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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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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自然是无功而返。
晚间,风雪愈疾,凛冽寒风直入衣襟脖颈里,裴盈升纵马行至宫门外,早有前来接应的侍人,替他卸了佩剑,引了马匹,裴盈升礼貌地谢过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向正中间的宫殿徒步行去。
夜雪中的宫殿显现出一种无声的宁静,魏国立朝不过五十余年,宫阙是承了前朝的国都改建,琼楼玉宇,雕栏画栋,不外如是。然而如今的天子居所并不位于正殿,而是选了一处稍显简陋古朴的偏殿,从远观之,不显山不露水,宛如蛰伏着的莽兽。
裴盈升一路行来,目不斜视,只低了眉,闷头随引路的太监走,一直眼见眼前有了灯影,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伏在桌前,不知写些什么,见了他,才笑着抬起头。
“裴卿来了。”年轻的帝王做了个“请起”的虚扶动作,声音和煦温润,似乎含着笑,“今日寒风刺骨,这一路奔波,实在辛苦裴卿了。”
眼前十成新的少年帝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模样,形容俊美,笑意吟吟,看似浑然无害,然而谁也不敢在这位新君面前不敬。
一月之前,原太子少师李崇光举家被赐死,云麾将军左问道因战事不利被废,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被清洗个遍,而最轰动的,便是半月之前,陈相倒台。
桩桩件件,无一不出自新帝手笔,他几乎以雷霆之势,稳住了朝纲。
裴盈升低头垂手,思忖片刻,想不出来花里胡哨的自谦句子,还是简明扼要地答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二字。”
宋如容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
他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握着一支丹漆金钉云簪,不时把玩,问:“此行可是毫无成果?”
这话开门见山,裴盈升不由得呆滞了一瞬:“是。”
“不必放在心上。”年轻的帝王道,“你和陈纪安同朝多年,理应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朕本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语气轻慢柔和,裴盈升一字一句都侧耳倾听着,也只觉得拿捏不准天子的情绪。
裴盈升没有犹豫,道:“陛下,陈纪安有一事相求。”
他并不敢直视圣颜,只微躬脊背,以显得和端坐的帝王视觉上并不相差太高,从他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见烛灯下被圣上置于手中的那支簪子。
——当真漂亮。
鎏金的光面,灯下亮黝黝得反光,然而以裴盈升的视力和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女式的金簪,是修饰女子云鬓的,缀以凤凰祥云样式,图画精细,做工精美,足可见这支簪子的贵重。
只是裴盈升心里有些疑惑。
当今圣上弱冠之年,却并无后妃秀女一说,便是先在潜邸之时,也无半个子儿的女人,这簪子,又是送给哪位虚头巴脑的娘娘的?
宋如容侧了侧眼,眸色深沉地打量了遍裴盈升全身,似笑非笑,道:“他的话,裴卿倒是会听。”
被这样富有审视性的目光凝视着,裴盈升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常在行伍出身,几乎瞬间起了危险预警,“咚”一声,一言不发地跪伏在地上,垂头拱手:“臣有罪。”
缄静片刻之后,倒是宋如容叹了口气,似乎也被这出给惊到了,先开了口:“不过一句笑言,裴卿何至于此。”
却并没有让裴盈升起来的意思,转了转手心的发簪,问:“陈纪安想要什么?”
裴盈升道:“他要换了主审官,或要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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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阴暗泥泞,及至黑夜里,便是纯粹的暗光。
陈白被押送回来的时候,肚子倒是勉强填了点儿东西,兜里揣着俩白面馒头,掂了掂,馒头有点儿冷了,变得紧实许多,分量十足。
系统感慨道:【裴盈升这小子真不会来事儿,给个馒头就把你打发了。】
陈白挑挑眉,道:“要不我点份鱼香肉丝,让裴盈升再送一份?”
【痴人说梦。】系统轻嗤了一声,【他能给你送?我看他如今狂得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他最开始求你是这个态度吗?不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系统唠唠叨叨,跟个年龄大的老大爷似的,陈白懒得听他唠叨,打了个响指:“这不就得了,哥们都混成这地步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有个馒头吃不错了,你得说谢谢裴施主。”
再过两日便能完成这狗屁任务,一死了之,然后回家,陈白心情挺好,便是看系统都顺眼了许多。
他跛着脚,慢悠悠地走过监牢的廊道,入目皆是泛着酸味儿的大汉,不少都缺衣少食,脚底板都是黢黑的,高高的窗户外透着一点微弱的光,雪夜的天比往日亮堂一些,借着这点光,陈白乐乐呵呵将白馒头放在胸前,左右晃了晃,方便所有人看清楚。
雪白的大馒头!
——可惜,你们吃不到。
一双双嫉妒、渴求、幸灾乐祸的眼睛瞬间如饿到极点的狼,牢牢地锁住陈白的手,又在看到铁栏时狰狞了片刻,还是狱卒低喝了声:“老实点。”
陈白这才将白面馒头别在腰间,放好。
等进到自己的单人间之后,狱卒额外上了一层锁,又看了眼眼前被裴将军指名道姓重点关照的犯人,还是有些不解,这样细皮嫩肉的书生,为何要严加看管?
此等郎君,必是家中显贵煊赫的子弟,如今却囚于死牢,只怕里面大有文章。
狱卒不敢深思下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知道自己的斤两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大理寺的监牢能进去的,若非大奸大恶之人,便是大奸大恶之案。
他是寻常人,唯一能做得的,便是将心放狠,跟着上级的指令走。
囚牢如幽宫。
陈白去时原封不动,归来时依然是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边上接雪的木盆内堆了一层厚雪,他空手舀了浮在最上面的一层,拭了拭灰尘,才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系统默默看着,点评道:【穷讲究。】
“胡说。”陈白眼皮也不抬一下,道,“这叫文人风骨。”
系统用冰冷冷的机械音笑道:【哈哈,您真会开玩笑。】
陈白:“……”
他瘦削的脊背斜斜靠在冰凉的墙上,侧眼便看见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他看,秃鹫此时的目光已和上午时不大一样。
那是一种复杂的,充斥着警惕和怨恨的眼神,很难以想象,如此冷漠阴狠的神情会出现在刚刚还潇洒自如、热心肠的人的脸上。
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太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友好的,畏惧的,无论最初怎么样,最终都反目如仇雠。
自打穿进这个世界之后,这十年里,做过的缺德事儿太多,桩桩件件,陈白自己都辨不清楚,他只是平常地冲着他牢房的邻居笑了笑,却听见秃鹫沙哑的嗓音:“陈官人。”
陈白道:“您折煞我了。”
秃鹫不说话,他生得矮小,头发稀疏,从远看当真如秃鹫一般,陈白望着他,甚至是需要俯视的。
冷风从墙上的小窗里呼啸而过,雪纷纷而落,陈白抱着身体,由温暖再重回到寒冷之中,只觉得骨头都打颤。
是他这两日早已习惯的温度。
黑夜里,秃鹫哑着嗓子,低声道:“陈官人,你饿吗?我好饿。”
死囚牢里的犯人,狱卒一天只送一顿饭,一碗清汤,一只白菜,清汤寡水的,菜里只放丁点儿粗盐,来维持死囚基本的身体状况。而死囚若被抄了家,没了贿赂狱卒小吏的余钱,那被克扣唯一的一餐,也是常有的事。
而陈白的餐食,似乎被刻意交代过,已经两天没有发到监牢里。
他两天不过吃了半个馒头。
陈白顿了顿。
还没等他开口,系统瞬间跳出来,道:【宿主生命值严重不足,您的饱腹感为7%,已低于正常的临界值,请您仔细评估您的生命安全,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这一长串话仅在瞬间便挂在陈白眼前,系统话音刚落,便见陈白从袖口处掏出了两只馒头,从监牢的空隙中递过去:“馒头有些冷了,你饿了的话,就先吃吧。”
【小心!】
便是这时。
一只尖锐小巧的刀突然从秃鹫背在身后的右手上突然刺出,直直朝着陈白的右手手腕血管处压去,陈白躲闪不及,冻得僵硬的手腕只凭着一点武功底子,向左大幅度转了转,只听“砰”一声,刀刃割破皮肉的刺痛感不断袭来,从伤处过了许久,才迟钝地传导进大脑里,一浪一浪,不断涌来。
若非系统那一嗓子,提前提醒,只怕再晚一毫秒,便是刀割破血管,他横死当场。
回家之后,确实该锻炼了。
电光火石之间,陈白从空隙里抽回自己的手,还有时间抽空心想:
——这几年大权在握的舒服日子过久了,还真觉得自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布尔乔亚了。
秃鹫见一击不成,带血的刀子一横,复将刀子掷来,然而陈白早已就地一滚,虚掩住伤口,没让伤口沾染半分尘土,和他拉开距离,他完好的左手“砰——”一声,砸到铁栏杆上,巨大的声响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操,真疼。”陈白眼皮一跳,在心里给系统吐槽。
没听见回声。
他转过身,望向秃鹫,那两个雪白的馒头早已掉到地上,还沾了血,估摸着是他伤口滴上去的,整个右胳膊此刻已经麻木,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感,应该是失血过多。
陈白还有闲工夫朝着秃鹫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哥们儿,得了,别费功夫了,当官的马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