几瓶用过的喷漆瓶,将紫色的一罐扔给了梅洛尼。

      “梅洛尼下车,和我一起。”文森特在墙壁上随意喷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一只壁虎:“让我这个画家来教你我的拿手好戏。”

      梅洛尼站在墙壁前,却没怎么画。

      全都是文森特在画。这些千奇百怪的涂鸦在那不勒斯随处可见,留下它也无法拥有扔掉的记忆,最终会被雨水冲刷模糊或者被清洁队的白色油漆盖住。

      文森特画了梵高向日葵的大概轮廓,展示给梅洛尼看。她问梅洛尼爱是什么。梅洛尼说激素,性,行为,不切实际的。他用了一些词来概括,最后他说这玩意儿没有用。

      “爱这玩意儿真的没用。”文森特赞同他的看法,“但在今天,爱是自由。”

      她鼓起勇气碰到了梅洛尼的下颌部分,极浅的用嘴唇碰到了,她低声请求梅洛尼不要放弃自己。梅洛尼置若罔闻,送她回去,在快要抵达旅馆时,文森特试图哼歌缓解自己的悲伤,又忍不住问他:“下次再来找我是什么呢?”

      “下次。”

      文森特感觉的心死了。

      接下来的路程梅洛尼没怎么说话,再抵达旅馆时,他下车拥抱了文森特,他说回头会教她成为娃娃脸最棒的母亲。“你是个乖女孩。”

      “我是个坏女孩。”

      “你是我的女孩。”梅洛尼笑了,像做一个承诺:“所以,好好做个坏女孩,或者乖女孩。我的娃娃脸是很挑的。”

      文森特将这句话视作一句承诺。

      更像是用来永别的承诺。

      在此以后她再也找不到梅洛尼了。暗杀组的据点已经被弃置,霍尔马吉欧不再光顾酒吧,普罗修特的车也再没出现过街道。她在旅馆房间里彻夜难眠,烟瘾更重,喝烈酒断片,她站在画架前想要画下梅洛尼,好留下供自己怀念的模样,可是每每落笔都难以继续下个步骤。他如此鲜活,却又难以落笔。

      她时常去废弃的据点里,文森特侥幸地想着万一他们只是出差了呢。她不愿接受自己被抛弃这一事实。据点又有新的人住了进去,直到她在据点旁边的垃圾桶旁捡到了一张照片,来自他们的,多年以前的合照,远在认识文森特之前的。

      她看着照片里的梅洛尼很久,眼泪打湿了照片的一角,文森特认识里面的每个人,当最后一杯威士忌见空,她终于决定一定要将梅洛尼画下,留予怀念还是不甘心地想要知道他的生活现状,文森特早已分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被痛苦悲伤环绕,近乎溺水而亡。

      “你真的该这么做吗?”独一无二的的朋友向日葵提醒她:“因为他的那句算不上承诺的承诺,你就像个白痴一样等着他?指不定他和霍尔马吉欧一样抱着新的女人接吻,干活。别忘了,他和霍尔马吉欧可是一伙的。”

      文森特沉默不语,距离梅洛尼模样越清楚。冰柜与布条,燃火的街道、庞贝无人的墙垒、快车上飞溅的血与鱼钩互相交缠,吐着蛇信子的怪物一击致命,黎明曙光连同撒丁岛的落日——画笔落地,她泣不成声。

      向日葵神色惊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文森特,又看向画里不断跳动的画面,她说:“艺术品,完美的艺术品。看来你所说的经历巨大痛苦创作艺术后心满意足地死亡已经来临了。这是殉情了吧,为了艺术,还是为了梅洛尼呢。”

      “不,我不想死了。”文森特直面了死亡,她直面了很多死亡,冷静过头。

      “很难得。放弃长久的选择好比放弃理想。”

      “我想记住他们。”文森特凝视着梅洛尼的模样,好像初次见面他饶有兴致地审视自己,问她的名字。像执行任务时他用一梭子弹击毙对方,和她躲在卧室里研究娃娃脸,她的血液供娃娃脸尽情使用,有次他的研究得到了新的突破,情不自禁地亲了她的手,在那个地方针孔还没愈合。“记住他。”

      “很好。你死了,然后新生了。我想书里应该是这么形容的。”此时画中浮现普罗修特结束任务抽烟的姿态,向日葵问文森特:“你的快乐时间到了,抽一根吧,这让你不至于太痛苦。”

      “我不抽。”

      “那就威士忌。”

      “我也不会喝。”

      “我认为这样子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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