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诀》铜锁

10、灰姑娘

　　许静说，王子怎么可能会找到灰姑娘，世界上一样大小脚的人那么多，只要能穿得上水晶鞋的就一定都是灰姑娘吗？

　　罗致宁但笑不语。

　　还有，不是说一到十二点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那只遗落的水晶鞋呢？不是应该变成布鞋了吗？

　　你不是灰姑娘，我也不是王子。你是我的宁静。

　　罗致宁想，那是他这一辈子里说过最浪漫的话了吧。而且，此后一生，再也说不出同样酸掉牙的词句来。

　　许静离开的时候的解释是这样的：“你没有房子，我们住哪里？你没有车子，我天天还要挤公车吗？现在还好，如果有了孩子呢？”

　　是，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所以许静仔细考虑之后决定寻找能给她房子车子的另一半去了。

　　罗致宁没有阻拦，抱住女友哭泣说不要离开我的人决计不是自己，只是连续几个星期他都失眠。原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更生敬畏，路上遇见的红领巾都远远让开或者绕路远走。

　　终于，好友陈旭尧出面抚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酒醉之后趴在吧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问：“房子和车子真那么重要吗？”

　　也许吧。我之熊掌，彼之砒霜。个中滋味只有各自尝。

　　次日，罗致宁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些微颓废的发尾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依然带着一张酷脸被呼来唤去。为五斗米折腰的大男人，岂止他一个？

　　可谁又曾想到，命运故意捉弄，三年之后的罗致宁摇身一变俨然成为城内数的出来的王老五，还是镶粉钻的。

　　陈旭尧蹭酒喝，顺便八卦下：“最近有没有合适的？”

　　罗致宁笑了笑，继续浅尝酒杯中的芝华士。一瓶市价五百多块的酒，就这样被他们当青岛啤酒胡乱饮去。

　　几分醉意上来，陈旭尧的话变得更多，先吆喝侍应生：“再拿几瓶酒来。”

　　无需自己付账，所以不用小气巴拉。酒上来，干脆豪饮，他再乐天亦有不快之事难以平息。

　　罗致宁察觉出他的异样，小心询问：“你和高医生吵架了？”

　　“高医生？哼，她何曾看得上眼我？”说完，又是一口豪饮，酒瓶竖的很直，小气泡从最底下往上冒着，伴随他的吞咽声。

　　原来，陈旭尧也有今天。失笑之余，又一杯饮尽。

　　虽有家财万贯，可他也不会枉顾交通法则，那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唤了代驾，扛起陈旭尧坐进他宽敞新置的卡宴里。

　　这款车，有一种低调的华丽，不张狂不狂妄。

　　正胡乱思考之余，一把熟悉的女声打破他还算清楚的意识：“先生您好，我是代驾，请问您要去什么地方？”

　　睁开眼就对上那张惊惶的脸，原来自己没听错。

　　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许静，好久不见。”

　　多么陈旧的台词，可是又有什么话比这更合适呢？

　　许静挤出一个笑来：“原来是你啊，去哪里？”

　　罗致宁报出自己现在的地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哦，你现在真的变成了哦。”带着几许玩笑，许静转过去，发动车子。手忙脚乱中差点挂错档位。

　　许静自嘲道：“没开过这么好的车呢。”

　　听在罗致宁的耳里，更添几分心酸。她现在的样子，一眼让人看穿她过的并不好。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是找了一个有房有车的男人结婚生子了吗？她不是为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了吗？

　　罗致宁想叹气，想吸烟，想抚平自己心中不断激荡的一些疑问和异样。

　　许静试图忽略身后人的目光，可是那么灼热，怎么去忽略？今日的重逢全然不在意料之中，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狼狈出现。

　　分手之后，她也曾幻想过两人的重逢。应该各自挽着良人擦肩而过，那面颊上肌肉收缩挤出的一个微笑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许，他会嫉妒她的老公比他优秀。也许，她也会不舒服他的老婆比自己美丽。

　　可是，一切那么措手不及，又那么残酷现实。

　　他是钻石王老五，她是寻常代驾。他日进斗金，她聊以度日。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一路上，老天似故意捉弄，红灯众多。等等停停，停停等等，车厢里另一个人浓重的呼吸却被故意忽略。

　　终于到达目的地，许静挤出一个笑容，为他打开后车门：“请吧。”

　　罗致宁搀扶着陈旭尧出来，可惜好心没有好报，被他“哇”地吐了一身，那套几千块的西装又只好报销。

　　罗致宁有些尴尬，本来遇着旧情人就让他的心里有些烦躁，还摊上这个事情，一时竟有些错愕地愣着，面上红白不定。

　　倒是许静，似是见惯此类场面，麻利帮他锁好车门，检查车窗，然后递给他钥匙：“需要帮忙吗？”

　　罗致宁求之不得，他不是细心的男子，对于酒鬼的照顾自然也没那么得心应手，有人愿意出面他十分乐意。

　　许静本来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罗致宁爽快答应，这下她倒有些踌躇了。他会怎么看她，和其他女人一样，见着他有钱又急巴巴地靠了过来？

　　可不及她思考，前面的男人已经拖着酒醉的陈旭尧艰难地走着，许静这才看出他自己也步履不定。也对，没喝酒找她干什么。

　　走过去，架住陈旭尧的另一只胳膊，承担了一部分的力量。

　　罗致宁觉得手上一轻，感激地朝许静的方向望去，谁知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可她面颊上的潮红，耳际的碎发以及那新生出来柔软的一层绒毛在大堂灯光的照射下，格外动人。

　　罗致宁心里一沉，然后烦躁的情绪突然就稳妥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剥了陈旭尧的外衣，将他放置在客房里的大床上，罗致宁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有些无奈地笑笑。

　　许静转过来看他，目光温柔依然：“你快去洗个澡吧，早点睡。”

　　“嗯，你等我一下。”罗致宁急急想摆脱自己身上的一股怪味，可走了几步还是回了头：“你会等我的吧？”

　　看着他目光里的不确定，那几丝醉意后的孩子气让许静有些动容，仿佛回到最初。他对她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吧？”

　　时光交错，许静一时收不回自己的反应，却已然点了头。

　　罗致宁混沌地冲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冲出来。许静安然坐定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只杯子，冒着氤氲热气。

　　许静听见声响站了起来，端着白瓷杯递给他：“喝点会舒服一点。”

　　罗致宁听话地接过，慢慢放至嘴边。

　　“好了，我走了。”许静转身离开。

　　“不，别走。”罗致宁一双大手将她一把抱住，头低着贴在她的颈项，闻着她身上有些熟悉却又似乎陌生的香味。

　　一滴水珠从罗致宁的发梢流淌至许静脖子里，一个激灵她就清醒了。

　　该死，那么温暖的怀抱，她都意乱情迷了。双手开始阻隔，开始反抗，可怎么也敌不过男人的力量。

　　“许静，你不要走，陪陪我，好不好？”罗致宁抱得更紧了，死也不肯放手。

　　以前他不是没有后悔过，他总是那么想，也许自己再坚持一点，也许自己再恳求她一些，她就会改变主意，就不会离开。今日的重逢，似乎是冥冥注定给他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不会再放手，他现在有她想要拥有的一切，房子，车子还有钱。她要什么，他都能够给。

　　“你喝醉了，罗致宁，你放手。”许静挣扎着。

　　“我不放手，我不会放手的。”似是对她宣判，又似是对自己安慰。

　　许静心底那一些坚硬逐渐崩塌，这个男人是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这个男人也是被自己伤害过的男人。每每夜深人静，她也不是没有想念，只是那有什么用。现实不会在她想念的时候将他送到身边，也不会在她坚强时再带他离开。

　　兜兜转转，她真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有什么结果。即使如今，他是王子，她亦是灰姑娘。却如她所言，王子应该去找公主，即使真的爱灰姑娘他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如果找得到，那么这三年里她自己独自的承受与默默地期待又是为了什么？

　　罗致宁的吻接踵而至，那么强烈的温度和情感灼伤了许静的眼睛和心，她听见自己搁浅的呻吟。是的，要是不想，她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拒绝，为什么还跟着他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开？

　　只是夜深人静，男子呼吸平稳，许静却要像是做贼一般整理好自己，在寒风中独自离去。看着熟睡中的城市，许静靠在出租车窗前发着呆。

　　到家，寒气扑面。这个家里的温度居然比外面还要低，微不可闻一声叹息，连她自己都忘记要怎么去跟命运抗争了吧。只是当面前递来一支橄榄时，她还是满怀期望用双手去接的，哪怕她并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也许，只是一个玩笑。

　　罗致宁醒来时，陈旭尧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冒着热气的油条豆浆。他面上一喜，目光四处搜寻佳人身影。

　　“找什么呢？”陈旭尧吃饱喝足，擦净手脸。

　　“人呢？”罗致宁问道，脚下步子不定泄露他的情绪。

　　“什么人啊？”陈旭尧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却也只见两人。

　　罗致宁烦躁地往沙发上坐，茶几上两个水杯清晰地证明着昨夜的真实，而且房间里床上的遗留，那些错乱模糊却依然缱绻的画面，还有他心里的那种满足感。

　　但是，她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呢？

　　罗致宁又到那个酒吧，没有喝酒却也叫了代驾，来的却是一个中年男子。

　　“你认识许静吗？”罗致宁问。

　　中年男子有一张憨厚的脸，笑起来的样子十分老实：“哦，认识啊，但是她今天没有来。”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是啊，他怎么知道。罗致宁失望地想，但是他也许知道，是为了躲避自己吧。

　　过了一会，中年男子已经准备离开的时候，罗致宁又开口了：“那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

　　“我也她的电话，我们做这个的，大家都留着联系方式，谁那边有生意了可以互相照应着。若不是缺钱用，也不会半夜三更出来做这个苦差事。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着，好过日子啊！”中年男子的低诉听在罗致宁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滋味。

　　她过的是真的不好。匆匆记下她的手机号码，又给他两百块钱。

　　“不用不用。”中年男子一直拒绝着，“又没开车，不用给我钱。”

　　“你拿着吧，谢谢你。”罗致宁把钱塞在他手心离开了。

　　大街上人声嘈杂，罗致宁忽然想起今夜是圣诞夜。怪不得，红绿一阵，全世界在这一两日都变了模样，仿佛换了一身新装。

　　手机握得紧紧的，最后还是坐进车里。门一关，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安静隔离。

　　拨通电话，“嘟嘟”声如同他的心跳一样，悠远漫长。

　　好容易，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你好。”

　　罗致宁的声音却哽咽在喉咙，几秒钟都开不了口。他这样的犹豫，这样的挣扎，这样的矛盾心绪，是因着心里还想着念着她吧。

　　三年以来，他假装自己已经忘记，甚至也以为忘记了。可是那些走过的路，那些说过的话，那些做过的事，每一个都提醒着他。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举棋不定，会犹豫挣扎，会失去自信。他，就是这样。他害怕自己不能被接受，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还怕她就是不爱他。

　　这就是爱情吧，管你是挥手定江山的一代枭雄还是传名百世的才女名妓，终究还是难敌那心头一颗朱砂痣。

　　“许静，是我。”艰涩开口，嗓子都哑了。

　　那边大片沉默，更加沉重地压在罗致宁的心头。

　　终于有了回应：“什么事？”

　　“我们见见，好吗？”

　　“嗯。”

　　约好时间和地点之后，罗致宁就直奔了目的地。他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那种心情就像是热恋时候的心情一样，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而他，离开那么久，那种想念更加迫切。

　　罗致宁握着水杯的手都有些颤抖，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会爱许静那么深。

　　许静在约定的时间里到达，可罗致宁早已望穿秋水。

　　许静面色凝重，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可为了日后的不纠缠，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许静。”罗致宁看见她的那一刻，心里就像开了一朵花。

　　“嗯。”等了一会，却没有回应，许静抬头看向罗致宁，却在他唇角捕捉到一些微笑。

　　她说过，我最喜欢你的笑。彼时，她的手指还可以肆无忌惮抚上他光洁的双颊，还有微微刺着的下巴。

　　他也说过，最喜欢喊她的名字，听她的应答。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他们是世界上只属于彼此的一对。

　　可惜，时光荏苒，好像改变了许多事。

　　“我还有事。”许静终于下了重药。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罗致宁说得那么轻易，好像是本来就应该的事情一样。

　　许静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他单纯，还是她太坏了呢？他怎么会说出那么可笑的话来，重新开始，怎么可能？

　　罗致宁见她的反应也察觉到不对劲，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我先走了。”抓起包就走了。

　　罗致宁紧紧跟着：“我送你。”

　　许静突然止住脚步，然后不可思议地答应了。

　　她报出的地址却是市人医的儿童医院分部，怀着忐忑的心，罗致宁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难道，她已经有了孩子？

　　病房里有三张床，邻角的床上一个小女孩安静地睡着，手上还挂着吊瓶。

　　许静一步一步走近，手抚上那柔嫩的脸颊，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先天性的心脏发育不良，受不得一点点刺激。”

　　罗致宁忍不住退后几步，然后又走向前：“你老公呢？”

　　“离婚了，他说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我们再生一个，我不同意就离婚了。”许静说得很平静很平淡，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她当做是现世报，得知事实的那一刻她就想，一定要把宝宝养大，不管多努力，不管是不是一个人，都要努力着。

　　“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许静微笑着看他。

　　这是重逢后的第一个微笑，罗致宁却没有想到会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境地。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来面对现实。他的父亲给了他许多东西，却也没有教给他那一些事情。

　　罗致宁黯然离开。

　　许静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告诉自己，童话果然是骗人的。世界上哪有王子会爱灰姑娘呢，哪有王子能找到灰姑娘呢？即使找到，也会被灰姑娘的丑陋吓到的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累了，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