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墙茉莉》逐宁

1、傅一·1

　　上五年级那年，临近年关，傅一跟着父母搬进了新家。
　　新家离市中心的标志塔不是很远，晚上从客厅的落地窗往外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绕着塔的湖水波光粼粼地流淌。

　　大年三十晚上，老傅和冯女士总算得了空，高高兴兴地换上了新衣服，甚至多此一举地带上了红围巾。
　　冯女士试图让自己有些少年老成的儿子加入这项“亲子围巾”活动，被傅一冷漠拒绝后，也不在意，继续兴高采烈地指挥老傅，给这个有些冷清的新家能贴的地方全部贴上了喜气洋洋的剪纸。
　　两个大人贴对联、做年夜饭忙得热火朝天、欢声笑语不断，落地窗外的烟花爆竹不知疲倦地放了好久，混杂着屋内电视机上载歌载舞的声音，钻进窗边的傅一耳朵里。

　　想要帮忙的傅一被冯女士安排在窗边乖乖坐下后，就一直认真地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烟火投射在他的脸上，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生动。

　　傅一其实没有在想些什么，他很少有什么多愁善感的情绪。
　　哪怕像今晚这样有些陌生的其乐融融的环境下，他也只略微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种不自在也渐渐消退。

　　就在傅一默默欣赏窗外越来越精彩的烟花秀时，门铃响了。

　　冯女士过去开门。

　　从傅一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来人驼色的大衣。

　　冯女士的声音由疑惑变为惊喜。
　　傅一听到她说：“真是太客气了，快进来坐。”
　　对方笑着拒绝了。

　　她们说话时，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恰好绽放。
　　爆炸声将二人的声音淹没。
　　傅一回过头，不再关注二人后面断断续续的客套，专心致志的看着窗外华丽的夜景。

　　没过多久，冯女士关上门，招呼着还在厨房忙乎的老傅出来。
　　老傅看见她手里拿的红酒，惊喜地“呦”了一声，有些意外地问道：“这酒到哪里来的？”
　　冯女士将酒递过去：“对门的邻居送过来的，说是刚从国外回来，没有及时送给咱们的见面礼。”
　　老傅拿起酒看了看，点点头：“这也太客气了。”
　　冯女士：“是啊……”

　　交谈声突然消失，傅一疑惑地看过去，傅爸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酒，冯女士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傅一：“？”
　　他立刻回避了那道越来越兴奋的目光，在冯女士开口之前，快速站起来往卧室走，边健步如飞边丢下一句话：“我先回卧室……”

　　冯女士不给他逃走的机会，笑着叫住了他：“傅一。”
　　她走过来，好笑地捏了捏自己儿子看似面无表情，眉头却越来越皱的小脸蛋，不置可否的说：“你明天跟我去邻居家拜个年。”
　　傅一张了张嘴，像是想要争辩，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进了房间。

　　卧室门一关，冯娅的嘴角慢慢塌了下去，她回过头，老傅对着她安抚一笑。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会，又去厨房忙活了。

　　傅一的房间正对着小区的大门，门口几棵大树上挂满了小灯笼和中国结，暖黄的灯光从窗口铺了进来。
　　傅一打开桌上灯，外面的那点光亮立刻被掩盖。

　　他拿起桌上的奥数题开始看。

　　一看奥数题就容易忘记时间，等把手里最后一道题做完后，傅一抬起头看了眼——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么久，饭应该做好了。
　　可是不管老傅还是冯女士都没有来打扰他。

　　傅一回忆起刚才自己的行为，自我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合适。

　　他一向很排斥和外人过多交流。
　　虽然冯女士和老傅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但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他们很自责——也许是觉得他们给他的陪伴时间太少。
　　傅一试图让他们停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以每次他们尝试让他多跟外人接触，想通过这样改变他时，即便很抵触，他也努力去做了。

　　只是，傅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
　　他并不是因为从小缺少父母陪伴才这样的。
　　他就是单纯的，不感兴趣。

　　不过，即便答应了要跟着冯女士去拜访，真的站到邻居门前，他还是不太自在。

　　傅一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出门前，冯女士还是把那条丑丑的红围巾给他系上了。

　　按了好几下门铃，却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
　　冯娅小声嘀咕：“这么早就出去了吗？”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一位穿着家政衣服的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从电梯下来，径直朝他俩走过来，见到他们也有些意外，询问道：“你们是时先生的客人吗？”
　　冯娅：“啊，不是的，我们是刚搬过来的邻居。”
　　阿姨了然地点点头，好心解释：“真是不巧，时先生昨晚带着家里人出国了。”
　　冯娅有些惊讶：“昨晚？”
　　见阿姨疑惑，冯娅补充道：“哦，昨晚小林才来我们家拜访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又走了。”
　　家政阿姨笑了笑，附和道：“是呀，时先生一有空，就带着家人出国的。昨天好像是回来办了个事，不然，过年是见不着他们的。”

　　闻言，冯娅连忙道谢，拍了拍身旁因为不说话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儿子。

　　得知邻居一家人不在家，傅一轻轻松了口气，脖子上的围巾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了，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知道冯女士的意思，对着家政阿姨说道：“阿姨，新年快乐。”语气是他没有预料过的轻松，家政阿姨很是惊喜，高兴地说：“新年好，小帅哥。”

　　一回到家里，冯女士一边摘围巾，一边忍不住“哇”了好几声。
　　傅一：“？”
　　冯女士发自内心地感叹：“‘一有空就出国’？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啊！”
　　傅一：“……”

　　自那之后，对面的邻居也总是没人。直到老傅和冯女士假期结束，也没机会去拜访他们。

　　说来奇怪，一直到初春，傅一在新学校已经上了好几周的课，他也从来没有碰见过邻居一面。明明两家离得这么近，可一次也没碰到过。
　　即便傅一不爱出门，也没有见过这样难碰到的邻居。

　　不过，住的这么近，碰不到才是怪事。

　　三月初的一天下午，他照常放学回家。
　　进了电梯，后面一位女士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也走了进来。
　　傅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

　　女士看了眼电梯按钮，却没有按，她转过头，对着傅一惊喜地问道：“你就是冯姐的儿子吧？”
　　傅一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直到看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驼色大衣，傅一意外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原来她就是他素未蒙面的邻居，冯女士口中的小林阿姨。

　　他有些不自在地回答：“林阿姨好。”
　　林汀高兴地应了声，推了推身边的小女孩说：“愿愿，跟邻居……哥哥打个招呼。”

　　傅一这才注意到在林阿姨旁边站着的小女孩。
　　他微微低头，看了过去，那个叫“愿愿”的小女孩,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用那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在他们身上好奇地看来看去。
　　除此之外，傅一还注意到了她高高绑起来的卷曲的黑色马尾，还有……一个很好看的粉色蝴蝶结。

　　听见林汀这么说，愿愿立刻甜甜一笑，对着他说：“哥哥好。”接着，她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跟我是一个学校的。”
　　傅一轻声“嗯”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林汀也意识到这个孩子不太喜欢说话，没有再多问什么。

　　电梯缓缓上行，周遭一片静默。
　　傅一用余光看到小女孩偷偷拉了拉她妈妈的手，等到林阿姨偏下头，小女孩却没有说什么。
　　电梯门一打开，林汀母女两先一步出去，愿愿礼貌告别：“哥哥再见！”
　　没等傅一“再见”说完，小姑娘就像个蝴蝶一样飞走了，林阿姨跟在她身后，嗔怪道：“慢点走，地上滑。”
　　小女孩连忙答应：“好的妈妈，爸爸今晚……”

　　门一关，隔断了那对母女说话的声音。
　　傅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拿出钥匙打开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放空了一会。
　　就像在除夕夜晚上沉默地看着烟花一样，他并没有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他走回自己房间，认真地拿出当天的作业，写完后，捧起一本奥数书开始看。

　　一旦看起奥数书，傅一就会慢慢忘却周遭的环境，直到天色渐暗，他不得不打开桌上灯。
　　抬眼那一瞬，他下意识往窗外望了望，小区的灯逐个亮起，天色将暗未暗，傍晚的风吹起了窗幔，打在他脸上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傅一刚要转过脸，下一秒却又出乎意料地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粉色蝴蝶结。

　　那个电梯里见到的小女孩，她换下了校服，穿上了和她的蝴蝶结一样漂亮的连衣裙，一手拉着林阿姨，另一个手拉着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爸爸。

　　女孩明媚的笑容，哪怕隔得这么远他也感觉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