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引月 ...
-
回到旅馆,老板娘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前台,正对着手机哈哈大笑。
打眼看到怒气冲冲的安晚秋,前一秒笑出的鱼尾纹瞬间荡然无存。
老板娘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安晚秋,视线投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一时间不知是惊还是恼,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抱歉,”安晚秋眉眼低垂,连贴合在额角的发丝都在诉说疲惫,却还是强扯出笑向老板娘道歉,“今天的确有急事。”
言毕,安晚秋不待老板娘反应,和她打了声招呼就上楼了。
老板娘呆呆的,片刻,忍不住45度角望天长叹:“老天不开眼啊……”
房间内,安晚秋连晚饭都没胃口吃,潦草洗漱过后就早早歇下了。
一晚上,安晚秋睡得极不踏实。
无形的倦怠感充斥着这间狭小房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海里沉溺,身体有如千斤重。
猛得咳嗽两声,针扎般的疼痛感瞬间侵袭了混沌的大脑,安晚秋险些疼死在床上。
老板娘看过体温计后发出震惊的慨叹:“39度5,小姑娘,我带你去县里的医院瞧瞧吧。”
迷迷糊糊听到“上医院”,安晚秋的头更疼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发出两个音调:“不要……”
她最怕去医院了。
“不去医院怎么行?”
若不是老板娘想邀请安晚秋一起吃午饭,安晚秋怕是病死在房间都无人问津。
老板娘捋起袖子拽住被角,说着就要掀她被子:“快穿衣服,咱们上医院。”
安晚秋铁了心不去,拼命抓住被子:“不要!我不要去医院!”
遇上安晚秋,老板娘可是操了半辈子都没操过的心,也再次亲身体会到养孩子的不容易。
前一分钟还弱不禁风的安晚秋,一听到去医院立马生龙活虎。像三岁小孩闹脾气,用身体死裹着被子,任她说什么好赖话,安晚秋就是不撒手。
“郑姨。”
战况愈发焦灼之时,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干咳。
老板娘侧目,看清来人,立马撒了手。
安晚秋才不管来人是谁,自顾自把松落的被角掖好,蜷缩成一大团窝在床上装死。
“慕老板怎么有空光顾,”老板娘反应快,上前一步挡住慕遇辰的视线,目光却直勾勾钉在于城的身上,“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后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感受到老板娘不善的目光,于城别过脸,置身事外。
“本来打算请郑老板来吃顿饭的,”慕遇辰压根不吃她这一套,“既然郑老板在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慕遇辰抬手示意于城离开。
“哎别别别——”
情急之下,老板娘一把拽住轮椅扶手,因为太过慌乱,还险些闪到老腰:“给我几分钟,等我打个120。”
慕遇辰半年都不踏足这里一次,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老板娘横竖是不愿放弃这一次见面的机会。
听说要打120,慕遇辰看向床上的一团,蹙眉:“她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发个烧而已。”
老板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面露担忧:“烧到40度,再不去医院可能就——”
“我可不想让我这小本生意和人命挂钩。”
慕遇辰不动声色:“依郑老板之见呢?”
“听说慕老板最近在招保姆?”
慕遇辰微微昂首,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身旁无动于衷的于城,眼中划过质问,面上并未否认。
得到默许,老板娘的兴致一下子水涨船高,顷刻间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你也快30了,是时候找个近身照顾你的不是?你瞧着这姑娘怎么样?”
“她就是来旅游的过客而已,”慕遇辰顿时参透了老板娘真正的意图,无奈扶额,“你们这样拐骗,是犯罪。况且……我暂时没有这方面打算。”
“你郑姨说的对,”一旁装空气人的于城突然插嘴附和,“你是该找个能照顾你的媳妇了。”
人家姑娘还在呢。
这两个人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衬得他们好像是封建迷信的乡下买卖媳妇的人贩子一样。
哦不,他们现在就是“人贩子”。
慕遇辰哭笑不得。
在催婚这方面,于城和郑秀芳那叫一个默契,一唱一和,夫唱妇随……
险些忘了,他们已经离婚了。
“excuse me?”
安晚秋不知何时掀开了被子,发丝凌乱张扬,被汗水浸透。
一双迷惘的杏眸透过发丝徘徊在三人之间,似乎没缓过神来。
片刻,泛白的嘴唇轻启,唇齿间艰难吐出几个字:“你们……是团伙作案?”
“团伙作案”的三人:“……”
哐啷!
小刀撞击地面发出脆响,一下子勾回了安晚秋的思绪。
目光重新落在一旁,慕遇辰安静坐在轮椅上,眼眸低垂,正用一张白净的纸反复擦拭着刀面。
安晚秋抿了一下苍白的唇,说:“我只记得这些。”
床边人嘟囔:“不记得也好。”
“所以我还说过什么?”
慕遇辰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冷淡:“没什么。”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安晚秋恰好属于那种明知道会害死自己,还偏偏有一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或许是他自愿留在这里,亦或是行动不便,在安晚秋苏醒后,只有慕遇辰坐在床边。
慕遇辰话少的可怜,仅告诉安晚秋她昏迷了两天。
安晚秋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受到胁迫才来陪护她的。
两次的接触中,慕遇辰给安晚秋的印象截然相反,致使安晚秋对这个看起来知书达理,却惜字如金的男人充满好奇。
说起来可能是强迫症作祟,安晚秋极度想知道,那天侃侃而谈的慕遇辰和今天冷淡的慕遇辰,究竟哪一次的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慕先生,”安晚秋调整姿势,病床被大幅度动作弄得咯吱作响,“既然慕先生帮了我,那我必定是要报答你的。”
慕遇辰不以为意,将削成小块的苹果扎上几根牙签,递给她:“不如考虑一下报销医药费?”
望着一盘子的苹果,安晚秋眨眨眼,言辞间多少带了些无赖:“可是我没钱。”
对于安晚秋的赖皮,慕遇辰微微后仰靠在轮椅里,十指交合置于腿上,神态流露出几分惬意:“所以怎么办呢?”
安晚秋压根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好。
眼前人运筹帷幄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青年交合又分离,那些赖皮的话哽在喉间,安晚秋揉了揉眼,小声说:“不知道,我的卡都被停了。”
慕遇辰淡淡应了声,不疾不徐道:“不如提醒你一下,你今天退房。”
“……”
没错,安晚秋只交了三天的房费,算算日子,刚好今天退房。
且不论慕遇辰是怎么知道的,但就凭安晚秋仅住了一晚,昏迷了两晚,那几百块钱房费花得像做慈善。
回旅馆的路上,安晚秋越想越吃亏,脚下的步伐不由得比平时快了几倍。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路上,别说是偶尔驶过的汽车,就连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安晚秋不由得裹紧了棉衣。
匆忙赶回旅馆,安晚秋发现前台空无一人,正纳闷老板娘会去哪里,玻璃门突然被人撞开,随之乌泱泱挤进了一群人,本就狭小的房间一下子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板娘!老板娘呢!”
为首的黄毛叫嚣着,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他那尖锐的嗓音,再有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叫嚷,刺激得安晚秋耳骨发疼。
“哟,这儿有一妞。”其中一人眼尖,发现了躲在角落的安晚秋,“还是外地的洋妞!”
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人群中不知有谁吹了声口哨,便有人起哄道:“四哥,你不是一直想换女朋友,这不是送上门的吗?”
黄毛拖着手中腕口粗的铁棍,哼着小调走上前,眯着眼睛打量安晚秋。
说是打量,是个人都能明显看出来,那黄毛的目光就盯在安晚秋的胸前没离开过。
变态!
安晚秋又羞又恼,抬手把最上面的扣子扣好。
“你是郑老板什么人?”黄毛若有所思,“我记得郑老板唯一的儿子前些年车祸死了吧?”
“路人。”
估摸这小子铁定不记得她,安晚秋起身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经过黄毛身边时,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裹紧一个满是烟酒味的胸膛。
“神经病啊!放开我!”安晚秋挣扎,“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郑老板!”
“你不认识没关系,”黄毛倾身,故意在她耳边吹风,“老子看上你了。”
有人起哄:“四哥别逗人妞了,赶紧干正事啊!”
“着什么急,”黄毛瞪了那人一眼,“你懂什么,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啊——”
黄毛吃痛,放开了禁锢的手。
安晚秋脱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手中的烟灰缸应声落地。
“死娘们!给你脸了!”黄毛摸了一手的血,彻底被激怒了,“那就别怪老子不给你面子了。”
说着就要冲上前。
“李四儿!”
老板娘不知从何处冒出,破开人群挤到面前,手上提着一把菜刀,眼眶通红:“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老娘废了你!”
“看来我影响郑老板的生意了。”
见老板娘动了真格,李四不甘心的瞪了安晚秋一眼,向后退了两步。
得到余地,安晚秋瘫坐在冰凉的地面,大口大口往肺里灌输空气,因紧张而产生的眩晕感得到了片刻缓解。
“丫头,来我这儿。”
安晚秋不敢多迟疑,连滚带爬跑到老板娘身后,触碰到老板娘温热的手,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想哭。
“李四儿,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会在规定时间补齐债款,”老板娘一改浪荡的风格,她的目光坚毅,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此之前,如果他敢做出任何越界的举动——”
“别怪我破罐子破摔,将当年的事公之于众!而他想得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他!”
虽不甘心,但来之前老板已经再三嘱咐过不能伤人,黄毛愤恨地剜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安晚秋,一挥手,带着一群小弟乌泱泱地离开了。
“丫头,这地方你留不得了。”
安晚秋还未从惊吓中醒神,听到这句话,惊讶道:“你欠了多少。”
反正安晚秋也是要离开的,老板娘索性告诉她:“五十万。”
“这还只是利息。”
放在从前,安晚秋定要对这此嗤之以鼻;而今天的经历告诉她,人,可以为了钱赌上一切,乃至于放弃一切。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安晚秋的沉默诉说着无能为力,老板娘自嘲般笑笑,“你只是个来度假的过路人……”
接着,老板娘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她,安晚秋知道,这是她入住时抵交的押金。
“抱歉,我不能要回来。”
老板娘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将红票子强行塞进安晚秋的手中:“这是你的钱,债款那边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按常理,安晚秋是不应插手他人的事务纠纷,但是她不喜欢欠人情,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二份人情,不做点什么报答老板娘,安晚秋于心有愧。
“如果你真的想帮忙……”老板娘看破了安晚秋的执拗,无奈叹气,“不如你去微笙酒吧替我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