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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万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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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先放下罢,我午后就喝。”宁婆婆捂着嘴咳嗽,尽量减少用力。
卫子舒将那野蜂蜜搁在了她床头,又想起来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该是做饭的时辰。
二人忙忙去准备饭菜,宁婆婆生病更不能让她来准备。
午后。
窈青还担心着她的咳嗽,“那蜂蜜您喝了么?”
宁婆婆摆摆手,略作轻松,“我喝了,效果很好。”确实,咳嗽的好像没那么厉害了。
窈青也觉着咳嗽有在减轻,这才放心要出门帮忙卖些菜。
只是当两人一走,宁婆婆终于忍不住嗓子里的狂痒,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年迈褶皱的手用力捂住嘴,将声音降到最小,生怕窈青她们会听见。
只是越咳嗽越觉得胸闷气短,内里像是被灼烧了一般热烈,她用劲一咳嗽,只觉嘴里发腥,掌心也黏糊糊的。
那张脸苍白无色,唇上粘着腥红,若有似无的发着腥气。
……
窈青觉着有趣,她们一连几天过来卖菜,总能遇到那天想要买的野蜂蜜,真是想买的时候没有遇见,不打算买了却又能遇上。
男人裹着头巾,大声吆喝着自家的野蜂蜜,还用一层棉被盖着,有人来买才会掀开。
窈青拄拐上前询问,“请问一下,野蜂蜜该喝多久才会奏效?为何我家里的婆婆喝过一次后有所缓解,近几日又有些严重了?”
那男人算是热心,唏嘘一下:“这您就不懂了罢!野蜂蜜呀应该要兑水一点点的喝,喝上七日一个疗程,咳嗽就会有所好转。”
他一手仔细的整理着那棉被,一边轻声的哼着小曲儿。
可以窈青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他说野蜂蜜要兑水喝,喝上七天,可那日她们在保安堂买的野蜂蜜,没有兑水就给宁婆婆喝了下去,难怪不会奏效。
她一时恍然大悟,想回去前再买些野蜂蜜,“您的蜂蜜怎么卖?”
男人指着野蜂蜜,“这样大小的一罐10文即可。”
他这里卖的可比保安堂的便宜多了,谁像他们那样坑人?
窈青抱着一罐野蜂蜜想回去,又想到自己和卫子舒正在卖菜,这样一趟不容易,还是待菜卖的差不多再回去。
日头冉冉生起,高照在天空中,有些和煦温暖。
收好剩下的青菜,他们才乘着日光,往宁婆婆处赶。
只是里面静悄悄的,窈青摸索着进了里间,宁婆婆躺在榻上不动,“婆婆,我们给您带了蜂蜜。”
奇怪的是,宁婆婆怎样都喊不醒,像是彻底沉眠。卫子舒将手试探到她鼻尖,已经没有了呼吸。
窈青艰难的接受这个天大的消息,手里的野蜂蜜也举不动,搁在了榻旁,自己伏在了她身上呜呜的哭。
“怎么会呢?子舒……”她的泪水涌了出来,自责道,“都怪我,若是早些回来,宁婆婆一定还有的救……”
她伏在宁婆婆身上一个劲地哭,为宁婆婆惋惜,也是在为自己惋惜,她又失去了一个亲近的人。
只是宁婆婆枕头底下的东西吸引了人注意,那不正是窈青和卫子舒在保安堂买的野蜂蜜?
卫子舒伸手将那瓷瓶掏出,里面还是沉甸甸的,野蜂蜜一动未动,安然的藏在枕头底下。
“窈姐姐……野蜂蜜。”
窈青用力捏着那熟悉的瓷瓶,这重量明显的告诉了人,里面的野蜂蜜丝毫未动。
她哭的愈发厉害,低喃着,“为什么没有喝?喝了一定会好的呀……”
她不知道的是,保安堂的药是出了名的贵,就连街边的乞丐也知晓。那日宁婆婆一眼便识知,又怎舍得喝下?
风寒对老人的摧折一如候鸟敌不过寒冬,终究会陷落于其中……
“真的要这样么,窈姐姐?”卫子舒捧着银花花的钱问。
而窈青只是招招手,“快去罢。别让宁婆婆久等。”
二人用了所剩的银两为宁婆婆入殓下葬,她无儿无女,只身来这世上又只身离开,随意体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又似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终于有一日,卫子舒飞奔来兴冲冲告诉她,“窈姐姐,我找来了个活,挣得可多呢!日后我便有能力养你了!”
他如星如辉的眼眸在日光下皎皎有光,可惜窈青并不知晓,更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样的活儿来干。
此时她只是饶有兴趣,弯着眼睛笑问,“是个什么活?你怎就敢开口说要养我。”
卫子舒正了正神色,隐瞒道,“是去酒楼里打下手,有好几两银子,还吃喝管住,每月回来一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这样我们两个见得面就少了......”
少年秀气的手指捏了捏衣角,第一次撒谎,竟还有些心虚,纵使窈青看不见,他也不敢对上那双清透的眸子。
惬暖的日头底下,窈青神色一敛,由悲转喜得问他:“是什么酒楼,出手这样阔绰?”
她知道自己是个瞎子,他这样一直跟着她转定是毫无前途,自己也会拖累他,还不如让他自己出去打拼,这样他过得比她还好呢!
少年挺站在日光下,“是湘京鼎鼎有名的万月楼,里头好吃的好玩的可多着呢!他们都说,日后有机会一定得去瞧瞧,方不可辜负了这样的繁华。”
她感受到他欣然的情绪,不知为何,心底里愈发低落了,可仍旧要替他高兴才对。
她用力扬起一个笑容,“好。”这笑虽然一般,可出奇的好看。
农历正月十七,虽是初春,可天气并不如人所期盼的那样好,阴沉沉的。
迷雾空蒙,卫子舒行头收拾妥当,打了包袱要走,窈青连忙唤住他:“等等——”
少年在阴郁的天色中回头,只听窈青颇有些着急,“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个石头是小时候我收藏在妆奁盒中的,想不到保留了这么多年。”
“对了,还有这些饭菜你拿着,去了万月楼一定又忙又累,这些说不定还能给你填饱肚子呢!”
说着,她将那块黝黑的、光洁如玉的石块塞进他手里,又将干粮递给他。
窈青看不见,不知他是何情绪,直到他走,也立在那处,死守着心中波澜般浅寂的期待。
草色空蒙,悠悠回荡着鸟儿啼叫。阴云虽然不利视线,可确实是将那清新的绿意拂的明丽。
一扇粗木门扉,掩上的是两种不同的境遇,只是互相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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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月楼是负有盛名的酒楼,楼高百尺,可摘星辰。自楼的最顶层往下望,可以一览整个湘京,人如群蚁徘徊,不定在所有街巷。
尤其是夜间的万月楼,一眼望去皆是满目繁华,一盏盏的灯笼如星火遍地蔓延,联络成一副盛大的画卷。
这里是权贵出入的场所,人们只知它的繁华,却不知它背后的阴暗,人皆心驰神往,却不知有人步履维艰。
“还记得那日见,我和你说过什么嘛?”女子冷着嗓音问他,半边身子也隐匿入了黑暗。
卫子舒仔细回想那日——
女子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眼中极是欣赏,蛊惑着他,“小弟弟,你日子过得如此艰苦,不如来我们酒楼如何?自不会亏待了你。”
她欲琅识过的人众多,却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单纯的像是盛放的玫瑰、总散发着挑起人情致的芳香。
当时的卫子舒一心问她,去酒楼“做活儿”能得多少月银。
当时的欲琅告诉他,只要做得好,万月楼绝不会亏待任何人。
思及至此,卫子舒轻声呼了口气,“你说,万月楼不会亏待做得好的人。”
欲琅得了想听的话,才堪堪自阴影中走到这火光下,一如那日,将他下巴挑起——
“你可记着了?”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他回答。
“是。”他郑重点头。窈姐姐的眼疾拖了这么多年,要想治好一定得花费很多很多的银子,他要多挣钱来才行。
欲琅银蛇似的手一路滑到他领口那里,一边观摩他的神色,见其自若,不由调笑道,“那便好好做,赏赐、月银自不会少。”
卫子舒用力呼吸,只嗅到一屋子的迷迭香,飘飘欲仙、醉人。下一刻,只见欲琅不知从何处捻来一张纸条,“来,把这个签了。”
他从前跟着苏仕,也学了识字,只是略略一眼,不难认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是字。
“签了它,你就是万月楼的人,但凡有活儿,都会拨给你。”女子支着手臂瞧他,好整以暇的。
卫子舒虽然不懂这条款,但是他知道,成了万月楼的人,自然会赚更多的钱,他就更能给窈姐姐治病。
欲琅眼看着他签了名字、盖了手印,便朝着外面招呼:“带他下去洗漱。”
门外来了人,卫子舒乖乖跟随着他越过外人去了浴房,空明的瞳孔巧似春日下的湖波,清透又明亮潋滟。
是夜,一支押运刺客的囚车乘着月光而行,走在静谧的小路上。
只是当他们停下歇脚时,张吏习惯性的到那囚车后头看看情况。
一旁胖乎乎的赵吏犯困,大口饮了口酒,啧啧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人还能跑了不成!”他一个时辰前才看过!
张吏毫不搭理他,径自拐到囚车后面,竟有些叫他跌破眼睛:那囚犯不知去往何处,倒是一个小吏顶替了他,被关在囚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