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却》晚诗

2、暑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暑假。
　　暑假前，照例是要开家长会的。和往年一样，温意瑾早早的准备充分，而这次，却因为一位家长变的局促。
　　这是暑假前最后一节课，黑板上罗列着假期作业，温意瑾拍下发在家长群里，和学生们说明暑假注意事项。
　　下午两点半要开家长会，家长会结束就可以放学。不少孩子已经开始收拾书包，急着回家。
　　温意瑾无奈：“同学们，咱们打扫完教室就可以放学啦，好不好？”
　　一群小孩扬着笑脸，齐声说“好——”开始按值日表打扫。
　　温意瑾看着下面各司其职的小孩们，一张张笑脸，都在按自己的任务去好好做，不觉露出欣慰的笑。窗外一阵鸟鸣，温意瑾抬头看向窗外，街对面的一排小二层楼被阳光照亮。她叫住姜乔：“乔乔，一会你还是叫上你们美术组的几个同学把这个黑板画一下，画一些阳光的东西就好，中间写三班家长会哦。”
　　姜乔点头答应，露出一嘴小白牙，举了举手里的抹布：“老师，我先去把柜子擦完哦。”
　　温意瑾点头，又拉住姜乔：“老师问一下，你下午家长会谁来呢？是你舅舅吗？”
　　姜乔歪了歪脑袋：“老师我不知道，我妈妈出差回来了，但最近还是好忙，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空来。”
　　温意瑾点点头，姜乔拿着抹布，走到柜子旁，单脚惦着去擦柜子。
　　所以，有可能是她妈妈来。
　　温意瑾舒了口气，回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又一次检查自己的稿子和PPT。PPT的开头，是班级点点滴滴照片合成的视频。
　　家长会如期进行。温意瑾指派了几个学生带上班牌去门口接家长，她把PPT投在大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那段满满回忆的视频。
　　教室里的学生开始往自己椅子旁搬凳子，家长会要孩子家长一起参加。
　　家长陆续进了教室，有家长围上来提前了解自家孩子的学习状况，温意瑾逐个回答。
　　余光中，姜乔笑着，牵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温意瑾回答家长的话一顿。完了，还真是他来……
　　姜宇对着她挑眉，看着她被家长包围。温意瑾强制自己不去看他，继续强装镇定，保持微笑回答家长们的问题。
　　铃声响起，孩子们拉着自家家长落座。有几个孩子的家长没来，也有四年来从没出现的。温意瑾在花名册上画出，鼓鼓脸颊，想着回头再去联系这些家长。
　　抬头，环视台下，正对着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姜宇，勉强扯了扯嘴角，深呼一口气，开始播放PPT。
　　姜乔怎么正好坐在中间的位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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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要和各位家长及同学分享的东西就这么多，各位家长有问题可以来找我。还有我们的任课老师的工位都在出门右拐的办公室，各位家长也可以去询问哦。那么四年三班家长会到此结束，祝家长同学们暑假快乐平安！咱们五年级再见！”
　　台下响起掌声，温意瑾浅笑着鞠躬，缓缓松开了自己因紧张攥紧的拳头……
　　家长渐渐散去。她看向姜宇，正和姜乔说着什么，语毕，他抬起头，看着温意瑾，又挪开视线，抓起姜乔的书包就出了教室，姜乔抱起水杯，甜甜笑着：“老师再见！假期快乐！”
　　温意瑾笑着应了，这才像脱力一样，靠在黑板上，又突然反应过来还有家长没离场，且黑板上画了粉笔画。又挺直身子，保持礼貌的微笑，回答家长的问题……
　　回到办公室，同事诧异的拍拍她的背，顺手拍了张照片：“你干嘛了，一背粉笔灰？”
　　温意瑾苦笑，看着同事手机里给自己拍的背部情况——
　　黑色西装外套后，是一朵呲着牙笑的粉色太阳花……
　　挺阳光的，印的还挺清楚。
　　终于放假回家，刚刚扑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下，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温意瑾拿起手机接通，几句寒暄后，温意瑾顿感不妙，几番逼问，自家老妈终于说出了这通电话的真实目的。
　　“小瑾啊？你小姨还记得不，人一家子本来在外省来着，过阵子搬回来了，她家两个孩子，老大要上初一了，老二要上三年级。听你工作那个小学挺好，你看能不能让她家老二转过去啊？”
　　温意瑾挠挠头：“从外省回来啊，户口还在本地吗？我问一下领导。”
　　“行哦你给问问，还有就是，她家老二还学画画，你看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兴趣班的，让他去？”
　　画画……
　　“嗯……有吧…但我得问问……”
　　“行那你问问。”
　　温意瑾还没来得及应声，电话已经匆匆挂断，留下一串忙音。
　　对，这才是张女士的性格……
　　放下手机，温意瑾垂着头，思索着附近有什么画画的培训机构。
　　画室……他那行么？
　　家长会的签到单上是有家长们的电话的，所以她现在重新拥有了姜宇的电话。
　　在键盘上按出他的电话，熟悉却又陌生，犹豫着，她点了拨通。
　　响铃和几年前一样。她有些紧张，抓着手机，指节发白，不安的在屋里踱步。半晌，电话被接起。
　　“喂？你好？哪位？”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温意瑾咬着唇，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忽的，她猛然按下挂断键。
　　对面的姜宇有些奇怪，只当是打错了，把手机丢去一边，继续去忙画室的事。
　　毕竟温意瑾工作后就换了电话号，多年未联系，他不知道也正常。
　　温意瑾把手机丢到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几圈，还是觉得打电话为了这个事有些冒昧。
　　突然，她想起了姜乔说的地址……
　　——
　　第二天，下午两点，太阳火辣辣的，街上行人不多。“学校对面，二楼……”温意瑾沿着街缓步走着，一面抬头望着二楼玻璃窗上各种样式颜色的店铺名称，一面压着鸭舌帽的帽檐遮住刺眼的阳光。
　　“锦育画室……”温意瑾望着一块印着红字白边字体的玻璃出神，正在思考是不是这里，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
　　一楼是一家便利店，温意瑾走进店里，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前结账。
　　收银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微胖，圆脸，正抓着一把瓜子磕着，看到有客人，把瓜子丢到一边，带着灿烂的笑容：“两元，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温意瑾拿手机付了款，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收银员冲着她挥了挥手。
　　温意瑾一愣，也摆了摆手。
　　“诶呀小宇回来了？外面这大太阳，去自己拿根冰糕吃去。”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谢王姐，冰糕就不吃了。我听段延洲他们说上午拿了一提水，多少钱，我来付。”
　　被叫做王姐的女人拍拍手，从柜台后走出，拿出几只雪糕，装袋，塞到姜宇怀里，一股脑的动作行云流水：“大热天的别中暑了，水钱上午段延洲那小子给了，你快上去吧！”
　　温意瑾呆住了，本来想打听一下画室的情况，结果直接撞上本人了……
　　她把帽檐向下压了压，希望姜宇没认出她，伸手拿了那瓶矿泉水，转身就要溜走。
　　“温老师，学校都放假了，还来学校啊？”
　　听到声后语气冷淡的声音，温意瑾一惊，僵硬的扯起嘴角，转过身：“啊…姜乔舅舅啊，怪巧的，正好来这边找一家店……”
　　“找什么店呢？也许我能帮温老师？”
　　温意瑾大脑好像生了锈，机械般露出标准的班任笑脸：“我亲戚家孩子要学画画，托我找一家画室。转学到咱们学校了，如果能在学校附近更方便，就来看看有没有。”
　　在一旁看戏的王姐乐了，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一拍手：“诶呀，小宇就是开画室的嘛！看你俩还认识，大热天的小姑娘也别跑了，这一会再晒黑了，上去看看嘛！”
　　姜宇沉默了。
　　温意瑾也沉默了。
　　只有王姐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
　　姜宇笑了一声：“那温老师，咱们上去说吧！”
　　温意瑾无奈，看着对面摆出“邀请”手势的姜宇，手指不自觉攥住了短袖衣摆，脸上的笑容完全垮掉，带着这辈子都没这么难看过的笑容，跟着姜宇上了楼梯。
　　走上两段楼梯，屋子里一片凌乱，许是刚刚刷过墙壁，墙角铺着纸板，纸板上有滴落的油漆。正中间摆着一台木工用的台锯，正对门的方向，柜台梢有雏形，上方“锦育画室”黑色的四个大字略带字体，旁边有一个小太阳的图案。
　　屋里有一个男人，深蓝色短袖，黑色短裤上粘了些木屑之类的灰屑，和姜宇看起来差不多大。看到姜宇回来，男人扶了扶眼镜，微微颔首：“宇哥，回来了？”又看到姜宇身后的温意瑾，稍楞，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姜宇从手里刚刚王姐附赠的雪糕袋里捡出一只，抛给段延洲：“这是乔乔的班任，她家有孩子有学美术的打算，来打听一下。”语气顿了顿，又微微侧身，对着温意瑾说：“这是段延洲，我大学同社团的。这家画室，我们合伙开的。”
　　段延洲闻言，看向温意瑾。女人一件藕粉色短袖，下面搭一条白色木耳边半身裙，一顶白色鸭舌帽，黑色长发随意束成低马尾，气质清丽，带着浅笑。
　　里侧屋子有锯子的运转声，“嗡”的一下，温意瑾被吓到，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看向屋里的段延洲，微微点头：“你好！段…先生。”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被姜宇这么一尬，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烧焦了。
　　段延洲愣住了，他本来在思考这个跟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女人有孩子了？还学画画？他记得姜宇说姜乔的班任比他们还小一岁吧？！
　　嗯，不对，姜宇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还知道年龄？
　　总之，关于孩子的问题还没考虑清楚，段延洲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段先生”整不会了……
　　旁边突然传来低笑，温意瑾还在尴尬，微微偏头看姜宇，看他正在憋笑，更感尴尬……
　　姜宇轻咳一声：“咳…叫老师吧，温老师，我们这…也算上课吧。”
　　哦，对哦。
　　温意瑾又叫一声“段老师”，段延洲捂着脸点点头以示应和。
　　姜宇拎着雪糕袋，走进里屋。温意瑾局促不安，跟了上去。里屋也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背对着门。旁边是两个正在工作的工人。
　　姜宇分了雪糕，那个背对着门的男人转过身来，明媚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姜宇拍了拍男人的肩：“这是师淮，我们学弟，跟我们来实习的。”
　　温意瑾懵懂的点点头：“哦，师老师好？”
　　姜宇：？
　　师淮：？？
　　好像没问题，但，好奇怪……
　　姜宇带着温意瑾走进了里侧的小屋子。
　　空间不大，但很干净，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桌子上连着的架子上摆满颜料，桌面上一堆纸，略微凌乱。
　　姜宇拉过椅子，示意温意瑾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
　　温意瑾摘下鸭舌帽，刘海被汗浸了贴在额头上，额上还渗了一层薄汗。
　　她垂头看着手里的鸭舌帽，忽的，视野内出现一只雪糕。
　　包装依旧如故，她的口味也是。
　　温意瑾接过雪糕，闷声说句“谢谢”。
　　姜宇看着小口小口吃着雪糕的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把已经空了的塑料袋随手揉成一团扔去一边。
　　“我们画室预计九月初能正式运行，素描速写色彩水彩之类的科目我们都有，其他的老师在休假……”
　　“课时的话，放学后可以排，周六周日也都有……”
　　姜宇滔滔不绝说了一连串的事项，温意瑾刚被雪糕降下去的温又升起来了……
　　姜宇看着温意瑾满头雾水，像被念了紧箍咒，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无奈的笑了笑，拿起手机点出微信界面：“我还是加你微信详说吧。”
　　温意瑾从小包里拿出手机。
　　微信弹来好友申请，是姜宇。
　　通过后，姜宇一连串发来相关内容：学费，时间，位置……
　　“谢谢，我还是让我小姨加你吧。”
　　不是为了推脱，是她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
　　“是你小姨来学？”
　　“不啊，她儿子，我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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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咨询过校领导，和小姨要了相关资料，她家老二的学籍也搞定了。
　　为表感谢，小姨请温意瑾和家人吃饭。
　　温意瑾穿一条浅绿碎花裙，化了淡妆，开车赴约。
　　走进包间，头顶的空调吹出丝丝冷意，温意瑾仅不自觉的哆嗦一下，拨了拨被吹乱的刘海。小姨一家已经到了，笑着招呼温意瑾坐下。
　　“小瑾啊，快坐快坐，来，以安、以晨，叫姐姐！”
　　小姨比自己并大不了几岁，她兄弟姐妹五个，温意瑾的妈妈是老大，而小姨是最小的那个，两人相差18岁，而温意瑾的妈妈22就嫁人了，婚后三年生了温意瑾，算来，这个小姨也就比她大七岁，当姐妹都不成问题，只是差了个辈分。
　　小姨旁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年龄更大，盘着丸子头，很清爽，男孩顶着锅盖头，肥嘟嘟的，脸肉肉的，看着就让人想捏。
　　女孩笑着先开口了：“意瑾姐姐好！谢谢你帮我弟弟安排学校，我叫苏以安，这是我弟弟，叫苏以晨，他比较怕生，姐姐不要介意。”
　　温意瑾点头笑笑，看着在他姐姐旁边缩成一团的小肉丸子，大眼睛盯着她，却不敢说话。
　　温意瑾和小姨夫妻闲聊着，等自家爸妈来了，一桌人才开始吃饭，有说有笑。
　　吃完饭，温意瑾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先行离开。下午学校有个视频会议，不能耽误。
　　她手里拎着车钥匙，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停车场走，心里还在默默吐槽又要准备什么资料。
　　走到停车场，刚到车旁，校领导主任突然打来电话，温意瑾吓一跳，险些把钥匙掉了，忙接起电话。
　　主任五十多岁了，马上退休，是个和蔼幽默的女人。小时候爸妈带着温意瑾租房，还租住过她家的空房。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温意瑾到这个学校工作以来，这位领导一直对她多有照顾，只带过一届学生，就直接担上了班主任的任务。
　　幸好她也有能力，不然肯定胜任不好。
　　“赵主任？有什么急事吗？”
　　“小瑾啊，看到群里的通知没有，会议提前了，班主任里只有你没有回复，我来提醒你一下。”
　　温意瑾一愣，道谢后忙打开教师群。
　　“全体班任及代课老师，会议提前到2:30，请及时整理相关资料，准时参会！”
　　看看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温意瑾傻眼，这次会议是期末学情会，她还没有把班上孩子们的成绩汇总处理完。拉开车门刚要上车，透过倒车镜，却发现车后被一辆黑色轿车堵死了。
　　什么啊，就打个电话，车就被堵了？
　　她走上前，伏在车窗上，车窗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温意瑾嘀嘀咕咕，吐槽着轿车车主。
　　轿车忽然鸣笛，把温意瑾吓一激灵。车窗降下，姜宇叼着一支燃着的烟，烟雾顺着车窗散出，挑眉看她：“温老师，怎么偷窥呢？”
　　突然闻到烟味，又急着回家，温意瑾下意识摆了摆手挥去烟味，蹙眉：“请把车挪开，谢谢。”
　　姜宇一愣，将烟摁灭，倒车让开。
　　看着她小跑上车，略笨拙的将车倒出来，开走。
　　上次因为接姜乔放学，几个朋友和工人师傅都觉得少了他不大好，约着下次再去，约在今天，基本收工，剩下要添置的就由他们自己处理了。
　　在包间门口听到熟悉的笑声，看到她在隔壁包间和一对年龄相仿的夫妻谈笑。于是特地坐在桌子内侧，可以看到门口，看到她走出去，便推辞有急事，自罚三杯，跟了出来。
　　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心理，他把她车堵了。明明知道她讨厌烟味，又破天荒点了支烟。烟都不是他自己的，是工人师傅给的，他推辞自己不吸烟，还是被塞了一支。
　　上次吸烟已经几年前了？又点着，他也猝不及防被呛着了。
　　她心情不好时总是习惯性蹙眉……
　　姜宇抓起一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看着她那辆贴了派大星车贴的白色小车拐出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