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Brevet

5、五

　　她们在北京城里到处闲逛了三天，游静说只要是有停车场的地方，想去哪去哪。

　　第四天早上美美是被游静拍醒的，她下意识用手捂住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犹豫着张开指缝才发现天刚朦朦亮。游静像哄孩子一样两手拉住美美的手一把把她拽起来，她发现美美的脸正向着清晨送来的光线，被照出一层细细的绒毛，游静挑起嘴角笑了可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她说乖我们今天去爬山。

　　美美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八大处，被游静用几乎同样的方式又叫醒了一回，美美有些爱上这个乐此不疲的叫醒游戏了，有时候她也想当个耍赖的孩子，她一个人流浪了太久，她知道有家才有耍赖的资格。

　　并非旅游旺季也不是节假日，游客自然不多而且大都是老人。美美闻着寺庙里的香火和花草树木混合出来的味道，以为自己简直要重获新生了，她想甚至拽住游静的手无比郑重地谢谢她带自己来这儿。美美看看笑着的弥勒佛，她还是忍不住困意于是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紧接着闭上眼双手合十的一瞬间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们爬到第八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晃得厉害，游静把拿着矿泉水瓶不停给自己灌水美美按在石凳上说让她等一会儿。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游静回来的时候发现美美坐在一边儿有树荫遮挡的草地上，正对着隔着八丈远的一个小男孩儿做鬼脸。游静说“起来吧，该走了”，美美像没听见一样还朝着对面招招手看似要把那孩子逗弄过来。游静又一次把美美拽起来，松开的时候美美发现手里多了个符。

　　“游静，你，求来的，这个？”

　　“想笑就笑，不用忍。”

　　美美不负游静所望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护身符往上衣兜里一揣，对那边儿还在等着她似的小鬼挥了挥手算作道别，跟着游静一前一后地下山了。游静没注意到，美美的右手一直放在兜里直到回了酒店才拿出来。

　　“美美，明天去趟医院。”

　　游静摇下车窗点上一根儿烟抽了两口，从风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给美美，“我写了病房号，你上去，看看她死没死。如果没死，让她还你钱。要是死了”游静拍了拍眼前的方向盘“它就是你的。”美美接过纸条攥在手里，她看了一眼游静，游静只是平静地笑着，嘴角扯开像往常一样欠揍的弧度。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美美看见游静站在车外等着，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墨镜，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根快燃尽的烟。美美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游静这个消息，她更怕游静的反应会让自己不知所措。

　　游静抬起头对愣着的美美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美美心下一紧张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游静跑过去，后来游静对美美说那会儿的她就像只受了惊吓反而逃向敌人的迷糊小动物。

　　游静扔了手里的烟头开了副驾的门坐上去，她说“上车再说吧。”，美美坐上司机的位置心里仍是一团乱麻，她正琢磨怎么开口，是不是要先搂过游静安慰一番，或者至少牵过她的手再开口。美美用余光小心地偷瞥了一眼游静，游静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想合又合不上，用手擦着自己的脸颊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美美拉过游静的手锁在自己怀里，然后摘掉游静的墨镜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她死了，不在了。”游静低下头，收回自己的手，从兜里摸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她说“我知道，早就知道了。”美美张张嘴却说不出话，然后她看见游静的脸被泪水模糊着痛哭失声，而她除了静静看着，竟无能为力。

　　可能是五分钟之后，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美美记不清了，游静的眼泪模糊了她对时间的概念，总之一段时间过后游静不哭了，她掰下挡光板对着上边的镜子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脸，然后把攒成团儿的纸巾直接扔到车窗外。她说“美美，走吧。”

　　游静的祈使句总是让人无法拒绝。于是美美驾着白马载着自己的游静堵在北京的二环路上，她看着眼前挂着京字牌的一辆辆车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归属感，她不想走了，她想把自己开着的这辆车也换个牌子混入它们之中，而她就和旁边这个坐在车里的女人混入大街小巷的人群，忘掉所有的故事。美美看着游静突然变得平和的恻脸，弯弯的鼻子有最温柔的弧度，嘴角不再有强撑着的笑，她显得疲倦但是健康。

　　游静察觉到美美在打量自己，她把头轻轻地靠在玻璃上然后闭上眼，她说“美美，其实那天我赢了，最后一盘，我赢了所有的钱。”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我赢了所有的钱，美美，但我想看看你到底能有多相信别人。”

　　“美美，你真傻。”

　　“张融给我打了很多电话，说她快死了，让我来看看她，可是我不信。我想亲自揭穿她，就拉着你来。”

　　“最后一个电话是医院打给我的，他们说张融死了，我还是不信，一定是张融让他们骗我。”

　　“可是她真的死了，我还没讨回自己的债，她就死了。”

　　“美美，我跟她一样，都是骗子。”

　　说完游静轻轻地笑了，然后她听见美美狠狠地咬着嘴角说“游静，你别想逃债。”她说“我不要车，不要钱，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