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墙茉莉》逐宁

3、3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此起彼伏打着喇叭，天气还是有些热，等红灯的间隙，一个司机忍不住打开车窗往外望了望。一撇神，看到街道左侧，两个身穿衬衫长裤的小学生，一前一后、慢慢吞吞地朝前走。
　　司机师傅忍不住“嘿”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两小孩，咋看着又熟又不熟的啊。”

　　傅一刻意放慢了步伐。
　　他不擅长跟人交谈，自然不会没话找话，奇怪的是，时早也并不多说，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多不少，总是落下两步。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到小区门口，傅一才开口，把冯女士交代他的话一一转达：“林阿姨今天去了医院，会晚点回来，先来我家吧。”
　　时早疑惑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阿姨是谁，着急地问：“为什么会去医院？我妈妈生病了吗？”

　　这还是除了在楼梯口，傅一简单地交代时早“今天下午跟着我回去”，时早不明所以但还是“好”了一声后，两人说的第二句话。

　　傅一听出了对方的担心，简明扼要的回答：“不是，去看朋友。”
　　时早这才放了心。

　　两人一同上了电梯，好巧不巧地，电梯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沉默的氛围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时早得知林阿姨没什么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小区的电梯装潢的比镜子还清楚，傅一是个习惯了安静的人，在电梯里并没有觉得不自在。时早应该也没有觉得不自在——如果她少扣几次手的话。

　　傅一通过电梯看着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开口说了句废话：“快到了。”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刚好到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蠢的傅一大步跨出了电梯，没敢去看身后人的反应。

　　门一打开，冯娅就瞧见了傅一身后的时早，对儿子挑了挑眉，悄声说：“干得不错嘛。”
　　傅一：“……”

　　时早一看见冯女士就高兴地喊道：“冯阿姨好！”
　　冯娅接过她的书包，又摸了摸时早的小脸，一边递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粉色娃娃拖鞋，边笑眯眯地说：“愿愿好呀，赶快进来吧。好久没见阿姨了，有没有想阿姨呀……傅一你往里走啊，堵在门口干什么？”
　　傅一：“……”

　　冯娅刚拉着时早坐到沙发上，就发现儿子已经转头往自己房间走了。

　　冯女士立刻下令：“傅一，你也过来。”
　　傅一：“.我去写作业。”
　　冯女士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吗，温柔又一字一顿地说：“急什么，过来跟愿愿聊聊天。”
　　傅一刚想拒绝，余光瞥见时早正在看着自己，沉默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冯娅满意地点了点头。

　　傅一在沙发左侧坐下，正好与时早面对面，他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中间的冯女士——尽管时早并没有在看他。
　　冯女士对着时早嘘寒问暖，她乖巧地一一作答，把冯女士哄得眉开眼笑。

　　傅一之前就觉得，时早不应该是跟在他身后的时早——她不是沉默的。
　　现在看着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傅一才确定自己想的一点没错：时早一进门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和自己相处的拘谨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她是故意不跟自己多说话的吗？
　　不跟自己说话，又意味着什么？

　　傅一反复思考一路上时早的行为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无论如何，他并不觉得她讨厌他。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直到他想起那天下午嘱托他路上小心的林阿姨——
　　傅一忍不住看了眼对面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心想：“她和林阿姨真的很像。”
　　不止是外貌。

　　傅一这边想着，突然听到冯女士将话题引回了她计划的部分：“愿愿，你在学校见过傅一哥哥吗？”
　　出乎意料地，时早点了点头。
　　冯娅有些意外，时早继续解释：“我跟傅一……哥哥是一个英语老师，我有一次去他班里送过作业。”
　　闻言，冯女士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道热烈的目光哐哐打到傅一身上。
　　傅一：“……”
　　他知道如果时早不在这里，冯女士一定会立刻质问他：“为什么连跟时早是同一个英语老师都不清楚？你每天到底在学校干什么？”
　　傅一很想说些什么，但无可狡辩，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跟时早竟然有同一个英语老师，而时早竟然还来过自己的班级。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时早不明所以地看着脸色骤然有些凝重的冯女士，还有一旁好像有些心虚……？的傅一哥哥。

　　就在这时，门铃救命一般响了起来。
　　是林汀。

　　林汀一进门，时早就高兴地喊了声：“妈妈！”
　　林汀冲她做了个鬼脸，把手里的水果递给冯娅，道谢：“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和傅一……”
　　冯娅摆摆手，说什么也不接，两人又推诿了几回，她才勉强收下：“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就是举手之劳，快进来坐吧。”

　　林汀看了眼沙发另一侧的傅一，笑着说：“傅一，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傅一摇摇头：“没事。”

　　冯娅看了看傅一，目光又逡巡到时早母女两身上，良久，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慢慢悠悠地开口，像是临时起意：“小林，我突然有个想法。”
　　林汀“嗯？”了声，听到她继续道：“愿愿现在已经大了，你天天接送也没什么必要。要是担心安全，不如以后就让傅一陪愿愿上学好了。”
　　林汀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件事，当下愣了愣，时早也有些吃惊，一时之间，无人应答。
　　冯娅也不着急，继续慢条斯理地捧着手中的杯子喝水。

　　傅一嘴角隐隐抽了抽，要是换做别人，他立刻就会拒绝，可偏偏是林汀母女——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们。

　　他瞥了眼冯女士，对方理都不理。
　　傅一有些头疼——冯女士以前也会说服他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都是在他同意的前提下。像现在这样不容置喙的，还是头一回；像这样完全漠视他的态度，也是头一次。

　　气氛有些僵硬，林汀见状，干笑了两声，说道：“这……太麻烦了。傅一也还是小孩子呢。”
　　冯娅：“不麻烦，就是顺手的事。你说是不是，傅一？”
　　傅一暗暗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可以。”

　　傅一这样说了，时早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连连道谢。
　　不知道是不是傅一的幻觉，临走时，他好像看到时早多看了他一会儿，不过就在他回神望过去时，只听到她乖巧地说了声：“冯阿姨、傅一哥哥再见。”

　　门一关，傅一面无表情地问母亲：“为什么替我做决定？”
　　冯女士放下手中的水杯：“你应该交个朋友。”
　　傅一：“我会自己去结交朋友。”
　　冯女士冷笑一声：“你会吗？那告诉妈妈你的朋友在哪？”
　　傅一沉默，他知道冯女士为什么这样做，但这样强硬的母亲，还是让他有些不适。

　　冯娅知道傅一不爱与人交往，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她从来没有强迫过傅一做什么，此刻反应过来，看着沉默的儿子，不免有些愧疚，声音也软了下来。
　　她摸了摸傅一的头：“先试着跟愿愿交个朋友，相信妈妈，她会是个很好的朋友的。如果后面觉得不好的话，妈妈会再跟林阿姨说的，好吗？”

　　事已至此，傅一点了点头。

　　不过等时早一起上下学，比傅一想象得还要困难。

　　上学就不说了，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后面多了一个人。但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完全超乎了傅一的想象——
　　他原本以为，就像那次他带着时早回家一样简单，可他逐渐发现，时早确实还和那次一样，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她有点慢，前几天还好，后面越来越慢。

　　傅一需要在楼梯口多等十几分钟，才能见到时早。
　　一路上，从学校到小区门口不过两个街道，以前即便他用最慢的速度来走，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可自从应下了这份差事，他的平均用时竟然达到了半小时还要多。

　　傅一需要走一走停下来等等身后的人，慢慢地，他发现她总是会被周围的一切吸引注意力。
　　绿化带不知道叫什么的花与绿植吸引她，路旁的掉落的梧桐叶也是，他走了好一会儿，回过头看时，却看到她旁若无人、一跳一跳地在踩枝叶空隙打下的光影。
　　倘若是小雨天，林阿姨没有必要来接，他们还要多花上个十分钟左右。
　　时早不喜欢打伞，她总是穿着一件粉色的雨衣，上面画的，是狗还是小兔子？傅一看不太出来。
　　她很喜欢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滴，任凭雨滴将她露出来的头发打湿。有一次傅一抬起伞看过去时，看到她在偷偷笑。
　　傅一觉得，要是他不在，她准会笑出声。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搬来这么久，他却很少碰到她。

　　对于傅一回家越来越晚这件事，冯女士没什么意见，并且喜闻乐见。
　　林汀当然知道自家女儿时早的习惯，为此还很是抱歉，冯娅安慰了好几次，她才继续让愿愿跟着傅一回来，然后每天早上多塞给傅一一个三明治或鸡蛋。

　　一个多月慢慢过去了，傅一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时间表，习惯了慢慢悠悠地走，习惯了走一段路后停下来回头望望身后的人。
　　突然有一天的放学路上，他发现时早莫名其妙快了起来。

　　傅一本来以为是自己多想，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后，他开始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