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剑》沈沐风

31、势

　　第二十九章势

　　蒲察烈已经祭起大刀，可惜那飞箭的目标本就不是他，何况他功力未到，仅靠蛮力如何能够拦住那灌满了真气的一箭。
　　何清妍剑已出鞘，只是却来不及挡下这极为突兀的一箭，眼下惟有纵身躲开才是唯一的逃避之法。可是箭已逼至胸前，锋利的剑尖破空而至，带来的劲气竟然让人隐隐感到脸颊生疼，可见其中真气的霸道，若自己躲开，身后的余里衍，却是万万躲不开了。而那十几道黄色人影已至，便是避得开这一箭，又如何避得开随后的围攻呢？又何必，累那人枉送了性命。想及此，何清妍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竟然是以身为盾，护住余里衍，从容赴死。

　　慕容裴冷笑着站在房顶，刚才的那一箭，是他倾尽全力所发，蓄力已久，其中自然是凶险万分，何况三人毫无准备，就那么停在山门之前，疑惑的打量着突然寂静下来的竹宗宗门。何清妍作为兰宗最为顽固不配合的分子之一，既然无法收服，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斩草除根。而余里衍身份特殊，活捉便是一枚筹码。只是何清妍剑法也算高绝，若是交给一起围攻的飒菊十八剑，也就是那十几道黄色人影，恐怕会对他们的阵法有所折损，所以先行除去，再让十八剑轻松困住余里衍，达到活捉的目的。同门多年，他算准了清高脱俗的何清妍自然不会为了逃生而连累他人，这一箭，只能是硬挨了。果然，看到那蓝衣的女子垂下剑，闭上双眼，竟是赴死的神色的时候，慕容裴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马朴啊马朴，你与我争宠这么些年，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终究还是没有逃脱我慕容裴的算计。哼哼，我要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菊宗这一代最有资格继承宗主衣钵的人！

　　闭上眼的刹那，何清妍自以为已经放下了一切。既然无处逃遁，那便从容赴死，以兰花的清高幽远，自然不会养育那种贪生怕死之徒。生无所恋，惟兰心而已。只是不知师父可好，希望苍天有眼，早日平息了祸端，还君子四宗一个平静。似乎已经听到锋利淬毒的剑尖刺入肌肤的声音，似乎已经无限接近，死神寂寥而永恒的怀抱。身后突然一片温热，那人终究还是动了。
　　往事一幕幕。
　　昔日伤重，蒙她相救。睁看眼，是那带着笑意的促狭表情。
　　故人重逢，把酒言欢。异乡的秋月，雾蒙蒙的天。篝火之下，两个民族不甘为奴的人民，向伙伴们敬酒。
　　月色撩人，那人浅笑从容，挥洒之间，竟有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气。叙了往事，一个弱女子如何一步步扛起抗金的大旗，号召族人，安抚流亡。
　　昔日的娇弱无助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自信。
　　那一夜，不知喝了多少酒。不知是美酒醉人，还是月色迷人。或是，眼前的女子那股自信的劲头，打动了她。让她相信自己还有希望，让她鼓起勇气，重新去面对自己的责任。
　　还有，客栈那一夜。无边的暧昧，慌乱，和一种未知的情愫。

　　时间似乎不给何清妍回味的机会，温暖的记忆刹那而止，然而她预料当中当胸而入的那只箭，却没有如期而至。
　　余里衍反身扣住她的双臂，急急前趋，而后借着这前倾之力，生生的将两人掉了个个。换做自己的胸膛，迎接那致命的剑尖。
　　转身的刹那，似乎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驰骋草原的女将军，又怎么会任由伙伴替自己赴死？她是骄傲的公主，绝不会是战场上的懦夫。

　　这是一个死局，但是霸道的公主已经决定了死亡的人选。不是何清妍，而是她自己。没有后悔的机会，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

　　余里衍没有闭眼，她会眼睁睁的看着那柄箭，没入自己的心脏。勇士是不惧死亡的，早已腐朽的契丹民族，在末世之中，由一个女子来演绎，悍不畏死的英勇。
　　带走所有的生机，还有草原上苦苦等待自己回归的子民们的殷切期望。然而此刻余里衍心中，却早已没有这些为她苦苦执着人民的一席之地。
　　对不起，轩儿，我等不到你出关的那一刻了。我不能，为了自己偷生，就害清妍死去。

　　不，蒲察烈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何清妍已经呆住，再也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慕容裴一跺脚，“愚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

　　一道冲天的蓝光，笼罩了竹宗宗门。
　　以及宗门之下，陷入死局的三人。

　　就像一柄破天之剑，直直的横空劈下。那剑从虚无之中挥出，也将一切带向虚无。那速度已经超出了人的速度，那是神的领域。或许，连神都没有，这种开天裂地，扭转乾坤的气魄。
　　淬毒的箭尖，在刺破肌肤的那刻，轰然化作一抔干粉，随那漫天剑气，消散不见。
　　已攻至三人身前的飒菊十八剑，那苦练十年利用剑阵配合初次试刀的十八人。
　　在漫天的蓝光之中，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不是一剑封喉，也不是被万剑刺的千疮百孔，只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彻底的，毁灭。
　　十八人，十八柄剑，刹那之间，灰飞烟灭。

　　蓝光散尽，尘埃落定。
　　宗门之上，青衣的人影，一柄长剑，飘然物外。到底是绝代风华的九天谪仙，还是肃杀万物的毁灭之神？
　　亲眼目睹刚才那骇人场景的慕容裴，饶是心狠手辣，此刻也骇破了胆，瘫在所立的屋顶，瑟瑟发抖。那人明明是背对着他，而且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他却感到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威压，瞬间击碎了他仅存的一丝拔剑自卫的勇气。那不是人，那是瞬间毁灭十八人的恶魔，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魔！

　　转身，足尖一点。就如同一阵风刮过，再无痕迹。宗门之上，已是空空如也。三人再次定睛，发现那身影已在百丈之外，直奔金殿方向。
　　余里衍和何清妍却在那刹那，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或许，她们没有看到，只是感到，但是那印象是如此深刻，深刻的让人丢了心神。
　　是轩儿，真的是轩儿，余里衍喃喃自语，似乎毫不在意刚才鬼门关前走的那一遭，反而是，这个未发一言的身影，这个思念了三年，幻想了三年的身影，牢牢的盘踞了她此刻所有的心神。
　　蒲察烈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主上，何姑娘，是沈侍卫！朝那边去了！我们也跟过去吧！”
　　二女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运起轻功，飞快向金殿方向冲了过去。

　　人影已去，那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也骤然消散，就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慕容裴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当下也定了神，急急朝师父奔了过去，他要告诉师父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司马圭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三年前就该彻底消失的青衣少年。刚才竹宗宗门发生的一切，他也远远的看到了。而由于他是此处修为最高的人，才最了解刚才的那一击，有多么可怕。破天一剑，突破了所有的束缚，剑意所指，剑气所至，毁天灭地，那不是人可以驾驭的力量，那是神的领域。他不敢相信，那一剑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所为。但是他又不得不信，因为刚才那股藐视万物的气息，因为慕容裴已经赶了过来，告诉他，飒菊十八剑，十八人，十八剑，灰飞烟灭。
　　闭关十年，自以为剑道已臻大成的司马圭，头一次，有了畏惧的感觉。但是他不能慌，因为眼前的这些人还需要自己来拿主意，战，还是降，或者逃走？呵呵，对方会给他们机会逃么？不过既然对方没有一上来就再次动手，想必事情还有很多值得考虑的地方。是那一剑太耗心神，还是需要借助什么外力？他是在蓄力，还是在使诈？
　　慕容裴盯着那张年轻而无表情的脸。他要看破这个少年。

　　“轩儿，你回来了。”刑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掸去身上未干的血迹，慢慢走到了徒弟面前。
　　三年已逝。昔日沉静勤奋的徒弟，已经不复稚嫩，身形面容，已是成人的模样。那双眸子较三年前更加清冷，却更加深邃，脱去了昔日的沉郁，就像一块掩盖在璞中的宝玉，一经岁月的雕琢，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曾经的沈凌轩相貌平平，身材瘦弱，绝对谈不上英俊，这也是很多人为她过于旺盛的桃花运咬牙切齿的原因之一。三年之后，同样的眉眼下，虽然依稀仍是旧日容貌，只是那脱尘的气质，颀长的身材，深邃的眸子，愈发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沈凌轩没有说话，她看着师傅，嘴角清扬，似在微笑。然后那目光移向另外一个方向，迎着那飞奔而来的三人，缓缓的，定格。
　　余里衍一抬头，对上那日思夜想的面庞。
　　翩翩少年，温润如玉。没有怨念，没有倨傲，没有刚刚那惊天一剑的肃杀。天地之间，惟吾二人而已。就像是特意看那人奔来，就像是她们俩已经为这次重逢，等待千年。
　　竟然无人敢拦。

　　司马圭动手了，眼前的这个小子竟然无视在场的诸位高手，直是淡淡的看向久别多日的情人，到底是年少狂妄还是有所依仗？且让他的剑去一探虚实。不动则已，一动如风，在场没有几人能看到清他是怎么凌空飞起，而他，剑尖已经指向沈凌轩的胸前。
　　沈凌轩没有拔剑。那别人根本无法看清的动作在她漆黑如星的眸子里就仿佛小孩子过家家的慢动作回放一样。她伸出了两根手指。
　　司马圭停住了。
　　沈凌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他的剑身。

　　剑的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撤”一声沙哑阴沉的呼喊，透着狠厉，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刚才那一剑，司马圭是在试探，试探这个少年，究竟是否真的有刚才发出那惊天一剑的强大。
　　结果让他惊骇，对方根本不屑拔剑，仅仅是两根手指，便挡住了他自认为无人能够更快的剑锋。
　　他是识得大局的人，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连随身的佩剑都不要，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片刻功夫，菊宗众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沈凌轩跃下金殿，扑向了那个阔别三年的怀抱。

　　余里衍怀着欣喜，怀着所有不可置信的惊讶和快乐，迎接她的身影。
　　一接住那人，她的表情却猛然怔住。
　　竟然是浑身虚浮，真气全无。

　　身后似乎还能听到菊宗撤退的风声，她不露声色的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人儿，轻声道：“轩儿，穷寇莫追，我们先进去休息吧。”

　　何清妍跃上了金殿，因为她突然看到，刚刚还微笑着的刑焕，随着菊宗一干人等的退却，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然后就是，一头栽倒。他早已力竭，不倒下，只为竹宗众人的心不散，不倒下，只为天地之间浩气长存赌的那一份信念。此刻，敌人已去，神功大成的徒弟也可主持局面，他终于可以不再勉强自己再坚持一下，他安然的倒了下去。

　　只有沈凌轩自己知道，刚才挡住司马圭那一剑，靠的不是绝对的力量，而是运气，还有自己憋的那最后一口气，算准的时机。
　　虽然三年时时刻刻都在练剑，练内功，体悟剑道，但是不代表她沈凌轩不是人，三年便可以成神。出关那刻，竹宗宗门汇聚阵法打开释放的所有能量，而她在这能量之中身影乍现，便感到了余里衍的危险。那是常人无法救急的死局。她已经没有反应的时间。不过还好她记得这几年自己学到了什么。
　　君子剑道，包罗万象，兼容并蓄，借势是修行的第一要诀。
　　于是她借了那阵法初启的天下大势，借助了周围阴阳五行变化产生的刹那波澜，三年的了悟，把所有的力量按照自己的需要发出，于是她劈出了那一剑。那只是普通的一剑，却因为恰到好处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力量，恰到好处的掌控，引爆了这宗门之下所有蕴含的能量。
　　自然之力，那是毁天灭地的能量。
　　于是有了那惊天一剑。
　　然而作为剑的驾驭者，她的力量还是太微弱了。于是她反震受了内伤，伤势已入五脏六腑。但是她不能倒下去，君子剑成，她的感觉变得极其敏锐，此刻，她意识到，师父就在不远处，而且，面临极大的危险。
　　于是她借助了那惊天一剑余下来的威力，飞奔过去。而那借力的刹那，绝世威压，随即释放，震撼了慕容裴，也震撼了司马圭。

　　司马圭刺来的时候，本就是试探，心神所分，自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她在恰当的刹那，使出仅剩的力气，汇聚在二指之上，拦住了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司马圭本就以为她是神功盖世，见此情形，不疑有他，一击不中即可遁走，哪想到，那一刻，她实际上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司马圭的剑哐当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只道她是高傲，扔掉对方的佩剑，不置一言，骇破了胆的人们，哪里能够看出那时的破绽。其实她一开口，便会咳出血来。
　　菊宗撤了，她还是不能倒下，她要等他们走远，等到危险结束。

　　终究是衍儿懂她。她可以放心的闭上眼睛。
　　虽然意识已经昏迷，但是在这个怀抱里，她浮起了久违的笑容。
　　衍儿，我回来了，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好欢喜。

　　轩儿是不是很帅？是不是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