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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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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雅间之内回响着。
在场的都是江上府有名的大商人,彼此之间也都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这位开钱庄的乐千金平时是什么做派:不喝酒,不爱聚会,总是一副看起来软乎乎很好拿捏的样子,但若有人敢去算计她,她便会露出藏在背后的陷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如此人物,其实没有什么人敢去想象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乐千金如今只有三十岁,在众人之中不年轻,也不算年长。她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从不喝酒的她,今日见到三皇子,断断续续地竟饮了一整壶。
她正好坐在白昱辰的斜对面,旁边是她的好友,珠宝行的大老板苏千金。
此时,苏千金正小声和她说着什么,似是在劝解,一边劝,一边和众人赔不是,想要拉她离开。
但乐千金却死活不愿意动弹。她看着白昱辰,满面凄然。
“七殿下……七殿下……”她念念有词,却只能念出一个名字。
七殿下。
白昱辰的生父隆亲王,当年在一众皇子中正是排行第七。
他不动声色地对诸位商人笑笑,“想不到乐千金还见过我的生父。不过,既然喝得这般醉,还是要麻烦苏千金先带她离开,免得人前失仪才是。阿应——”
应千金站了起来。
“你去帮帮苏千金,送两位离开——记得要看着她们安全到家,我听闻这边不算太平,夜已深了,该多加小心。”
“是。”
应千金毕竟是江湖人士。易容术以外的能力“一般”,但这个“一般”也是相对于其他江湖中人而言。苏千金拉不动好友,但她单手便将乐千金抱了起来。反手在所有人难以注意的角度悄悄掠过哑穴,让她本就含糊的呓语彻底安静下来。
应千金将她背在背上,离开雅间,对跟在旁边的苏千金微微颔首,“还请苏千金带路了。”
乐家和苏家的马车就停在酒楼的侧门等候,苏千金没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先上了乐家的马车。
“应姑娘不必送了,你是三殿下的人,不在身边服侍多有不妥。”
“不必。”应千金没去和她解释三殿下身边有其他人,不缺她这个武功平平的护卫在场,以及临走前三殿下对她那番嘱咐背后的深意。她跟着苏千金强硬地挤进了马车。
苏千金抱着乐千金,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能舒服些。看这位“阿英”姑娘跟进来,她也无可奈何,劝不动人,只好喊外面的家丁启程。
应千金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苏千金疑惑地看着她:“嗯?”
“别出声。”应千金用口型对她示意。
她把人从苏千金怀里抢过来,右手如电,在乐大掌柜的身上连点数下。方才还晕晕乎乎半睡半醒的人当即清醒了不少,乐千金睁开迷蒙的双眼,疑惑地看了看周围。
“我这是……”她张着嘴,口型对得出来,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她惶恐地摸了摸喉咙,被应千金拍了拍肩膀。
后者用气音和两位大商人交代:“我点了哑穴,以防有人跟踪偷听,这样比较安全。解穴之后不会有任何影响。”
江上府的商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们当即明白可能遇到了大事,认真起来。
应千金先问道:“马车从酒楼到乐府,路程多久?”
“按现在这个慢悠悠的速度,往返需要半个时辰。”
应千金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麻烦你们,主要是乐千金,回答我一些问题。”她继续用气音小声问道,“乐千金,你方才醉酒,提到了‘七殿下’。”
应千金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刷地白了。
“这个七殿下,是指三皇子的生父,当初战死沙场的隆亲王吗?”
乐千金神色闪躲挣扎,半晌,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和隆亲王是什么关系,是否方便告知?”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摇摇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年聚会之上,年幼的我与他有一面之缘罢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他如此伤怀?”
乐千金看了她一眼,“这是他想知道的吗?”
“正是。三殿下虽然对做陛下的孩子并无不满,但他并不打算忘记早早离世的生父。他一直想了解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只是陛下始终对有关隆亲王的一切讳莫如深。”
“好。”乐千金深深吸了口气,身边的挚友见状,默默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支持。
“当年的隆亲王还只是七殿下,众所周知,他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这话放到白文桑登基的今天,堪称谋逆。但乐千金并不恐惧——江湖儿女一向对朝堂无甚敬意。
“这是陛下在那时也认可的事。”乐千金安抚地拍拍身侧好友的手,“那年,两位殿下来江上府时,我恰巧偶然听到过他们的谈话。七殿下本就是民心所向,只是七殿下无意继位罢了。
“当时的七殿下无愧英杰之名。众多皇子之中,大多数都在争名夺利,除了利益什么都不在乎,唯有他一开始便坚定地在前线驻守——和他一起去的其他人都沾了点功劳就急流勇退,唯有他心系天下安危。
“他兵权在握,天下人皆知明面上守护着国家的最大功臣是谁。诸多皇子纷争之中自相残害,逐渐只剩下寥寥四人,那时就连先帝都有意让七殿下继位。众心所向如此,为何七殿下突然去世,而那个人成了唯一的继位人选?”乐千金神情阴郁,“我是不信七殿下会败于敌军之手。那可是战无不胜的七殿下!”
“可这也只是猜测。”应千金悠悠道,“无论真假,乐千金日后还是不要再饮酒了。”
显然,乐千金也知道。
“阿英姑娘吩咐的是。我往日从不饮酒,今日也只是……唉,可惜了七殿下。”
“你对他有爱慕之情?”
“哈哈,我们那一辈的小孩子,有几个不想与七殿下结下良缘?那可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啊。”
狂热的喜爱之下不以理性判断时局世事,倒也不难理解。乐千金的猜测属实荒谬,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回到住处,白昱辰听了应千金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她的话,也忍不住苦笑。
“当年的战况恐怕只有相关的人知道实情。我在胡先生那里见过当时的舆图,只能说,是天要他死。”
白昱辰心绪复杂,“当年啊……如果周将军没在那场遭遇战中出事,如果张家的将领们没有被断粮草、所在的前线不曾溃守,如果暗卫的援助能到得更早一点,如果出征的请求得到先帝准允……”
他摇摇头,“说得再多也没用了。”
第二日,早早出门“闲逛”的白昱辰先周殊两人一步离开康府。
而周殊等人今天的行程只有一项——军营。
“你真的没事吗?”白宇潇问他。
“小伤而已。”周殊说着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并在胸前竖了个大拇指。
白宇潇欲言又止。
昨天晚上夜色之中看得不太分明,今天一看,他才发现周殊面色发白。
“我说真的,你别逞强。去了军营,你说不定话赶话的,就得和那些将士比划两招。这个状态下,又要伪装成技不如人……”
“无所谓,我这个状态,看起来本就比平时更符合人们对膏粱子弟的印象吧。”周殊掰着指头数过去,“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自以为是,好高骛远,耽于享乐,面如金纸……”
坚持不愿意让阿禄代替他,周殊还是以这么个不太好的状态进了军营。
军营里的任务不难,甚至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简直是周殊想都不敢想的顺利。
周殊没遇到交手这种“刁难”,身上的伤也没被任何意外牵扯到——军中的人不知为何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喜欢肢体接触,自然碰不到他右肩的伤。
刚一到军营,便有军中人士迎接他们,正是周殊想要调查的那位总军需长张鳍。他非常热情地招待着白宇潇,而周殊由他找了军中据说最能打的一员猛将带他四处转转。
这转转的范围极广。
对方领着他,从军营大门转到了另一侧的郊野,从将军的营帐一直转到后勤的马厩,从伙头兵转去了军医、天师等人所在的兵营。
自然也包括周殊惦记着的后勤军需部分。
军用物资的记载就这么轻易地到手了。容易得让周殊不禁怀疑起这个人的身份。
这真不是来给他送情报的?
不,不如说,这肯定是特意带着他找情报的,就是不知道此人是那方势力派来的了。
在军营里转了一天,在外面吃过晚饭,周殊和白宇潇回了住处。
康府中一片灯火通明,还隐约有着丝竹管弦之声。
——康太守说过今日宴客,也曾问过他们要不要一起,被他们以查案为由推拒了。
两人站在府门外,对视一眼,心下有了猜测。
走入府邸,转到庭院那边,只见有乐师抚琴,舞女献舞,康太守赫然位列席中——主座之上,是一个眉目堪称艳丽的年轻人,一身单薄的白衣随院中微风拂过,袍带当风、飘飘欲仙。
正是当今的太子,皇次子白宇瑰。
周殊向他身侧看去,郁尧年正坐在他下首,带着一副假笑回应着席间的恭维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