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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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他再次站在她面前，而她却没认出来，直到他一字一顿缓缓说：“我会的，还有呢，温老师？”
两个人都是那样狼狈。
一个被雨浇成落汤鸡，一个素面朝天顶着黑眼圈。
……
正值盛夏，下着大雨，却并不凉快，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上气。
温意瑾靠在窗边，看了眼楼下花花绿绿的伞，雨水洒进窗来，落在她脸上。她深吸一口气，是雨后特有的泥土味道，闷闷的。
她是一名老师，小学语文老师。
兼403班班主任。
温意瑾坐回讲台上，平板电脑上是自己尚未完善的PPT，她继续修改起来。
雨是下午突然下起来的，很多孩子都没带伞，家长进来接走，已经有几个家长来带走了自己孩子挥手再见。几个小男孩还在教室后面嬉笑着折着纸飞机，甩飞一个，飞机在空中盘旋一圈，戳到一个小姑娘背上，小姑娘惊的挺直背。
“齐丰，白佳豪，我说过没有不可以在教室里玩纸飞机，去和姜乔道歉。”
两个男孩吐吐舌，捡起地上的纸飞机，匆匆说一句“对不起”。门口家长来了唤他们名字，冲温意瑾挥挥手：“温老师再见！”
温意瑾笑着答应，目送着两个孩子在家长身边蹦跳着，拐进楼梯间。
楼下的伞渐渐少了，没有了。教室里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家长来接，就是刚才那个被飞机砸到的小女孩。温意瑾翻看手机，并没有女孩家长的消息。
温意瑾轻步走到她身边，小姑娘手里抓着一支铅笔，在本上细细的画着。本子右上方有一条擦痕，留下了轻微的笔痕，纸上还留着些铅笔屑，许是刚才突然被砸手滑的。
“乔乔，你妈妈没有给我发消息，没有人来接你吗？”
姜乔抬起白嫩的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温老师，我妈妈最近在外地出差，我住舅舅家，他可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那乔乔记着舅舅的联系方式吗？老师叫他来接你，这么大雨没人接怎么行。”
姜乔摇摇头：“没关系的老师，我舅舅比较忙，一般都会晚一些来接我的。”
“这样啊，那老师陪你一起等。”
姜乔抿嘴笑了，继续埋下头画画。
二十分钟后。
距离下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已经没什么人在学校。楼道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学楼里格外突兀。
温意瑾抬头，皱眉看向教室门口。姜乔却显得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将本子放进书包。
一个男人快步走来，刹在教室门口。白衬衫，黑色休闲裤，衬衫上沾着一些颜料，被雨水微微晕开。头发湿着，被随意抓向脑后，手里抓着一把黑色雨伞。
他抬手蹭了一把脸：“乔乔，走，回家。”
许是没想到有老师在，他顿了一下，理了理衣领：“老师你好，我是姜乔的舅舅，工作有些事情，来晚了，麻烦了。”
温意瑾回过神来，她刚才一直在打量男人衣角的颜料，并且在思考为什么有伞还能淋成这样。
男人匆匆打个招呼，低头看着姜乔，试图接过她的书包，却被姜乔一脸嫌弃的躲开：“你身上都是水！”
温意瑾面带微笑站起身来：“姜乔舅舅你好，我是乔乔的班主任，我姓温，温意瑾。”
男人揉姜乔头的手一怔，抬头看向温意瑾。
“乔乔刚才说她的妈妈最近不在，托您照顾，但也希望您能调配一下自己工作和照顾孩子的时间……”
话说一半，温意瑾也愣住了，她看着对面的男人，正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眼，右眼下熟悉的痣。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是多么熟悉，但刚刚却没想起来。
男人眼睛里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对着温意瑾：“我会的，还有呢？温老师。”
几乎是一字一顿。
温意瑾回过神，咬了咬唇，低头看看抬着脑袋瞅着自己的小姑娘：“放学还是要早些来的，这将近迟了一个小时，尤其今天天气特殊，孩子自己也还不能回家……”
她看着对面一直沉默盯着自己的男人，有些说不下去。
姜宇，是前男友，也是初恋。
那年是初三。
假期过后，学校里突然多出了一只灰色的流浪猫。倒不是啥稀奇事，猫猫狗狗溜进学校也很正常，只是这只猫却赖在了学校，就在教学楼的墙角蹲着，时不时钻在下水道，或扑到绿化带里试图抓鸟。
学校怕伤到学生，尝试把它赶出去，可它偏偏赖着不走，赖在那条学生来往的必经之处，有人来就上去蹭蹭。偏偏学生们还时不时给它带点猫粮小零食，学校也无可奈何，看着学生们都喜欢，只能公开讲话时强调逗猫要注意小心被抓伤。
温意瑾喜欢动物，尤其是猫。她偷偷拿了家里猫猫的猫粮零食去喂它，有同学拿塑料瓶剪掉当猫猫的碗，她就时不时带些猫粮给它添上，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后来，学生们对小猫的新鲜感降低了，还有人故意逗它被抓，每天去看它的人便少了。
某天照例去给猫猫添猫粮，她蹲在一旁，看猫猫吃的欢快。也有些人路过蹲下身摸摸猫头，但很快离开。
身边猛的出现一个身影，是跑过来突然蹲下的。温意瑾吓了一跳，扭头看看，是个男生，穿着同年级的校服，侧对着她，低着头，碎发遮住大半脸庞，并不认识。她没有理会，扭回头去继续看猫猫吃饭。
身边的男生哼着小调，伸出手来去摸猫猫，猫猫放弃碗里的食物，亲昵的蹭着男生的手。
看样子很熟。
温意瑾看着突然出现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很好看。
她抬手看看手表，快上课了。把手凑上去摸摸猫猫的脸颊，起身回了教室。
后来，她总能看到那个男生，静静地蹲在那里，猫猫在他身旁转来转去，他伸出手在猫猫面前转圈圈逗着它……
再后来，能乐此不疲每天去看猫的似乎也只剩他俩了。一起蹲着看猫，时不时搭两句话。
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她知道了他叫姜宇，是一班的；他知道了她叫温意瑾，是四班的。
那天，她看着他侧颜发呆，不知道思索些什么。他忽的扭过头，和她对视，温意瑾觉得心脏突然跳的很快，耳朵也滚烫。姜宇笑笑，又扭回头看猫，只是他的耳尖也通红。
温意瑾一直觉得，喜欢动物的男生很温柔很暖，而她偏偏就喜欢这种的。可姜宇偏偏还就长了一双她喜欢的精致的手，那几秒的对视，她看到了一双澄澈的眼睛，笑起来透着温柔，在光下似乎在发光，右眼下有一颗痣。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她觉得，比起自己班上那些脏话连篇每天返祖的男生们，姜宇真的很好看，很吸引人。
后来一次逗猫时，猫猫的蹭手对象突然从姜宇变成了她，姜宇猝不及防，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意瑾一僵，姜宇忙抽回手道歉，偷偷看她。小姑娘鼓着脸颊，刘海随风微颤，马尾轻垂在肩上，脸都红了，小声说：“没事。”
初三毕业时，两个人蹲在猫猫前，对它说话。温意瑾红着眼睛和猫猫告别：“姐姐要毕业啦，以后就不能给你带猫粮了，你会遇到新的哥哥姐姐照顾你的哦……”姜宇递张纸巾给她，她捂着脸。
也是在那天，走出校门后，他问她要不要谈个恋爱。她抽噎着：“有你这样的么，我哭成这样你说这个……”姜宇一本正经的：“我的计划不能乱。”
——
对面的姜宇突然笑了，摸了摸旁边小女孩的头：“乔乔在教室乖乖等舅舅，难得遇到了你班主任，舅舅要了解一下你的学习，看看乔乔在学校乖不乖。”
姜乔嘟嘟嘴巴，还是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又掏出画本，翻出一页新的来。
姜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草莓味的，远远的丢给姜乔。转身看着温意瑾：“温老师，能否耽误您一点时间，给我讲讲乔乔最近的表现？”
温意瑾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姜乔舅舅，我们到谈话室去。”
温意瑾带着姜宇进了谈话室，拉开椅子：“请坐。”
姜宇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坐下。
温意瑾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深吸一口气，直视姜宇。
这是她作为班任的基本素养，和家长谈话时的礼貌。
对面的姜宇双手撑着额头，并没有看她。
“姜乔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成绩也不错，只是数学略差一下，可以告知她的父母在孩子数学上多注意一下。这孩子……”
话还没说完，姜宇抬起脸来，双眼泛红，猝不及防的说：“真巧。”
温意瑾的话被噎了回去：“嗯，是挺巧的。”
她当然知道姜宇找她谈话的目的不是为了了解姜乔的情况，只是，她不知道除了说这个，她还怎么坦然的去面对他。
“几年没见，连妆都不化了啊？”姜乔向后一靠，双手环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温意瑾挑眉看他：“几年没见，怎么打伞都能淋透，是脑子退化了？”
确实挺狼狈，一个因为天天赶教案批作业熬夜没空化妆素面朝天，一个刚从雨里奔来衣服被颜料晕开成了落汤鸡。
谁都没有再说话。温意瑾低下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自己，但她怕抬头再和他对视。
当初的分手，是因为她。大学没能考到一个城市，长期的异地恋。各种事情压在身上，都很忙，也都没时间像之前那样去彼此分享，聊天框渐渐变少，心事说不出去只能憋着。她憋不住了，大二那年，说了分手。
温意瑾能理解他刚见到自己时候的表情，透着一股子怨气。她不怪他怨自己，只是现在遇到，还是和几年前一样。
不知道能说什么。
相对无言。姜宇先行起身：“不早了，我还要带乔乔回家，就先走了。
温意瑾依旧低着头，没有动弹，闷声说：“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微开的门缝外，楼道里的感应灯骤然亮起，她听到姜宇和姜乔的声音。
“走，乔乔，回家！”
“舅舅，你和温老师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温老师说乔乔一直很乖，让我奖励你！”
温意瑾摁了摁太阳穴，带着笑容走出谈话室，看着姜乔含着棒棒糖蹦跳着跟在姜宇身边，扭过头来，带着笑容摆手：“温老师再见！”
温意瑾笑着对她挥手。
她走到连廊旁，看着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厅，直到走出大门许久，楼道的灯早已暗了下去，只剩下幽绿的逃生通道牌子还亮着光。温意瑾轻咳一声，楼道灯亮起。她回到自己的班，将没关好的窗户关好。回到办公室，隔壁的班任同事许是也刚和学生家长谈完话，收拾完东西刚准备回家，两人相视一笑。
租住的公寓离学校并不远，温意瑾撑着伞步行回家。关上家门，有些无力的靠在门上，良久，才按开灯，换下拖鞋，将沾了泥水的鞋丢去卫生间，转身一头扑在沙发上。
她侧头看着沙发旁柜子上，摆着两盆多肉，旁边相框里，是年轻的少男少女。
少女笑的灿烂，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少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淡淡笑着。身着不一样的校服，校服上带着情侣款的胸针。
相框里的人，是曾经的温意瑾和姜宇。
刚上高中，也是不一样的学校，好在可以打电话联系。刚刚拿到新校服，出去玩时她闹着让他也穿上，拉着他到了初中学校门前拍的。胸针是她选的，小猫和小鱼，因为他的名字是“宇”，谐音“鱼”，而他们是因为猫相识。
分手那年大二，她哭个不停，却死活不肯接他的电话，也不肯回消息，赌气一般把所有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全部删掉。删完又后悔了，却又没法找回。大学毕业收拾东西时，从抽屉最底部发现了这张照片。
曾经在自己高中的宿舍里贴了三年，上大学换了一次宿舍就找不到了。突然又找到，她抿着唇，将照片夹在书里，回家后买了相框，精心装好。
她看着照片神游，一下子将照片盖过去，不让自己去看那张照片。
不知道在沙发上趴了多久，险些睡着，又被头顶的灯晃醒。
脑子很乱，一幕幕闪过去的全是那几年的学生时光。
温意瑾撑起身子，晃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一片青黑，双眼通红。
倒挺吓人的。
“温意瑾啊，你自己提的分手你现在又在闹什么呢？”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无言，良久，钻进淋浴间，试图用水将脑子冲清醒。
窗外依旧下着雨，稍小一些，天色暗下，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车灯在湿漉的地面上反射出彩光。
姜宇举着伞，向姜乔那侧倾，肩上背着姜乔的粉色书包。
伞并不大，他怕姜乔淋到，自己半个身子都在淋雨。
最近画室翻修，几个同学商议着要请工人师傅吃饭。姜宇也是忙忘了，坐在车上握着方向盘，看向街对面的学校，才突然想起自己外甥女还在学校没人接。慌忙下车，把钥匙扔给副驾的兄弟，交代一句抓起伞就跑。也没顾着把伞撑开，淋了一身雨。
谁料还能遇到前女友？
两人在红绿灯前停下，身边姜乔踩着地上的水坑，哼着断断续续的儿歌。
姜宇打着伞，望着眼前绵延的雨丝。
在确定关系后那个假期，中考完，并没有作业。
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闲逛，却突然下了雨。那天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温意瑾的几个朋友非要来吃瓜跟着。姜宇也无所谓，倒是温意瑾扭扭捏捏不知所措。
明明之前一起喂猫还能聊的很开心，真的确定关系反而腼腆起来。
突然下雨，一伙人只能躲在公园的公厕里，略显狼狈。公厕里卫生香的味道萦绕，她一向有带伞的习惯，又不喜欢这个味道，撑着伞出去，有朋友和她共撑一把伞，出去闲逛。
走出去，她才发现，姜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打着一把黑伞，静静站着发呆，不知道在看什么。
朋友拖着她过去，靠近时把她猛的一推，抢下她的伞就跑。温意瑾猝不及防淋了雨。
姜宇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拎着伞狂奔的身影，甚至都没有打在头顶……还有自己身前拿手仓促捂头的女孩。
那天她穿了一条蓝色及膝连衣裙，脑后是同色蝴蝶结，很简单，但很好看。
他没有多想，把伞递出去给她，她茫然的接过伞，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变成了他淋雨。小跑两步过来把伞打在他们两个人头上。
两个人都笑了。
“舅舅！绿灯啦！”
思绪被姜乔的声音拉回，他抬头看了看红绿灯。绿色的行走小人前，隐隐约约的雨丝。
和那天一样。
到家，进门，开灯。姜宇把姜乔的书包放在鞋柜上，走进卫生间，从柜子里拿一块浴巾放在浴室旁的毛巾架上，又摘下旁边的毛巾，走出卫生间，姜乔正扶着沙发甩自己被湿透的袜子包裹住的小脚丫。姜宇笑了，蹲下身帮她脱掉袜子：“让你踩水玩。洗澡去，不早了，早点睡觉。”
姜乔“哦”一声，抱着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关上门。
低头看看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湿了，衣角的颜料被雨水淋到晕成一大片，许是画墙绘时沾下的。他拨了拨被雨淋湿成缕的头发，将毛巾盖在头上，随便揉几下。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在客厅漫无目的的走，最终走向阳台。
姜宇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面花架，旁边是一个画架，固定着一副还没有完成的画。
他抓起画笔在旁边的桶里涮涮，在画上填了两笔。却又觉得无从下手，把笔随意丢进桶里。拿起手机翻看，思考能往画室里添些什么。
今天他们兄弟几个跟着工人师傅刷了一下午的墙，现在腰酸背痛。
风吹进阳台，透过湿透的衬衫带来丝丝凉意。浴室里水声哗哗，渐渐停下。姜乔披着浴巾探出个脑袋：“舅舅，我洗好了！”
姜宇起身，拿块毛巾揉揉姜乔湿漉漉的小脑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给姜乔吹头发。
姜乔嘟囔个不停，说今天交作业被夸了，说班上有男生故意扯女孩子辫子被老师骂了，说放学的时候有同学叠纸飞机砸到她了……
姜宇打个哈欠，一一答应过去，把姜乔赶回房间，打开小夜灯，又嘱咐一句“早点休息”，才关上房间门，进了浴室。
洗过澡出来，客房里的姜乔已经睡熟。姜宇轻轻关门，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几乎是彻夜无眠。
第二天，天便晴朗起来，除了地面的积水，看不出一点下过雨的痕迹。
从那天之后，姜乔也不再坐在教室等她的舅舅，自己放学走。温意瑾担心学生，又想知道他的消息，去问了姜乔。得知她是去姜宇的画室，就在学校对街的二楼，虽然正在翻修，但姜宇自己休息的小房间没动，她可以在那等舅舅和朋友们一起收拾完再回家……
日子就那样平平凡凡又匆匆忙忙的过去了，仿佛那晚的意外重逢只是遇到一个眼熟的陌生人。
仅仅是眼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