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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驸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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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及音恹恹离开皇宫,转驾回府,路上正在心中盘算救裴望初的事,马车却突然停下,识玉掀帘出去问了一番,回来说道:“整条雀华街都被临时封堵了,好像是要挨家挨户搜什么人,驸马也在前面。”
谢及音的驸马崔缙,如今已经是太成帝身边的散骑常侍,权兼虎贲校尉,官居三品,太成帝赐其貂衣蝉冠、佩水苍玉。他入则参议顾问,出则骑侍太成帝左右,十分得太成帝的倚重。
识玉问谢及音:“殿下要召驸马过来吗?”
谢及音“嗯”了一声。
识玉亲自去传,等了约一刻钟后,谢及音听见崔缙的声音隔着车帷响起:“参见嘉宁殿下。”
谢及音也隔着车帏问道:“驸马为何在此?”
崔缙态度颇为冷淡,“皇命在身,是为公务,不便相告。”
谢及音道:“纵公务繁忙,也不该连日不归府,驸马要注意身体。”
崔缙垂目站在马车外,并不接话。在他听来,谢及音是在催他回公主府。可他不想回公主府,他想回崔家,搬到公主府本就是碍于礼制的无奈之举,他与公主之间一无情谊二无子女,嘉宁公主府对他而言只是让他不自在的委身之处,他当然要尽可能地少回去。
谢及音已习惯了他的态度,见他不答,只是笑了笑,“罢了,驸马自去忙,本宫要回府了。”
崔缙说道:“雀华街已封,请殿下绕路而行。”
谢及音唤了识玉一声,本想吩咐取道长陵街,话到嘴边突然心念一动,硬生生转了个弯。
谢及音对崔缙说道:“既然都是你的人,让他们放行。”
崔缙眉头微蹙,“公务为重,任何人不得通行,请殿下改道。”
“你的公务与本宫何干?”谢及音缓声说道,“本宫一向走雀华街,没有改道的道理。”
崔缙道:“陛下向来以公为先,此事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本宫也是大魏公主,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本宫为君你为臣,本宫的事何尝不是公事?”谢及音似是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崔青云,你拂本宫的面子,本宫也不想给你脸。”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胆大的行人驻足围观,崔缙的脸色很难看,绷紧了下颌线,仍坚持道:“臣奉命追捕朝廷重犯,恕难放行,殿下若不改道,只能在此等候雀华街解封了。”
“你真不肯放行?”
“请殿□□谅。”
谢及音似是思索了一番,对识玉道:“好,那就等着吧。”
她发了话,随行侍卫当即变列为队,将公主的车架拱卫在其中。崔缙见她真有不走雀华街不罢休的阵势,好言劝她不动,只好脸色铁青地走开了。
识玉见崔缙走远,又看向谢及音,犹犹豫豫地问道:“您这是在与驸马置气呢?”
谢及音轻哼了一声,“他如此冷待我,难道我该给他脸?”
识玉替她担心,“您当然不能受委屈,可驸马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样一来,只怕您与驸马的关系会越来越差。”
“随他去吧,”谢及音说道,“他又不敢休了我。”
从上午等到了薄暮,这一等就是将近三个时辰。起了凉风,识玉怕冷着谢及音,刚要吩咐人去准备手炉,却见谢及音自己解了披风扔在一旁,身上只穿着一件夏料薄纱的交领裙。
识玉将披风拾起来,“殿下还是穿上吧,当心着凉。”
谢及音不穿,缓声道:“我心里火气旺着呢,冷不着。”
识玉悄悄觑她神色,却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
谢及音挑开一角窗纱,暮色四合里,远远瞧见崔缙的人拧着一个中年男人从雀华街的巷子里走出来,那男人一身道袍高冠,昂着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崔缙部下的虎贲军给他套上枷后塞入囚车,呼喝着拉走了。
封锁雀华街的中门卫有序撤离,崔缙走过来,没有与谢及音说话,而是向侍卫长吩咐了一声。
识玉问谢及音:“殿下,咱们走吗?”
谢及音想了想,让识玉附耳过去,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识玉记在心中,挑帘走下马车,喊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崔缙。
“驸马爷,”识玉行礼道,“殿下问您这雀华街里藏着什么歹人?”
崔缙说道:“只是个故弄玄虚妖言惑众的道士而已。”
识玉说道:“为了抓个破道士,竟让咱们殿下在冷风里等了这么久?如今殿下心里正火着呢,驸马爷,您该带人送殿下回府,路上好好向殿下赔礼道歉,是不是?”
崔缙闻言,心里七分不耐三分气恼。是谢及音自己非要在此等雀华街解封,如今却又来怪罪他,真是好没道理。
崔缙道:“殿下身边侍卫皆是精锐,臣赶着去交接犯人,恕难作陪。”
崔缙听见马车之内重重地“哼”了一声。
谢及音隔着车帏问他:“崔缙,你敢再说一遍?”
崔缙拧眉更深,扬声道:“臣有公务在身,请殿下自行回府。”
马车里静默一瞬,而后传来谢及音恼羞成怒的声音,“不识好歹,识玉,咱们走!”
嘉宁公主府车驾启程,浩浩荡荡往雀华街行去,崔缙装模作样地目送公主府的车队离开,然后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谢及音被冷风吹得有些头疼,问识玉:“他走了吗?”
识玉放下窗帷,仔细掖了掖,“走了,看方向可能是往宫里去了。”
谢及音满意地点了点头。
依照崔缙那宁折不弯的倔性子,她越是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他越不可能如她的意。
何况两人之间本就情单意薄,没有商量的余地。
崔家与谢家是常来常往的世交,所以谢及音与崔缙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谢家的青梅不止她一位,与幼时寡言少语的谢及音相比,喜欢追着崔缙甜甜地喊“缙哥哥”的谢及姒明显更得崔缙喜欢。
每次崔缙跟随崔夫人到谢家来的时候,总会给两位姑娘准备礼物,给谢及姒的礼物必是崔缙精心挑选,他亲手画的画、亲自栽的花、亲往翠玉轩挑的珠佩。而谢及音只会收到同一种糕点,是崔夫人吩咐家中的厨娘做的,年复一年,连内馅都不曾变过。
谢黼没有长子,两位姑娘都想要个哥哥陪自己玩。谢及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渴望崔缙愿意理睬她。
有一次,崔缙带着谢及姒在放风筝,谢及音远远看着他们,心里十分羡慕。谢及姒瞧见了她,招呼她一起过去玩,谢及音走过去,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追着风筝跑,眼见着木柄从谢及姒手里传到崔缙手里,又从崔缙手里传回谢及姒手里。
谢及音悄悄将手心的汗在裙子上擦了擦,默默盯着控制风筝的木柄。
谢及姒突然“哎呀”一声,只见风筝线缠在了高高的树枝上,她猛得一扯,风筝线断了,那只燕子风筝晃晃悠悠地飘向了湖对岸。
“阿姊阿姊!风筝跑了!”谢及姒指着湖对岸对谢及音喊道,“阿姊快去捡回来,缙哥哥修好后就轮到你玩了!”
谢及音看了崔缙一眼,崔缙有些无奈地将风筝线绕回木柄上,正笑望着谢及姒,没有看她,但也没有反对。
于是谢及音带着侍女绕去湖对岸找风筝,风筝落在了湖边的矮花丛里,她找了许久才找到,伸手去拿时被木刺划破了胳膊。为了避免侍女大惊小怪地将她带走,谢及音忍着疼没吱声,用袖子将血痕遮住,把燕子风筝抱在怀里,气喘吁吁地跑回去找崔缙和谢及姒。
然而崔缙和谢及姒已经离开了,谢及音有些失落,抱着风筝到处找,听见了后花园假山处传来谢及姒的笑声。
他们正围着几只指节大的蜘蛛,看它们在花丛里结网。谢及姒有些怕,想碰又不敢碰,谢及音听见崔缙笑她道:“你不觉得这些蛛丝像你阿姊的头发吗?你连她都不怕,为何怕这些小东西?”
谢及姒捂着嘴“啊”了一声,“缙哥哥的意思是说阿姊是蜘蛛精?”
“我可没说。”
谢及姒佯装生气,“我要告诉父王,让他罚你!”
“我错了我错了,阿姒妹妹可前万别说,不然我娘回头又要骂我,那下次来我只能把给你的礼物送给你阿姊赔罪了。”
“那不行!你答应要送我只白兔子的!”谢及姒抓着崔缙的衣角不放,她本就是吓唬崔缙,一听这话自然不依,对崔缙道:“那你说,阿姊是蜘蛛精,我是什么,难道是小蜘蛛精?”
崔缙说道:“你和她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你如此伶俐可爱,秀发如墨,得是天上的玉女。”
谢及姒被他哄高兴了,笑嘻嘻地继续看蜘蛛结网。一只幼蜻蜓撞在蛛丝上,很快被黏住,蜘蛛很快爬过去,用蛛丝将蜻蜓卷起来,待蜻蜓挣扎不动后,慢慢将将蜻蜓的头颅啃掉一半。
谢及姒捂着眼睛惊呼:“好吓人!我不要变成蜘蛛!”
崔缙逗她,“那把你变成蜻蜓怎么样,被蜘蛛吃掉。”
“那也不要!”谢及姒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不敢再看蜘蛛结网,高呼道:“缙哥哥,你离蜘蛛精远一点,小心被吃了!”
崔缙笑了,慢悠悠追上她,两人离开假山,又往池塘边看肥鲤鱼去了,自始至终,谁也没发现躲在假山后抱着风筝的谢及音。
谢及音委屈得眼泪直掉,侍女瞧着心疼,带她去找她的母亲。
她母亲生她时伤了身子,整日窝在屋里与药炉为伴,王府中馈一直交与谢及姒的母亲杨氏打理,崔夫人过府拜访也是杨氏接待。
原配夫人听侍女讲完事情的始末,望着沉默不语的谢及音直叹气。她的容貌与性格都随自己,她深知这样的女子讨得来男人的怜,却讨不来男人的爱,偏偏她又天生满头令人厌恶的华发,令人怜也怜不起来,被处处讨喜的谢及姒一比,自然入不了崔家公子的眼。
“去取一顶帷帽来。”
懦弱无争的母亲用一顶珠纱帷帽盖住了谢及音的头发,并对她说道:“往后在人前,这帷帽就不要摘下来了。”
谢黼的原配夫人过世之前,崔夫人表面上对王府里的两位姑娘都一视同仁,虽然她更喜欢谢及姒,但谢及音毕竟还占着嫡出的名分,崔家既然有意与谢家结姻,原则上应以求嫡为先。直到谢及音的母亲过世后,第二年杨氏被扶正,谢及姒也变成了嫡出,崔夫人与杨氏这才一拍即合,要定下崔缙与谢及姒的婚约。
然而汝阳郡守谢黼有更深的考虑。
崔家已是铁板钉钉的同党,对谢黼来说,已没必要用他最出色的女儿去拉拢作保。和崔家相比,手握重兵却又中立不偏的裴家才是他要笼络的对象。
于是在谢及音十五岁那年,也就是谢黼举事前两年,谢黼将谢及音许给了崔家公子崔缙,将谢及姒许给了裴家公子裴望初。
论家世和人物,裴望初比崔缙都略胜一筹,所以杨氏和谢及姒对这桩安排并无不满。谢及音长大后愈发冷淡寡言,对此也没有说什么。
对这桩安排最不满的莫过于崔缙,他自幼与谢及姒一同长大,曾视之如妹,今视之如妻,忽然被人劈手夺了去,这对他而言是噩耗,也是侮辱。
谢及音深居简出,但也听院中侍女议论过外面的事情。
崔缙挑衅裴望初不成,大醉驰马入汝阳军营去求谢黼,时其父崔元振正与谢黼操练兵马,见此状大怒,将崔缙绑在校场木桩上,抡起鞭子狠狠往他身上抽。谢黼不愿插手崔家的家事,且又对崔缙的态度心有不豫,只在旁看着,并未上前阻拦。
崔家这对父子一个在酒劲上,一个在气头上,谁也不肯低头。崔缙铁了心要悔姊娶妹,任崔元振将他抽成了个血人也不改口,眼见着要闹出人命,随侍忙飞奔回去将崔老太太请来。
因为两家议亲之事,崔老太太也一起来了汝阳。她匆忙赶到军营,见崔缙被抽成了血人,心疼得几近昏厥。她苦口婆心地劝告崔缙,数列谢家对崔家的提携帮扶,说崔缙如果还要闹腾,致崔家于不仁不义之地,她就一头撞死在这军营里。
崔缙自幼与祖母最亲,至此终于垂下头,含泪妥协了。
大婚那夜,谢及音一直在新房中等到近子时才将崔缙等回来。他身上有酒气,但毕竟没有酩酊大醉地来逃避她,谢及音心里一松,起身迎他进门。
“青云,”她试着喊他的表字,“事已至此,往后,我还是想同你好好过的。”
崔缙未置可否,对她说道:“祖母的身体愈发不好了,我与你完婚是为守约,但心中牵挂祖母,要昼夜前往侍奉,实无心儿女情长,还望你体谅。”
谢及音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原来比起装醉,崔缙找到了更得体的借口。
她没有逼他,顺着他说道:“孝乃大道,理应如此。”
她本就是淡漠的性子,若崔缙愿意待她好,她也愿意尝试与他好好过日子,若崔缙仍如幼时那般不喜她,她不往上凑便是,偌大的崔家,嫡支夫妻分院而住,若非刻意相往,谁也碍不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