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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可直呼天子名讳 ...

  •   “今日实在奇了。”见裴将军来了,秃鹫瞪大了眼,小声在陈白耳边道,“你可知刚刚来的人是谁?”

      陈白摇头,道:“不知。”

      裴盈升最终停在距他三米之外的一处牢前,光线昏暗,只有他和狱卒身上燃着灯,整个死囚牢里寂静无声,一片阗静,然而所有人都醒着,只是不敢说话,无数双背后的,身前的眼睛贪婪地望着那支蜡烛。

      陈白也不禁循光望去。

      许久没见过亮的东西,他被刺得微微眯起眼,过了片刻,才看到裴盈升的脸。

      ——裴盈升这蠢货,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心道。

      小将军今日穿着暗兰色的草染织锦袍,系着一条宝石绿蛛纹锦带,发丝长若流水,细腰如约素,又明亮又漂亮。

      精气神倒是不错。

      裴盈升停在牢前,只是稍微顿了顿,侧眼打量了一眼牢内的囚犯,对身后狱卒道:“将这人押走,今日处斩。”

      狱卒不敢多说一言一语,点头如捣蒜,忙应道:“是。”

      裴盈升顿了顿,便举着烛火,继续向里走。

      至于四周仇恨而呆滞的目光,则置若罔闻。

      “亲、亲娘嘞!”秃鹫吓得有点儿结巴,声如蚊蝇,道,“裴、裴将军怎么朝咱们这、这里走过来了。”

      陈白见他一张瘦削的脸煞白煞白,忍不住笑了,好整以暇地调侃道:“准是来找你问罪的。”

      话是这么说,声音却也很从心地放小,几乎听不见。

      秃鹫瞪大了眼:“小兄、兄弟,这可不兴说啊。”

      这句话最后一个“啊”字儿刚蹦出来,一双纯黑色、不带任何装点的皂靴便落在陈白监牢前,烛火映得陈白的脸苍白如雪,裴盈升低下身,自腰间玉佩里解了铁钥匙,便开了牢门。

      “罪臣陈纪安。”

      “是我。”

      裴盈升很快又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白,过了片刻,才缓慢而坚定地道,“跟我走一趟。”

      陈白抬起头,只觉得眩晕,自上而下打量了遍裴盈升,目光定在他右手上,笑着道:“你何时班师回朝的?我竟不知,也没有恭贺你打了好大一场胜仗。”

      他目光过于清明冷静,裴盈升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在锦袍上摩挲了片刻,抿了抿唇,方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陈白叹了口气,知道这两天的舒服日子又要告一段落了,扶着粗糙的墙面,慢慢地借着摩擦力,爬起来。

      他的膝盖早在雪夜跪在殿外时已经坏了,半躺在地上时不觉得,然而一旦做大动作,便是钻心剜骨的疼,陈白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很狼狈,熟人面前,他闭了闭眼,把社死的感觉压下去,一点点借力,等站起身时,已是五分钟之后。

      他迎着裴盈升冷漠的目光,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微笑,道:“好了。”

      他艰难地站了多久,裴盈升便等了多久,一直到陈白看过来时,才慢一拍地挪开眼:“走吧。”

      陈白:“……”

      ·

      大理寺这个地方,陈白来过无数次。

      作奸相时,他把忠臣良将拖进刑部大狱,又暗改了大理寺的卷宗,创新过无数酷刑,是鼎鼎有名的该下地狱扒皮的刽子手;等下狱之后,又是鼎鼎有名的死囚犯。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甚至曾经强逼着宋如容,在一处假山后轻薄了他。

      裴盈升走得太急,脚下生风,只留下一个背影,陈白不得不跛着脚勉强跟着,没过多久,便只觉得脚下钻心的疼痛,似从膝上传来,又因寒冷僵硬而分不清楚,他挪了一步,便浑身无所觉,眼睛向下一看,才发现是崴了脚。

      可惜此时已经迟了。

      陈白周身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只觉得如坠寒潭,刺骨的冰凉融入骨髓,似拉断了线的棉花般不断诱人下坠,可惜却没力气再撑起身子,他无效地挣扎片刻,有那一瞬间,面无表情地心想:就这样死了好像也不错,不知道能不能算任务完成。

      便是这时。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陈白的腰,紧接着,巨大又蛮横的力道将他整个上半身拖了起来,华服美饰的少将军半拥住陈白,咬牙切齿道:“还用我抱着你走?”

      下一秒,便蓦然沉默了。

      半拥住的人体冷得颤抖,入手的麻衣单薄如芦花,压根儿没有御寒的功能,衣料此刻全部湿了,冰凉一片。

      而男人的腰上轻飘飘的,一摸便是空喇喇的骨头,几乎没有半点脂肪。

      除了还算光洁平整的面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几乎都是腐烂的、没有经过包扎的伤口,还好是冬天,伤口没有发炎。

      裴盈升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没说话,便听见陈白没心没肺地笑了声:“裴盈升。”

      他道:“我看到你手上有冻疮了,怎么着,裴少将军这么努力,宋如容也没给你送个润肤膏抹抹手?”

      一边笑,一边点评:“他真不是人。”

      这天底下,时至现在敢这么骂当今圣上的,也没一两个活着的了。

      陈白是死囚,今日死明日死都是一样,他早有恃无恐,裴盈升却不敢妄言,他明确地闭上嘴,保持沉默,慢慢地在雪地里扶着陈白向前走。

      及至暖室,早有小吏挪了椅子,请裴将军坐下,看了眼陈白,要说什么,裴盈升道:“退下吧。”

      室内很快只剩下两人。

      暖烘烘的熏笼架在屋内正中间,热气腾腾,陈白却站在离热源最远的地方,他寻了一个蒲团,靠在墙边慢慢坐下。

      在室外冻久的人,遇见热源,第一时间是不能靠近的。

      哪怕温热得,几乎能融掉积雪。

      裴盈升生得高大挺拔,端立时如松柏,直坐时更是如此,宛如一株亭亭的夏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白,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提审你。”

      陈白思忖片刻,笑道:“是陛下的旨意。”

      裴盈升没有否认:“自然是。我并不忍对你用刑,你心思冷酷阴狠,对人对己皆是如此,想必也不怕用刑。陈相,看在你我曾相交一场的份儿上,倒不如你将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你免受皮肉之苦,我也好向圣上交差,也是双全之策。”

      语气不疾不徐,和缓真诚,是裴将军一贯说服人时的风格。

      陈白将其称之为“嘴皮子不够,诚恳来凑”的劝降之法。

      “我是将死之身。”陈白抬眼,温和地启口,“我曾在先帝临终前向他保证,等太子登基后,绝口不提安王旧事,虽然陈某出身寒微,一辈子也是个无道、无君、无信之人,但既然答应了,对先帝尽最后一份臣子之心,还是能做到的。”

      “矫矫作饰。”裴盈升皱了皱眉,压根儿不信陈白这套说辞,他不动如山,垂下眼睫,道,“你开个价码,只要在合理的范畴,我尽量满足你。”

      暖室窗扉上贴着一层金箔窗花,金光闪闪,是并蒂双莲图,陈白望着莲花看了半晌,他记得宋如容还挺爱这玩意儿的,宋如容还不是那么炙手可热的皇子时,他常把对方拉出去看荷花。

      陈白并不是个喜欢回忆往事的人,他拢了拢发间逐渐化开的积雪,笑了下,反问道:“裴将军先祖随王氏征讨天下,眼见大魏国基初定,困守孤城不得,才杀了王氏幼子,投了降。并非我看轻裴将军门楣,而是您家顶着个偌大的降将身份数十年,便是立下赫赫战功,连个公爵也赚不到手。”

      他挑挑眉,含笑问:“却不知裴将军如何给陈某好处?莫非凭将军那还没捂热乎的二两战功?”

      语气不疾不徐,每句话,如刀子般直直朝着裴盈升的痛点戳。

      裴盈升生平最恨人说裴氏先祖以一人侍二主,陈白最初碰见他的时候,便是因为宣廷侯之子嘲讽裴盈升之父,裴盈升气不过,和那人打了一架,后来事儿闹得大了,宣廷侯求到时任刑部侍郎的陈白头上,要定裴盈升“乏军兴”之罪。

      陈白在裴氏微薄家资和宣廷侯家的宫阙华楼间犹豫了片刻,转手就抄了宣廷侯的家,贪墨了七八成银子,分完赃款后,剩下的报给朝廷,充军费之用。

      “比起担心我。”裴盈升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抬起眼,“陈相倒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如今的处境。”

      此处光线充裕,陈白也终于看清楚裴盈升的眼睛,少年将军黑白分明的瞳孔宛如剔透的琉璃珠,那里面却只剩下失望和憎恶。

      昔年好友,如今对望,却只余彼此厌弃。

      和裴盈升说话,打机锋都不需要过脑子,陈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主审我的不该是你,裴盈升。圣上派你来,你猜是为什么?”

      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宋如容笃定我会对你心软罢了。从我这儿挖不出来东西,你猜他会怎么想?”

      裴盈升皱眉:“怎可直呼天子名讳。”

      好忠心耿耿一良将。

      宋如容以后有福了。

      陈白笑着道:“你给宋如容说,换个人来审我,要么我亲自去找他也可以,他既要清理门户、干干净净,多操点心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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