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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强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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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君的丧事是下山而来的僧都师傅和闻讯前来的兵部卿亲王同办的。听说各样器物一应俱全,按察大纳言家没落多年,却是仍有不少公卿上门吊唁,不曾过于冷清,倒也是意外之事了。
丧事体面隆重地办完后,僧都便回至山上。三旬孝期已过,兵部卿亲王也常来看,却绝口不提紫儿迁居之事。少纳言乳母出言询问,却总被他顾左右而言他。少纳言乳母哭了几次,紫儿这一阵越发少言寡语,兵部卿亲王又是这般,可怎么好?
当实在无奈的少纳言将此事告知紫儿之时,却又大吃了一惊。
原来紫儿道:“大不了我也出家为尼……”
少纳言乳母大惊,哭道:“小姐,你才多大,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呢?”
紫儿道:“乳母,我上无父母亲眷,下无兄弟姐妹,孑然一身,何苦在这世上独自飘零?”
少纳言哭道:“小姐还小,想是受不了师姑突然去了……万不可有此念头啊……”
紫儿抢道:“乳母可还记得母亲去的时候?”
少纳言红着眼愣住不语。
紫儿道:“母亲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抑郁而死。如同一朵鲜花一般,慢慢憔悴凋零,什么也救不了她。唯一能救她的却是袖手旁观。”紫儿攥紧了手,眸中流露的哀痛与仇恨让少纳言又惊又痛,听她又道:“亲王大人虽是我的父亲,可是却也是这般的人。”见少纳言要说话,紫儿又道:“他是好人,我知道,只是他用他的好害死了我的母亲。让母亲到死都对他念念不忘。他对人都好,只是多情之人也最无情,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如果说他的正室是杀她母亲的人,那他就是那把杀人的匕首。二人缺一不可。
少纳言叹息不语。
紫儿又道:“外祖母临死相托,他却至今一句话都无,这般行事,实在……”
紫儿从小性情恬淡,天真烂漫,可是父亲的柔弱无能,母亲的忧郁而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后来在山中的那几年,佛经之中无为因果的教诲,让她的性情越发冷淡。此是后话了。
又落了几场雨,将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府中催颓地越发破败寂寥,阴森黯淡。侍女们虽说念在尼君与紫儿之母的情分上忠心侍奉,但终有不少人忍受不住,主动求去。紫儿听说,无法,只得让少纳言乳母分派给她们一些钱物,让她们体面而去。
而其余的人,见有人开头,紫儿又宽待,便也耐不住,也都离去了。一时之间,十来个侍女将近去完,只剩了少纳言乳母忠心不二地侍奉左右,还有便是曾经侍奉尼君的两个中年侍女了。
夜深如墨,铺天盖地的雨将天地都连成一片,蓦地一道闪电劈将下来,将天都劈成了两半,烘闪的雷鸣之声一阵又一阵,直将人烘得心胆俱裂。
紫儿这几日心伤的厉害,又困又乏,少纳言服侍她洗了澡,换了寝衣,便早早睡了。不想竟被雷声吓醒。
漆黑的夜幕中,狰狞的闪电在墙上照出可怖的印象。紫儿一睁眼便看到这个景象,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她平素最怕打雷,若是碰到打雷下雨的日子,都要尼君少纳言并众侍女一起陪伴方好。只是如今侍女们皆已离去,偌大的宅邸之中杳无人迹,除了雨声,闪电声,风声,别无其他。
紫儿忍住心头乱战,强忍哭意,喊道:“乳母,乳母!你在哪里?”又喊了几声,却是除了高堂大屋所反射回来的自己的回声外,别无一点回应。
“少纳言乳母!”紫儿心如擂鼓,只觉面上潮湿的很,非常不适,用手一摸,却见满手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泪是汗。头上好像也涨的厉害,攥紧胸口的衣服,一滴水自颊上滑落,似带了温温的热度。紫儿方怔怔回过神,一道闪电忽地又劈下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将被子一把掀起裹在了身上。
人怎么都不见了,少纳言乳母也走了么?
外祖母,母亲……你们怎么不带我一起去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紫儿只觉得那雷声响了一阵又一阵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而后才模模糊糊听得外间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您请留步……待我唤起小姐……请留步!……”
少纳言乳母!
狂喜涌现在紫儿心头,少纳言乳母的声音!
一把掀开被子,顾不得擦拭被蒙得满头满脸都是的汗,便往外冲去!
“乳母!你去哪里……”
急切地冲进来人的怀抱里,连看都不曾看清人影,抱着“她”大哭起来:“你去哪里了,打雷了,吓死我了……”
紫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汹涌的泪水将眼睛都蒙住了,胡乱擦了下泪水,鼻尖闻到怀中的人不同寻常的香气,方才感觉到不一样,而后便又看到远处急匆匆走来的妇人,那不是少纳言乳母吗,可这个人是谁?
猛地从“她”怀里挣脱,却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俊美男子的脸庞,俊美绝伦有如烈日当空,光芒四射,即使在这破败之地,也不能损起分毫风采——正是那日在山上所见的男子!
“你……”紫儿瞪大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呆住了。
少纳言乳母快步上前,欲抱住紫儿,道:“公子恕罪,敝处简陋,招呼不周,容小人先带小姐去更衣……”
手还未沾到紫儿衣袖,却见公子一个起身,有意无意避开少纳言的手,道:“罢了,我又不在乎这些虚礼。”
可是我们在乎!少纳言乳母在心中尖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位天之骄子,那么多京中贵媛淑女不去招惹,偏偏三番五次来寻她家才十岁出头的小姐。
想到这为公子赫赫的名声还有与之成正比的情人数目,心中焦躁不安。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可怎么同地下的尼君交代啊?
少纳言苦着一张脸,源氏公子是察言观色的人精,心中不悦,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少纳言一惊,却不敢低头,只一错不错地盯着紫儿。
紫儿原来不语,是吓了一跳。此时方回过神来,挣扎着便要从他怀中下来,道:“你,你快放开我!”
源氏公子低头,一双美丽的凤眼中波光流转,煞是动人,道:“你最怕打雷,我来陪你,不好么?”
紫儿一惊,少纳言乳母也是呆了一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紫儿道:“我有少纳言乳母就够了!”说着便要挣扎着从他怀里出去,那源氏公子却是毫无影响般,皱了皱眉,而后方笑道:“你这么大了,还和乳母睡,可要人笑话了。”
紫儿恼道:“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干?”此时好容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便往旁边的少纳言扑去。少纳言也起身伸手来接。
源氏公子一阵着恼,将她一拉便将人搂了回来。可巧一阵响雷下来,紫儿又受了一惊,尖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便往他怀里缩去。源氏公子看她面上雪白,刚才又受了惊,一行是泪,一行是汗,又是可怜又是可爱,不由心下皆软了,抚了抚她的头发,感觉发上皆湿透了,又将剩下的心也软头了,哪里还有气好生的,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紫儿别怕!”那温柔的模样,像是做过千百遍一般熟稔无比。
少纳言强忍住心头怪异,只看着紫儿的状况。
好半晌紫儿方才安稳些,那源氏公子看了看四处,却见那西北角上已经积了一摊水了。少纳言一阵尴尬,这屋宇破旧,本想过两日便寻人来修葺,不想今夜大雨,连这主屋也开始漏雨了。看着源氏公子半叹半恼的模样,少纳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头却是惴惴不安的很。
果然听源氏公子道:“这里这样破旧,如何能够住人的?再刮阵风,落一场雨,便连遮顶的地方也没有。”少纳言一阵羞惭,紫儿恼羞不已,道:“这是我家,不必你来指手画脚。”严词义正,让少纳言目瞪口呆:“小姐,这,这位是源氏公子,不可失礼了……”
那源氏公子却是不恼,只眯了凤眼,微微一笑,道:“那到了我家,是不是可以让我指手画脚了?”
咦?
少纳言与紫儿还未回过神来,却见源氏公子一把将紫儿抱起身,便往外去,紫儿急得不得了,哭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少纳言急得忙追上去,求道:“公子,快请放下小姐吧,这样大雨,是要去哪里呀!”
源氏公子道:“这里住不得人,又容不得我指手画脚,便到我能指手画脚的地方去吧!”说罢抱着紫儿,不管紫儿的挣扎哭闹,便往外去。
少纳言被他的独立吓得目瞪口呆,忙追上去道:“公子恕罪,我们小姐年纪还小,若是公子……等再过几年也不迟啊!再说兵部卿亲王大人过几日便要来接小姐了,公子带了她去,我如何和那位大人交待啊?”
源氏公子露齿一笑,道:“他来不了的,你也不必担心这个了。”
少纳言苦苦再劝,源氏公子不为所动,执意抱而了紫儿往外去。没多久已到了大门口,紫儿已哭得哽咽难言,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两个侍从见源氏公子独身而进,却带了这一老一小出来,都呆住了。直到源氏公子骂道:“做什么,还等天亮么?”
那侍从才回过神来,一个打开车门,一个撑了伞,将公子引入车内。少纳言见紫儿被强行带如车内,哪里能放心,无奈只得跟上。
紫儿见少纳言也入了车,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源氏公子坐在另一角,也不劝慰。只是那脸上的神色,却是叫人捉摸不透的。
车架摇摇,冒着暴雨,往不知名的地方驶去。
是福是祸,皆不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