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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诉苦 ...

  •   回府之后,很快有传言说谢及音病了,病得急而狠,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闹得连床都下不来,只靠强灌人参汤吊着。

      虽然太成帝平时对这个女儿关心甚少,但听说病得如此严重后,还是点了几个老成的太医跟随,摆驾嘉宁公主府看望她。

      太医诊过后都说是气血淤堵,积郁在心。太成帝望着病怏怏靠在床头的谢及音,见她穿着一件浅绿色小袖长襦裙,长发挽成松松的堕髻,只点了几支红玉海棠的珠花,面色苍白,唇色薄淡,恭谨而温柔地垂着眼,仿佛能被卷帘的微风吹倒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汝阳郡守妃,他的原配夫人,谢及音那短命的娘。

      太成帝对这位原配夫人是有几分感情的,登基后追封她为淳懿皇后。见谢及音郁郁寡欢至此,太成帝心中生出几分不忍,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

      识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似是再也受不住某种委屈,同太成帝哭诉道:

      “自搬入这公主府后,殿下日夜见不着驸马的影子,前几日好不容易在雀华街碰上驸马,殿下想让驸马同行归府,奈何好说歹说,驸马就是不允,推脱说公务在身,让殿下别烦扰他。殿下金尊玉贵,在冷风里等了他三四个时辰,等他忙完了,殿下又差奴去请驸马同归,谁料驸马甩身就走,至今未见其人影。殿下在风里受了寒,又遭驸马冷待,心里想不开,所以就病成了这番模样……圣上,您要为殿下做主啊!”

      谢及音与崔缙关系不睦,太成帝也早有耳闻,只是不知竟闹到了视若仇寇的地步。

      太成帝劝她道:“崔缙这小子是有些倔,但世家公子多少都有些脾气,你要包容些,日久天长,总有他回心转意的时候。”

      谢及音闻言落泪,颤声道:“父皇不如赐儿臣与驸马和离,让我们彼此都痛快,也省得儿臣抱着妄念蹉跎一生。”

      “胡闹,”太成帝轻声叱责她,“大不了朕帮你训诫崔缙一顿,让他以后不敢轻慢你。”

      谢及音叹息道:“当年为了让驸马娶我,您连崔老太太都搬出来了,如今崔老太太已殁,再没什么能让他低头。他对儿臣的态度摆在那里,纵使您派人将他押回来,也不过是合欢床上眠仇侣,交颈帷中戴软枷。您要儿臣……情何以堪?”

      太成帝当然不会如此插手儿孙家事,传出去贻笑大方,但他更不可能允许谢及音与崔缙和离,他才刚登基几个月,人心不服,朝堂未稳,崔家是他不可缺失的臂膀。

      谢及音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抓着太成帝的袖子小声商议道:“要不您就成全了驸马和妹妹吧……”

      太成帝脸色一沉,“皇室公主乃天潢贵胄,下降于他已是他的福分,岂能如白菜一样任其随意挑选?”

      谢及音闻言神情黯然,似有难言之隐,识玉见机说道:“圣上有所不知,尚未搬出崔家时,奴曾窃听得驸马与崔夫人争执。驸马自恃崔家有从龙之功,欲请崔夫人入宫求您和皇后娘娘,准他与殿下和离,改娶佑宁殿下。崔夫人不同意,说什么不能为了区区女子而置崔家于恃功自傲的险境,大丈夫当以家门为重,待他在朝中立足,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得?”

      这番话是谢及音提前授意识玉说的,却并非是杜撰。

      婚后谢及音虽与崔缙关系不睦,但崔家老小都待她客气,她也曾尝试做个合格的嫡长媳,直至她听见崔缙与崔夫人的这番谈话,才意识到崔家的长辈不过视她为向谢氏表忠而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何况一国之君。

      太成帝勃然大怒,他膝下尚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可以心有所偏,却不允许别人薄待。

      谢及音没打算将崔家怎么样,也明白自己没这个分量,见火烧得差不多了,叹息道:“罢了,儿臣也体谅父皇的难处,但儿臣实在是不想忍受驸马的薄情寡义,儿臣还这么年轻,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纵使不和离,儿臣也想……也想……”

      话音越说越低,谢及音微微垂下头,面上三分窘迫七分羞涩。

      太成帝问她:“只要不提和离,你想要什么,父皇都会尽力满足你。”

      谢及音咬了咬嘴唇道:“儿臣想有人陪在身边,纾解春夏之困乏,慰藉秋冬之寂寞。”

      太成帝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这是想在身边养面首了。

      养男宠在大魏皇室女中并非什么稀奇事,远的不说,魏灵帝的妹妹就在家里养了十多个面白如粉的男人以供取乐。但这话从谢及音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太成帝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在他印象里不争不抢、像她母亲一样柔顺的女儿竟也会有这种想法。

      谢及音觑了他一眼说道:“若是父皇不允就算了,传出去也怪丢人的。”

      太成帝说道:“你是金枝玉叶,天底下的好男儿该任你挑选,崔缙不用心侍奉你,你养几个人解闷也是应该。你好好养病,朕会让朝恩替你留意。”

      张朝恩是太成帝身边的大太监。

      谢及音颇有些惊讶,“父皇真的同意了?”

      太成帝无奈地“嗯”了一声,心道哪个公主养面首之前还要问问皇上的意思,难道还要他颁个圣旨给她不成?

      谢及音又道:“儿臣想向父皇讨个人,此人一向与驸马不和,又样样比驸马出挑,让他到儿臣身边来,准能狠狠气一气驸马。”

      太成帝道:“朝堂官员朕可不能给你。”

      “此人并非朝官,而是戴罪之人。”

      “哦?是谁?”

      “河东裴家的裴望初。”

      太成帝眼神倏然一凛,“你说谁?”

      谢及音双肩轻抖,似是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声音也颤若蚊蝇,“裴……裴望初……”

      太成帝打量着她缓缓问道:“嘉宁,你说实话,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谢及音摇头,“没……没有人……儿臣自己想要他……”

      “你可知裴家犯的是谋逆的大罪,十恶不赦,当诛九族。”

      太成帝打量着病怏怏缩成一团的谢及音,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端倪。

      裴家在河东民望极高,朝堂姻亲盘根错节。太成帝尚未起事时,曾想通过与裴家联姻的方式拉拢裴家。不料裴家一边假意与他同谋,一边又向魏灵帝告发他。幸亏谢黼早就买通了魏灵帝身边的大太监,及时打断了裴家的进言,大太监扶着魏灵帝去看谢黼进献的“海晏河清石”,裴家在宣室殿等到天黑也没等到魏灵帝回来,这才让谢黼逃过一劫。

      谢黼夺得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裴家,将裴家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阖族下狱,秋后处斩。裴家获罪之后,外有河东百姓哀求乞怜,文人名士奔走呼号,内有朝臣奏折如雪,纷纷进谏,给初登帝位的太成帝造成了很大压力。

      两天之后便是秋分,秋分一过就是秋后,裴家的结局终将尘埃落定。

      可他的大女儿却突然说,想要裴望初。

      若非她的病是真的,与驸马关系不睦也是真的,太成帝倒要怀疑她是不是与什么人勾结,暗中别有心思。

      “裴家人不行,你还是找别人吧。”太成帝拒绝了她的请求。

      谢及音不说话了,只一个劲低头落泪。她这副哀怨又倔犟的模样又让太成帝想起了亡妻,美丽而柔弱的原配夫人一生无争无求,只在临终前求他照拂好他们唯一的女儿。

      她说:“我走之后,这世上再无人疼她。”

      “阿音寡言性冷,骨薄体寒,非长寿之人,她不会麻烦您太久,还望夫君对她多包容一些。”

      太成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劝谢及音道:“世间好男儿多得是,朕必能给你找几个家世清白又体贴的人来。”

      谢及音揽起自己的长发,抓在掌心轻轻叹气,她对太成帝说道:“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在为阿姒妹妹挑选驸马,这世间顶好的男儿,谁愿意放着阿姒的驸马不做,来侍奉我这么个怪物?”

      “想必又是妹妹挑剩下的,就算跟了儿臣,早晚也如驸马那般身在曹营心在汉,终致怀恨于我。”她苦笑了一下,又说道:“那儿臣真是活得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将这满头孽障剃干净,去嵩明寺长伴青灯古佛。”

      太成帝说道:“胡闹什么?朕的公主应该享尽天下富贵,你年纪轻轻剃度出家,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朕?”

      “儿臣并无此意……”

      “够了,出家的事不要再提,朕是不会同意的,”太成帝说道,“你好好养病,朕会让朝恩帮你物色人选。”

      太成帝始终不肯同意将裴望初给谢及音,留下一些赏赐和几位御医后就起驾回宫了。

      谢及音十分疲惫地靠在床头,病痛和愁绪折磨得她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她不敢在太医眼皮子底下装病,所以她真的让自己受了寒,又服了些阻气淤血的药物,把自己折腾得下不了床,以博取太成帝的几分怜惜,打消他对自己讨要裴望初背后动机的怀疑。

      可她还是失败了。

      谢及音心里有些烦躁,识玉将按照太医的方子熬好的药端上来,低声劝她道:“身子重要,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谢及音捏着勺子,轻轻搅弄着瓷碗,忽然问道:“听说杨守绪要在城外紫竹林举办秋日雅集,是什么时候?”

      识玉道:“就在明天。”

      谢及音吩咐道:“你现在派人打听都有谁会去。”

      识玉领命走了,谢及音捏着鼻子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浓浓的酸苦从舌尖一路滚进舌根。

      大魏名士蕴藉风流,春夏秋冬各有举办宴会雅集的名目,世家子弟们交游其中,饮酒赋诗,清谈论道。

      然而杨守绪此次要举办的秋日雅集又别有意味。

      谢及姒的生母——亦即如今的大魏杨皇后,出身弘农杨家,是杨守绪的堂侄女。太成帝登基之后,杨家也深得其倚重,此次杨守绪举办秋日雅集,既是领太成帝之命物色一些有才能的年轻人,来填补裴家倒后留下的朝堂空缺,为太成帝培养心腹;也是受杨皇后所托,为佑宁公主谢及姒挑选未来的驸马。

      入夜,识玉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都会去,弘农杨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等也都从本家派了适龄的公子来。”识玉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听宫里的女官说,千萼宫那位点了二十多套头面和华裙,想必也会亲往雅集。”

      谢及音“嗯”了一声,拾起妆台上的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她不喜欢梳偏堕髻,那是她娘常梳的样式,今日在太成帝面前梳了一回,头发缠了好几个死结。

      谢及音将梳子换了剪刀,把打结的发绺都剪掉,扔进铜盆里被火一燃,像蛛丝似的滋啦啦蜷成一团暗白色的灰烬。

      “明天,”谢及音望着金铜镜说道,“咱们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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