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Brevet

3、三

　　那天游静给美美讲了自己的故事，她不知道美美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管美美有没有回应，她只是想跟美美说说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倾诉的愿望了，现在她把手轻轻地搭在美美身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声音，觉得自己简直有些温柔地过分。

　　游静说她曾经是老大的女人，也曾经等过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他们利用了她又离开她，她傻傻地等过也伤心过咒骂过，直到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因为想得太多反而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她决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从此告别过去。游静对这个决定很满意，所以她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即使从那抽身不是那么容易，她几乎付出了所有积蓄。在歇了几天之后她找到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是在一个普通的茶餐厅里，她每天端着奶茶菠萝包虾饺云吞面肠粉送给不同的人，而且是笑着给他们。她早睡早起生活规律，追看黄金时段的肥皂剧，去超市购物，洗衣做饭，甚至还养了一只猫。

　　“这样的生活大概太好，所以老天又看不过去了，就派了张融来。”

　　茶餐厅是二十四小时的。夜里三点，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正喝着啤酒大声讲着话，香港闷热潮湿在夜里却比白天更胜一筹，游静觉得有些烦躁，就趴在桌子堵着耳朵闭上眼，不知不觉竟然浅浅地睡着了。张融进来的时候门口挂的铃铛响了一下，游静抬起头看见一个短发女孩走进来，游静想也许自己是刚醒有些迷糊了，否则为什么看见走近的这人带着一圈漂亮的光晕。

　　张融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碗云吞面，游静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她一个人吃得下两碗？但游静从来不是个多事的人，所以什么都没多问就利落地下了单。面很快就好了，游静放下托盘刚要离开却被扣住了手臂。张融说“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多没意思。游静当然知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张融这句话简直快让她红了眼圈。

　　从那以后张融就经常一个人到店里。她如果凌晨一个人来就叫上两人份的东西和游静一起吃，第二次来的时候她把自己一头栗色长发上顶着的粉红色的毛线帽摘下来戴到游静头上，对游静说短发是假的。游静后来才知道，她不止短发是假的。张融如果是清晨才来就只点杯冻橘茶一边儿叼着吸管一边儿支着脑袋或是失去焦点一样地看着窗外的人流或是聚焦地盯着游静。

　　游静渐渐地爱上了值夜班，因为张融只在夜里12点以后和早上10点前出现。

　　“也许她是只吸血鬼。”

　　那天清晨张融喝醉了，满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进来。游静当然不知道张融的地址，所以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游静提早下班了几个小时把张融带回自己家了。张融很乖，进了门就扑倒在沙发上甚至还自觉地甩掉了鞋，游静倒了一杯热水回来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转动跟着轻轻颤着，很美。游静给张融盖了一条毯子，把热水倒进保温的杯子拧好盖子放在旁边，拉上窗帘挡住阳光，自己洗了个澡也拉上被子躺在床上睡着了。

　　游静的语速越来越慢，美美几次以为她也许要睡着了，美美几乎想停止自己执拗地缄默不语对游静说“你睡吧快睡吧，我受不了你神经质一样的呢喃了。”可是每次美美话到嘴边的时候游静都会适时地清两下嗓子，之后她的语调就显得接近美美所认识的Ching一点儿。

　　游静是被雨声吵醒的，她掀开身上的薄被用别扭的姿势伸了个懒腰又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她吸了吸鼻子，确信自己闻到的是饭菜的香味。游静听见张融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它们混在雨声里，也带上了潮湿气息，软糯又温柔。

　　幸福的味道不是玫瑰花，是人间烟火。

　　张融在游静家住下了。第一个星期张融穿着盖住大腿的长T恤睡在沙发上，第二个星期张融还是那身装扮睡到了床上，第三个星期张融把那件衣服脱了说她习惯裸睡，第四个星期她把游静的衣服也脱了。

　　游静挪开放在美美身上的手，在床上摸索着烟盒，她拿出一根儿点上，打火机开合发出啪的一声。她该是累了，美美觉得那点烟的声儿没有平时的潇洒。美美转过身平躺了一会儿，然后把枕头调到适当的角度学游静一样靠在床头。

　　“后来呢？”

　　游静掐了烟掀开被子回到另一张床上闭着眼，走马灯一样的画面让她头痛欲裂，所以她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好让美美觉得她睡着了。天亮了，跟每天没有任何不同，她对美美说“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