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渊》悦和

1、第 1 章

　　时值三月，天地间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远处山连绵，云缭绕，雾深锁，似薄纱轻遮，更添朦胧迷醉之意。鸟语花香伴着流水潺潺，如鸣环佩，甚是悦耳，却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极快，非是一般马驹能有的速度。

　　随着“嘚嘚嘚”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湛蓝天幕下，苍浓深翠间，唯见一女子策马冲出，她一袭红衣似火，势如离弦之箭，熠如流星，生生劈开一条燃烧之路。

　　那匹骏马色泽鲜红，毛亮体壮，骨骼均匀，四肢健硕，速度委实罕见，载着女子飞也似的疾驰。
　　春日气候无常，山中更是变幻莫测，常常东边日出西边雨。

　　陡然间妖风阵阵，白云泼墨，一霎时遮住艳阳，紧接着天边闷雷滚滚，轰隆隆作响，瞧这架势，恐怕一场豪雨即将倾盆而至。
　　未几，果不其然，雨点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

　　宁妧昭戴着幕离挡风沙，却挡不住雨，正恼无处可避时，却瞧见不远处就有一方亭子。那亭子挨着河岸边，浅堤处青草繁茂葳蕤，宁妧昭下了马，牵着小红一起避雨，谁知小红却倔强的不依，宁妧昭只得给它自由，任它先去饮水吃草。

　　亭子旁有一树野朱砂梅，年月已久，枝繁花茂，开得极好，花态蝶形，白蕊轻须，墨红花瓣层叠，疏密有致，甜香馥郁。
　　宁妧昭看了喜欢，忍不住折了一枝拿在手里把玩，她的手极好看，纤细凝白，那花在她指间，是雪与墨的极致对冲，却出乎意料的相得益彰。

　　正在吃草的小花看见了，撒着蹄子就跑过来凑热闹。它打小出生就在至清观，受山中灵气与观中修玄问仙之气熏陶，极聪慧，很是喜爱这梅中珍品，拱啊拱，只是摘不下来，不由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向主人。

　　宁妧昭对上它期盼的目光不由觉得好笑，“你个小马要什么花。”她以朱纱遮面，通身绯衣，望之如娉婷红莲，气质清冷昳丽又透着神秘高远，但说话的声音却是珠圆玉润般的清脆甜美。

　　小花听懂了，很是不忿，直朝她喷气，自己的坐骑自己宠，宁妧昭妥协道：“行，给你戴上。”便将手里的花别在小花的脑袋上，别说，戴上以后还真俊俏。宁妧昭夸了夸它，小花心满意足的又撒开蹄子跑了，估计是去河岸边照镜子。

　　这雨先是一股脑下了一阵，好似天庭破了大口子般，直泻而下，后续又开始淅淅沥沥缠绵起来，简直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宁妧昭等得不耐，琢磨着要不要冒雨前行时，忽然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擎着把油纸伞向亭子这边走来。

　　此时近山远黛都被烟雨迷蒙，眼前一切都有些如梦似幻，绮丽的犹如话本中以一切以性命为代价的诡异艳事的开端。
　　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荒山野岭突然有这装扮精致的女子出现，让人不得不警惕。
　　但宁妧昭何许人也，就是为降妖除魔而生的，她仍旧坐在亭子里，身姿优雅的微微向后靠，合眼假寐，是一个放松又慵懒的姿态。

　　雨声淅沥，她听见来人已经步入亭子里，此人显然有些功夫在身上，步伐轻而稳。随着她越走越近，宁妧昭又闻到一阵甜香，蔷薇与沉香调合而制，甚是好闻，奇怪的是，来者身上闻不到丝毫邪祟之气，倒是杀气很浓。

　　不过修为高的邪祟，若是附身于人的时间久了，占据宿主本身的七魂六魄后，也就能与宿主彻底融为一体。
　　宁妧昭仍旧假寐，佯装浑然不知有东西暗藏杀机而来，心中却在欢喜，没想到一下山就碰见个厉害的主儿，她闭关期间功力涨了好几成，正想找个妖邪练练手，哪成想正瞌睡呢，就有递枕头送上门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妖物已是迈进亭子里，宁妧昭等着她再上前一步便将她一举拿下。
　　偏那邪祟却驻足停下，忽地开口冷冷又傲慢地问道：“你就是宁妧昭？”

　　好家伙，口气不小，很有几分蔑视之意，想来手里是有不少命案，竟有底气直接找上门来。

　　“正是在下。”既被认出，宁妧昭也懒得装睡了，直接睁开眸子，这一瞧才发现眼前少女当真是绝色佳丽，望之是豆蔻年华，犹如枝头饱沾露水的初绽芍药，富丽娇媚。

　　宁妧昭游历人间多年，怎么也是见过无数美人的，此女还能令她眼前一亮，可见貌美非凡，也无外乎这妖邪看上了这副肉身。
　　那少女听她说罢，乌亮的眼底闪过一丝轻笑，似欢喜似决然道:“不枉我在此等候你多时。”

　　宁妧昭戴着幕离静静看她表演，这等美艳妖物，看一眼少一眼，且看她接下来还要说甚。便哦了一声，唇角含了浅笑，饶是有趣的问道：“姑娘等我做什么呢？我又不是那年轻俊美的书生。”口吻不乏促狭之意。

　　隔着幕离，那少女也不大能看清她的样子，可听她这略有调侃的语气，不由怒道：“自然是杀你。”她说的简短，却掷地有声。

　　宁妧昭点点头，看着手中梅枝，幽幽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时迟那时快，利剑脱鞘而出，一抹寒光闪过，直至宁妧昭面门。

　　顺利的出乎意料，眼看就要挑开她的幕离，却在相距一寸间蓦得被梅枝隔档住。来不及惊诧，却见宁妧昭笑语晏晏望向少女，“杀就杀，你往我脸上招呼什么？”

　　华衣少女心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挑开宁妧昭的幕离，看看她究竟是长了怎样的一张脸，哪知宁妧昭功夫了得，仅凭一枝梅就隔开了她的剑。她既恼她轻薄的口吻，又怨她高深的武艺，再一想到难以名状的心思，骂道：“自是看看你这丑八怪有多丑。”

　　宁妧昭毫不在意，淡淡讥讽道：“再丑也比你好看。”
　　她这句话无疑是蛇打七寸，少女听后，怒目相对，手中剑不再容情，直刺宁妧昭心口。

　　宁妧昭纤腰微拧，轻巧旋身，避过来势汹汹的一剑，又笑眯眯的说道：“想杀我,你火候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哦。”
　　少女听出她的揶揄，怒极冷笑，一击不中，又追剑过来，她出招凌厉，干脆利落，宁妧昭只以梅枝隔档，始终游刃有余以守防攻，来往拆了十几招，那少女渐渐失了耐心，手头剑法渐乱，到最后就是乱刺。

　　“你是人啊！”宁妧昭敛眉，发现眼前少女应该并不是什么邪祟，就是一个大活人，因为邪祟即使和肉身融为一体，呼吸也是犹如一缕蛛丝，几不可闻，而眼前这女孩儿此时已是娇喘吁吁。

　　少女哪知其中深意，只以为她在骂自己，长这么大，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屈辱，打不过，骂不过，简直被碾落成泥还要挨一脚，理智被怒火燃烧，取代而之就是疯狂的恨意。她双手举剑就向宁妧昭扑去，“宁妧昭，你欺人太甚！”

　　宁妧昭现在有点儿摸不出清楚状况，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脑子坏了吗？她都不认识她，她倒好，喊打喊杀的，吵得她脑仁疼。
　　见她一副视死如归杀过来的样子，宁妧昭索性一挥袖，不耐烦的说：“累了，不玩了。”

　　“咣”的一声金鸣交脆应声响起，是少女手中剑掉落在地，少女怔了怔，看着地上安静躺着的剑，剑身泛出的明亮光泽，明晃晃的书写她的失败，再看看眼前端坐的罪魁祸首，她就是见她失败还要得意鼓掌的看客。

　　少女再也受不住，情知自己敌不过，仍尖叫一声，双手探出，发疯般向宁妧昭再次扑去。她这招式就是平常人打架的起势，宁妧昭本可以闭眼轻松躲开，但怕少女情绪愤怒扑过头掉到栏杆外，只得先发制人用梅枝点了她的穴，好让暴躁少女安静下来。
　　少女动不得，不再负隅顽抗，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向亭子外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外面下着雨，如密密的一层帘子，她声音传出去弱了好几分，亭子里的人耳朵却遭殃了，宁妧昭嫌吵，上前便要点她的哑穴。
　　少女见她走来，乌亮的眼底皆是防御和丝丝惶恐，抢先出口威胁道：“你敢杀我试试。”

　　宁妧昭是一点儿不受她恐吓，声音似淬着寒毒飘进少女的耳朵里，“你要是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的。”

　　少女闻言，饶是再骄矜无畏，此时也禁不住娇躯一颤，她早知道宁妧昭手底下丧命无数邪祟，万一真惹恼了她，恐怕也要成为她剑下亡魂。

　　宁妧昭见她胆怯，心中好笑，乘此问道：“大小姐，您是何方神圣啊，我都不认识你，敢问哪里得罪您了吗？”

　　提及身份，少女又倨傲了起来，她个子不及宁妧昭高挑，便扬起尖巧的下巴，漂亮的眼睛翻出流丽的弧度，不屑搭理她。
　　宁妧昭抱臂而立，风姿楚楚，啧了一声，说道：“我这人可没什么耐心，你再不说，我可不介意在你美丽的小脸蛋上划拉一下子。”她嘴里说着，手上也不闲着，拿着梅枝在少女娇嫩的颊上轻轻带过。

　　冰凉坚硬带着香气的树枝划过面上那片肌肤，像是滚烫的鲜血汨汨流过，少女顿时浑身起了寒颤，眼眶通红，还不忘咬牙回道：“你敢！”

　　宁妧昭负手而立，身姿飘逸潇洒，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有什么不敢，这荒郊野地的，我就是把你暴尸在这儿也没人知道。”

　　几番下来，少女胸闷气胀害怕彷徨百般复杂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眼角霎时通红，水汽氤氲，却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深吸一口气，她说道：“我若是真死了，你也别想活。”说罢，仍不死心，又冲亭外喊道：“来人啊，救我！来人！”

　　她这个时候嗓门极大，宁妧昭躲到一旁，见雨点渐小，便想赶紧上路，制止她道：“你越叫这静穴的时间就会越长，你若是安静下来呢，这穴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自行解开。”

　　她无意再追问下去，瞧这姑娘通身的锦绣罗缎和这娇蛮的性格，必是朱门大户家被宠惯的大小姐出来闯荡天下，兴许听闻了她宁妧昭大名，所以特来挑战，也许有其他原因，但她也懒得去计较。毕竟人在江湖飘荡，莫名其妙的可能就招惹了仇家。

　　今天也算是给了这少女一个教训，想是她以后不敢再来招惹。

　　思及此，便要举步离开，只是她尚未走出亭子，就忽然发觉周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