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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部分 ...

  •   他问他,“你想要做什么呢?”他浅浅微笑,温柔地唤他,颜,颜。他眼神冷淡,凝望着窗外明亮如同沙漠中的白骨的月亮,任由他的手攀住肩头,任由他在耳边轻轻的说,轻轻的问。
      “人们说,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目标,这样,他们才能竭尽全力地做一些事情。颜,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冷冷哼声,为他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那并不是一个适合德鲁伊年轻祭司的念头,浪费生命和脑细胞。他们的路途,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经确定,又何须费神参详。
      “不知道。”
      他头也不回的回答,继续凝视眼前月色,清透光辉中的一点深暗,一片阴影。
      他轻轻地笑,“那么,如果让你永远留在这里呢?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终于转过头来,黑色的眼睛明亮得似乎在反射月光,那是一种近乎猛兽的眼神。他看着他的眼神微笑,那是他为他塑造的眼神。
      他轻轻挑起眉梢,为他的笑意。“开什么玩笑。”
      他的笑容扩大了一点。
      “这么像开玩笑么?”
      “难道你是认真的?”他注视着他,有一点愕然和哭笑不得神气。他想,大概太好的月光是让人产生幻觉的,否则他为什么在胡说八道?
      他轻轻摇头,笑,“是开玩笑的。”
      他低下头,随手翻开桌面上的笔记本。“猜到了。”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拍了拍那个皮面本子。
      “这个译码我明天给你结果。”
      他点头微笑,起身宽衣解带准备休息。他在桌前坐下,按低台灯茶色琉璃片灯罩,月光映着他光滑的漆黑短发,仿佛渗出点点银光。
      那是1991年的秋天。当事情还没有变得更坏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从心底腐烂出来。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愿望,并且,我们都拥有为了这个愿望牺牲一切的勇气。
      一切不过如此而已。
      我的名字是绮儿•埃斯特尔,Quill Aster。很多人叫我Fur,有一段时间那甚至曾经取代了我的本名。然而那并不是我的名字,那属于我的镜子精灵的称号,它的真名只有我知晓,那便是我们的契约。
      它给了我一切,然而也剥夺我的一切。
      我出生在匈牙利,而非希腊紫菀家的本家。那是因为早在母亲怀上大哥的时候,父亲便辞退职务携妻子退隐归田去了。父亲嗜马如命,家里有很大的马房,连带着哥哥同我,从四五岁便开始在马场厮混,乐不思蜀,母亲从不责怪,有时候也还加入进来,同父亲赛马冲撞,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那日价,过得太开心快活。如今想来,简直如同梦幻一般。
      我有时想,若非我这个身份这个能力,那样日子,是不是就可以持续下去?
      可惜,偏偏是我得了它,Fur,这再度降临的诡异精灵,偏偏是我得了它。
      那注定的分离注定的不幸,偏偏是我。
      七岁那年,本家遣使者来,便是为我。紫菀家的Flagae一向没有放任自流的道理。家主下令要带我回去本家接受正统训练。被父亲严辞拒绝。
      父亲很少发火,那一天我同哥哥躲在客厅屏风后面偷看,那些我们从未见过的族人,同我们一样拥有紫色眼睛的血亲。哥哥很好奇,我却吓得发抖。那个时候Fur的声音那么清晰冷漠。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我知道,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那一刻,我非走不可。
      父亲在紫菀家就任死司主事之时,历经三朝,便是当家家主也要让他三分。可惜时过境迁,当年只手遮天一言九鼎盛况不复,面对本家前来的使者父亲的愤怒那么无力,我看得清楚,太清楚。父亲的脸孔第一次那么疲惫衰老,哥哥搂着我,我挣脱开他的手,跑进前厅。父亲的眼神那么惊讶,然而了然。我几乎他怀疑他根本知道我会做出些什么。我说,我要去。那一刻,那一句话,震惊当场。父亲的神情迷茫悲伤,那种迅速而繁复变化的情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退缩,我几乎想要收回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语,然而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
      那一切不过是由于我毫无退路。
      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梦中有人轻声细语,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不过是尽量走上一条最好的道路。最好的,尽量不会伤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道路。
      只此而已。我知道那不过是我唯一可以选择可以接受的未来。包括一切,至今仍然折磨我摧毁我并经由我的手指传递下去的那一切。
      会的,那不过是未来。
      他们坐在长长餐桌的两端,用那种经过严苛训练的优雅姿态缓慢地享用着各自的晚餐。薇尔瑛小姐和达佛涅斯大人,我亲手调养的女孩和她的哥哥。
      我无声地看着他们。
      餐后甜品是用新鲜玫瑰花瓣加精制蔗糖腌制的玫瑰露,加龟苓膏搅拌,用新鲜雪梨切成小块浸在其中,滋味清新微甜,最消油腻,是薇尔瑛小姐一向喜欢的口味。只是此时两个人都有些食不甘味的样子。
      大概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鸿门餮宴。
      只是谁输谁赢,大概都是与他俩无关。
      有关的,不过是另一个人,不过是我。
      雅可宾时期风格的长桌线条雅致,然而那种距离近乎冷酷。薇尔瑛抬起头来看我,手中还心不在焉地搅拌着半杯雪梨玫瑰羹。我轻轻点头。是时候了。
      那一刻达佛涅斯敏锐地抬头,看看他的妹妹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我。宽敞房间中只有他们和我三个人而已。我站在边桌旁,指尖下是抽屉面上浮雕的曲线花纹。房间的装饰与那张桌子风格相似的简洁优雅。他看我的眼神近乎憎恶,很奇怪,我本来以为他会更加恨我一点,也许他会,即将。
      我拢了拢希玛纯的边缘,然后直起身体。他因为我这个动作而微微拔起腰身,绷紧肩头。薇尔瑛走到他面前,用一只手指点住他握紧在桌子边沿的左手。
      “哥哥,”她的声音精细无比,那是一种很近似不大擅长吹口哨的人吹出的哨音,是微风穿越缝隙的轻响,带着太多的脆弱和纤柔。他低下头来看她。
      她握住他的手,“来,哥哥。”
      她对他说,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那是我忙了一天的结果。她带他来到一间小小房间。我远远跟着他们,差了十几步的距离。我曾经想过,也许我还有保护薇尔瑛小姐的必要,然而它却轻轻地,冷淡地说,你只有保护你自己的必要。
      Fur,那家伙可真是直指人心。
      那是间原本适合作为储藏间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她替他推开门,房间内一片漆黑,他迟疑了一下便摸索进去。顶灯的开关在门旁边的墙壁上,他很快便摸索到了,然后,我听到他深深地,不规律的呼吸声。
      “你想做什么!”
      那是他暗自压抑之后的质问。
      房间中是两具尸体和两把铲子。尸体是两名Rutilus——德鲁伊祭司们制造出来为他们服务的玩偶,拥有超越人类力量和金色短发闪光眼眸的人形,他们的仆从,而且是最安静诚实沉默的一种,然而绝非无瑕。驱使他们的那个人因为了解这一点而下了毒手,尽管这些东西在制造之初已经经历过毒药历练强化身体,然而在药师家族艾德伦家的手法下依然不堪一击。他将下了毒的工具交给他们,当他们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便在密林中死于逐渐渗透身体的神经毒剂造成的呼吸器官麻痹窒息,原本一切完美无缺。乏人问津的密林深处,凶猛野兽栖息之所,这些尸体存在不会超过半天便已经被寒冬之后饥饿的野兽糟蹋干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然而一切全部破坏在我手中。
      一切,我都看得清楚。
      他站在房门旁,几乎倚靠在雕花橡木门上。他注视着他的小妹妹然后又抬起头来看我。然后又重新垂下视线。“薇尔瑛。”他叫着他妹妹的名字,那个声音十分温柔,然而在此时却也万分诡异。
      他问,“薇尔瑛,你想要什么?”
      女孩抬起头,那个眼神淡淡冷漠,“两年前我便要过的东西。”
      “两年前我已经拒绝过了!”
      她声色不动,轻柔可爱地叹出一口气,“哥哥。”
      他茫然一僵,然后抬起头来眼神凶恶地瞪我。他当然知道是我做的手脚,他其实没有理由不知道,毕竟我想,没有人会去想象一个那样柔软的小女孩去做搬运尸体这样肮脏的事情的。违背审美观点的想法。
      昨夜我便知道一切即将改变,我的另一个机会。得到它之前的那种感觉简直如同当年我得到那个逃离紫菀家的机会一般欣喜难以自制。我派遣Fur分离出的使魔溜进达佛涅斯大人的生日会场,尽管那里明里暗里都戒备森严耗费我一番辛苦,然而我知道,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我不想错过那些。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道理我清楚懂得。
      达佛涅斯大人对那个东方男孩下了暗示之后我便不再注意他的行动。整个图谋到此已经清晰,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将迷幻剂下到伊巴所喝的酒中。彼时伊巴已经被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迷昏了头,尽管手法如此明显的暗算他都不曾注意。多说一句废话,我真的很怀疑他那个顶级杀手的头衔和性命是靠什么保存下来的。
      接近午夜的时候,那个孩子在暗示下离开房间等在走廊中。使魔跟着他,映在镜中的图像便是那清瘦高挑的少年身骨。从那时达佛涅斯就在那附近,直到那孩子杀死伊巴,从最初的慌乱平复下来之后他才出现。
      那个男孩子,我从来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尽管曾经见过他同达佛涅斯在一起。包括那次让薇尔瑛小姐大为恼火的家宴,他和我都在,各自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后,脸孔低垂。达佛涅斯轻声要他回去休息,说他前夜工作做得太晚。这点显然刺痛了这个小女孩,那次之后她几乎在没有同家人一同用餐。
      有那么一个时候我几乎以为他发现了我的使魔。当他杀了人之后,他直接地看向使魔所呆的角落,野兽一样血红色般的目光。因为担心达佛涅斯发现我这个旁观者,我已经尽量远离他的位置。因此,我想他看到的只有我,只能是我而已。
      薇尔瑛进来房间的时间同样恰到好处。我想那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极大眷顾,尽管Fur对我再三保证万无一失,我那人类可悲的想象力和优柔寡断仍然让我担心不已。她进来房间的时候镜面上映射的场景让人脸红心跳。而她却在那个瞬间苍白了脸孔。
      她追问我而我告诉她整个事端。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冷得好像喜马拉雅雪山千年不化的寒冰,“绮儿,你要我怎么办?”她美丽的声音颤抖的好像快要窒息一般,她问我,哀戚而苦涩,“你要我怎么办?”
      我问她,是我的建议,还是Fur的建议?
      她茫然地看着我,那个眼神破碎得让人心酸,那简直不该属于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女孩子所应该有的眼神。这个年纪的孩子原本应该无忧无虑,她有个哥哥也好,没有也好,都应该在林间快活奔跑,同蝴蝶追逐嬉戏。然而看看现在,我们这些人,都被扭曲成什么东西了?
      她甚至爱上了她的亲生哥哥。
      这种毁灭,算不算是造孽呢?
      我轻声说,那么听我的安排,听我说。
      她安静脆弱得像个最普通的小女孩。
      让他重归“ENGRAM”。那个东方男孩,他杀了伊巴,便有资格就任队长。然后我会带他离开爱尔兰,远离达佛涅斯大人身边。
      她听了,然后点头,又摇头。“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我的小公主,您果然如此冷酷。那一刻我想笑,嫉妒心养育了猛兽。古往今来的真理。
      杀了他,达佛涅斯大人也许会恨您。
      她骤然住口。我从她面前直起身体,收回在外的使魔。
      “明日,一切由我安排,保证如您所愿。”
      保证,我不会被他杀死。
      他会杀了我,如果我不去挽救,那么我注定死在他手中,那个未来也许很快来临,而我不想面对。
      他死瞪着我,然后冲过来。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然而我没有躲开。他的拳头很重,如果我没有稍微偏开一点头去消解他的力道那大概很可能会打掉我一颗或两颗牙,那样简直得不偿失。而即使现在,我也依然感觉我的脸麻麻肿痛。嘴唇被牙齿磕破,血流出来。
      我倒在地上,他迅速踏上一步,从外衣内袋中抽出一柄左轮手枪。那绝对是真枪,我清楚,就像薇尔瑛小姐总是带着一柄珍珠贝手柄的掌心雷一样,他会时时将武器带在身上。我深深呼吸,闭上眼睛。以下,小姐,就靠你的了。
      薇尔瑛的声音意外地冷静无比。我知道她也掏了枪,冰凉机械在她小小的玉葱般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哥,你住手。”她命令。
      Fur在我耳边低语,你看,赢的是我们。我轻微而不耐烦地回答着,是的是的,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什么?
      我清楚看见他的手微微一僵,也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妹妹用枪指住吧。然后他果断地收了自己的枪,转过身面对薇尔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直起身,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对面的两个孩子。薇尔瑛注视着他,蓝灰色的眸子在走廊晕黄灯光中微微闪烁。“我只要你把Jabez Yan交还‘ENGRAM’。”
      她微微蹙起眉,为那个我看不到的达佛涅斯大人的表情。
      她烦躁而迅速地说,“我不会杀了他。”
      他犹豫了,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我们所掌握的一切传出去他能够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尽管他地位远较伊巴尊贵,然而伊巴为下任大祭司凯科斯大人的亲信,折他掌翼之仇恐怕不得不报,他就算能侥幸逃得性命,这一生大概也只能落得个碌碌无为的境地。即使他能够忍心将罪名全数推到那个东方男孩身上,那孩子固然是死定了,毕竟派遣Rutilus掩埋尸体的是他,他绝对同样难辞其咎,想在兄弟中有所建树同样成了一团空想。如此算来,他不值得。
      走薇尔瑛提出的道路于所有人都好,我知道他明白。
      而他确实做出了如此决定。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死死盯了我一刻,那目光简直怨毒。如果不是薇尔瑛在场,我很相信他会杀了我。
      我难道不是自己在逼自己走上绝路么。
      他离开我们。
      薇尔瑛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在我终于站起来之后走过来拉住我长袍的衣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因为我不了解的原因,她哆嗦得好像一只冬夜中的寒鸟。
      “绮儿,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我静静垂下头去,掌心的镜面中映着一双紫色的眼睛,瞳孔大得出奇,几乎找不到眼白。然后我抬起头,望向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那样和我近乎相同的平淡神情。
      “因为,我不想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denn ich gehör nur m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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