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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因缘际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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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内歌舞升平,并未因她的短暂耽搁而有异样。
啊芜想知道他的身份,此时不便去坊中寻脩娘,只能先回卧房。
乍听他是这里的常客,她还是有些惊讶的。
惊讶个甚,她暗暗给了自己一个嘲嗤。
再想起刚才那登徒子,胸腔中有一团火。
放眼望去,竟想砸个东西。
只是脩娘定下规矩,东西可以毁,只需照价赔上便可。老道如脩娘,立下四十多条条规,无需吹鼻子瞪眼就将事情给框死,屋内的物件破与不破都和她脩娘无关。
啊芜大大喘出一口火气,心平了下来。
两位邀约的人,竟都应邀,她该高兴的。
那登徒子说她把魂给丢了,啊芜有些心慌。
回想在马厩见贵人的情景,自己真有那么不堪?
再往前推,便是西子街那日。
那日他买马时的模样,挺出格,为何一成年男子像孩童一般非要那匹马?
联想起他今日说是乐坊的常客,倒也能想通一二了,不拘小节,浪荡不羁吧。
从前在泽国,所见男子虽不多,也不在少数。阿爹麾下尽是男子,不守边的日子,常有麾下男子穿梭于府邸。
阿娘定下的那些个礼数在她眼里全部算不得数,与男子切磋武艺,阿爹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女二人气得啊娘直叹气。
她明明比较中意像阿爹那样的男子,
今日暗暗地被那浪荡男子勾去魂?
想不通。
此时又想起了阿爹阿娘,有些事她不敢想,也不敢打探,想起来便挥之不去,思绪一波接着一波,斩不断。
总需好几日方能平复。
妆台上铜镜锃亮,扯了帕子将鲜红口脂擦尽。
从前阿娘不让她出府,亲自教她绣花习礼;
阿爹也不让她出府,差人教她读书写字。
而她最想的就是出府玩闹,看形形色色的人,尝好吃的,听好听的曲,玩最新奇的。每次偷溜出去还未尽兴便被人逮回去,为了能犟的过下人溜得更快,小小年纪开始舞枪弄棒。
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愫,啊芜曾以为有那么几分知晓,而今,才发觉什么都不是。
司乐之地,情意绵绵,真情假意,假情真意,谁都说不清道不明。
切身入坊,应当允许自己犯错的。
思绪在乱飞,从前的,如今的,穿插在她的脑中,停也停不下来。
想想梅庄的日子,倒也是好的。
啊芜恍恍惚惚,脑袋又开始隐隐发涨,她不该想这么多,不该想阿爹阿娘,倚着妆台将双眸阖上。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她。
待她醒神,只见脩娘已推门而入,含笑说道:“我的好姑娘,这样好的日子也就你能睡得着。”宽袖一挥,招了侍女尘弦入内,“还不赶快瞧瞧,这是今日你的赏银。”
啊芜起身相迎,瞟了眼尘弦托盘中的赏银,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花花绿绿就是惹人爱。
按照规矩,这客人赏的三分归她,七分归脩娘,其中不乏稀罕物件,拆不得的按价归她或脩娘。
“日后还请脩娘多加照拂。”啊芜向芸娘行礼答谢。尘弦放下托盘退了出去,脩娘笑盈盈地才说,“日后这华庭乐坊还得啊芜多加照拂了呢。”
啊芜不解,不过一舞,短短一刻钟,定不了乾坤。
脩娘峨眉微挑,想,倒是个沉稳的姑娘。
她喜笑颜开:“这朔王瞧上的人,我脩娘怎可怠慢?靖安城其他人也便罢了,只这朔王最最不敢怠慢,当今皇上的亲弟,太后疼爱得紧。”
啊芜心中咯噔一下,似乎踩了个空,深不见底。
料知是贵人,只是不知是如此贵人。
脩娘见她神色问道:“你还不知朔王身份?”
啊芜心中空落落,脊背发凉,茫然摇了摇头。
脩娘见状笑道:“方才朔王命我传你去马厩,也是给我立下规矩,他的人,别人休想打主意,庭华是达官勋贵常来的地方,朔王早早给我立下规矩,你是他的人,我不能怠慢。”
朔王,就是那个父亲往年里说起皋国朝政的周卫序?
皋国先皇一直未立储君,作为嫡长子的晋王周卫烜一直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后来又听说,朔王周卫序可能会是储君。
现下,皋国的皇帝是周卫烜。
其中的变故,没再听父亲说起过,也不曾关心在意,都是和她无瓜葛的事,如今听来,怎的多了几分惋惜。
“他是周卫序?”啊芜喃喃自问。
这一问把脩娘吓个不轻,忙去关门,回身叮嘱:“啊芜姑娘不该直呼朔王名讳,此乃大忌!”
啊芜自知失了礼,点头应,“是,啊芜谨记。”
“来到此处,可千万要记得尊卑有别,要戒骄戒躁,要不然毁的可是自己的前程。”脩娘劝道。
“啊芜多谢脩娘提点,往后定当谨记教诲。”
脩娘见啊芜仿佛失了心,摇了摇头,取了自己的七成赏银便退了出去,今日还未完满收场,好些细索之事还需她去照料,抽空来瞧瞧啊芜是对她的敬重。
新人入坊便得朔王格外照拂,失态也是正常,她最担心的是那些个得了贵人照拂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主。
更声阵阵,前尘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再次被拉扯出来。
悲凉犹如山脊延绵惆怅,啊芜不能自抑,忍不住抽泣,这是她逃亡一年多来第一次落泪,如江海泛滥汹涌而至。
她在皋国立身了,以舞姬身份立的身。
阿娘在逃亡分离那日告诉她皋国与泽国正处交好之期,最为安全。
所以她就来了。
让她抛开所有的骄恣,从此做个凡人。
从前站在泽国的权利旋涡当中却浑然不知,现下她在皋国竟也不知身处何方。
皋国朔王周卫序,离皇权那般近,近到让她想起当年的阿爹和太子。
周卫序可想要那个皇位?
多少年,泽国、皋国、宪厉国这三大国纷争从未停歇。近十多年属皋国最为安稳,但也不乏同袍相残之事。
朔王乃当今皇上一母胞弟,又有之前的继位传闻,这般局面,皇上必定忌惮这位弟弟。
啊芜回想这十年来她父亲谈及皋国的国情,任她如何回想都只是那些只字片言,拼凑不全。
年幼玩心颇重,对家国大事概不关心,杀身之祸临门也不警醒,侥幸落难于此。
寻常权贵也便罢了,偏偏是皋国的朔王,离皇权那般近的人,她的前尘往事随着他一并勾勒。
啊芜不敢再呆坐胡思乱想。
唤人准备浴汤,仔细清点收拾好赏银。
取出袖中藏着的银两,丢进那些赏银之中,庆幸那元隽未发现她在谈话间藏进内袖的银两。
前往浴房将自己洗个零清。
*
十日来,啊芜舞了两场,宾客满盈赏银丰厚。
尘乘、尘敛虽也有赏银,总也比不上她的多,所以啊芜就将自己的一成赏银分与他们二人。
尘乘、尘敛自然是高兴,从来没想过银子会来的如此快,越发地对啊芜敬重。
只是变红人会招嫉,闲言碎语接踵而至。
这般闲言两个男人从前没遇见过,如今招架不住。
一得空便向啊芜诉苦,啊芜身在其中怎不晓得其中滋味,尘乘、尘敛二人的嫉恨来自明处,她的来自暗处。
喜儿待她最为出挑,无缘无故总来冷言冷语戳她一句,嫌弃她跳的不行。
啊芜不说话,心底倒是直打鼓,喜儿姑娘,别用嘴教得手把手教。
啊芜也算懂得了脩娘苦心,要管这么大的乐坊实属不易。
如斜衣那般喜静又安生的,便安置在离得远的西阁,性格跋扈张扬又喜结派的就安置在离脩娘自己卧房附近。
十七那日一早,脩娘亲自备了衣裳环佩,命人将啊芜打扮了一番。
啊芜望着环佩想起周卫序赠与她的玉佩,不过两次照面就将它弄丢了,轻叹一声,与玉佩的缘分到底是浅了些。
那登徒子元隽也不曾登门造访,不知他得了银子和玉佩还会不会来。
周卫序提早了半个时辰,径直去往乐坊北楼。
脩娘那日得信的时辰不会有错,不知周卫序为何提早了半个时辰,早早站在门口的她惊地花容失色,以为自己将时间记错了。
“你唤啊芜姑娘去北楼。”云岩吩咐。
脩娘应是,唤了个得力护侍替朔王引路,自己去寻啊芜。
脩娘心中忐忑,平日里这朔王只在坊中饮酒听曲,虽说是让啊芜一人作陪,也需她人舞曲助兴才是,今日怎的他自己选了地方,还选了最为偏僻的北楼?
脩娘不暇多想,吩咐下人即刻打点酒菜送去北楼,携上啊芜直奔而去。
这一路更加忐忑,在自家哪里有客人等主人的理,那北楼不过是三层小阁楼,往常只是新来姑娘暂住之所,地方狭小,怎可舞曲?
脩娘侧首望向啊芜,瞧啊芜神色倒是淡然,不像那日那般惊慌,随即自己的心也放下了,没瞧错,真是个有主见的主。
两人沿廊疾走,脩娘几乎脚不沾地,转弯时差点撞上同样匆匆的铃娇。
铃娇心魂未定,待瞧清楚是啊芜和脩娘,刹时语无伦次桃眼铮亮,惴惴道:“方才……方才我见朔王往北楼去了……”
脩娘一时没空理搭理铃娇,狠狠剜了她一眼:“命你们今日无事安生留在房中,总是不听!”丢下句责备便擦身而过。
啊芜同铃娇照了个脸,只见铃娇直挺挺地贴着墙角满眼惊诧地盯着啊芜,直到啊芜进了北楼才将魂收回来。
伸手揉了揉方才因惊慌向朔王扑通下跪行礼的膝盖,半步一回头,最后提速直奔西阁去寻斜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