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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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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天太热,叶竞便不大出门,出门一身汗,一天硅胶套要换好几次。
哥嫂知道他的情况,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喊他回家小住。
回去就回去吧,最晚八月头上又得去复查,正好回去避避暑,看看老父亲。
江宜多山,城外山环水绕,夏日里也是独一处的避暑胜地。
哥嫂在放云山有处别墅。
过了周末,哥嫂带着孩子回了城,只留下他跟父亲在这里。家里的阿姨也留下了,阿姨手艺好,时鲜的小菜做得拿手。
叶竞吃得多,健身房也跑得勤快。
他在山里过地忘了时间,远离尘世喧嚣,那些困扰他的事情也被隐藏。除了袁铭时不时的骚扰,但是他视而不见。
每天下午父亲午睡起,都要拉着他下象棋,下着下着忘了走的步数,又跟孩子似的反悔。
唯独对母亲不能忘怀,脑子糊涂的时候,望着他嘴里一直喊着母亲的名字。
他长得最像妈妈。
闹起来的时候,月上中天还赖在院子里不肯进屋,念叨着要等邱岚下班,她胆小,最怕走夜路。
阿姨哄了一会儿,最后拿着一根起皱泛黄的纸条递给他,骗他邱岚上大夜班,托我带个信,让你先回去。
叶竞看得鼻子发酸,那张纸条是大哥模仿母亲字迹写的,就这么哄着骗着,也哄了这么多年。
他在山里避了大半个月,叶勤打电话来说自己去意大利出差一周,要他留在江宜,等他回来。
叶竞只说到时候看,不保证能待到他回来。
上午他听见他大哥在电话里叹气,傍晚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徐淑敏,他的前女友。
“我舅妈在附近搞了个民宿,我来帮帮忙。叶勤哥告诉我你也在这里。”
“叶竞,好久不见了。”
难怪特意打电话让他留下!
叶竞心下好笑,面上一脸欢迎,伸出右手朝徐淑敏:“淑敏,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手握在一起,就这样对视。
徐淑敏比以前更添成熟妩媚,穿着碎花连衣裙,一头深棕波浪长发在夕阳下泛着光泽,耳垂上挂着玻璃耳坠。
她还戴着?是他送给她的,得有六七年了。
他自己呢,比以前精瘦,知道自己添了沧桑。
留了徐淑敏在家里吃饭,阿姨也是八卦的人,不住给人夹菜,一脸我懂,我都知道。
叶竞只做没看见,匆匆吃了饭,起身准备茶具。
晚间山里凉,两个人盖了薄毯坐在竹椅上喝茶。
“你还好吗?身体还好吗?”是徐淑敏先开口。
“挺好。”叶竞随口应,直起身子端起了瓷杯。
“有时候我想给你发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你的情况。可是每次拿起手机,我就胆怯。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我听叶勤哥说你回来了,我想,还是来见见你。”
“我挺好的。”他也不知道要往下说什么,分开好几年了,他没想过再见到她。
“你一个人吗?”
“嗯?嗯,一个人。”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一个人,她会怜悯他一个人生活不便吧。
“叶竞,我们在一起吧,让我照顾你。”
徐淑敏陡然开口直奔主题,着实把他吓到。叶竞不敢看她的眼睛,撇过头咳了咳:“淑敏,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这样的。”
他以为她可怜他。
“叶竞,你误会了。我不是可怜你。”
她鼻子轻哼,带上了自嘲:“是我一直放不下你。”
她读大学的时候认识叶竞,那会儿他是满身荣誉被人交口称赞的职业网球运动员,一边读书一边打比赛。
而她,刚刚搬到叶竞舅舅家楼下。
两个年轻人在小区的小径上相遇,她被骑车的小孩撞倒,书撒了一地。
叶竞过去帮忙,两个人一起走,发现走进了同一单元。
那时候的感情美好纯粹。
她在学校里有一班要好的同学,还有只要有空就过来看她的贴心男朋友。他去各个地方比赛,每次回来都不会忘记她的礼物。
他从维罗纳带回来一副耳坠送给她,她偷偷搜了搜,维罗纳,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圣地。
直到大学毕业。
跟同学渐渐没了联系,她也成了在格子间里,每天疲累不堪的社畜。
她想他的时候得不到立刻回应,她发给他的那些对工作对生活的吐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彼时叶竞在美国,他要在那里待一年,要训练,要比赛。
他拿着手机盯着那些长串长串的字,那瞬间想明白,在他心里,网球排第一位,徐淑敏只能第二。
他跟她说了分手。
此后好多年不见,却没想再见面是他术后第一次复查。
叶勤接他下楼,下了楼,徐淑敏就站在车边看着他。
她喃喃喊他。
叶竞躲开她怜悯的目光,他坐在轮椅上,直觉徐淑敏俯视他的目光就在头顶上方,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攥紧了手。
一路沉默,直到检查结束,叶勤去拿药。
徐淑敏推着他坐在角落。
“对不起叶竞,是我无意中听见你舅妈的话,是我找到叶勤哥,硬要跟来的。”
“对不起叶竞。”
他还是没出声。
“叶竞,你会好起来的。刚刚叶勤哥跟医生也说了,等过段时间就可以装假肢了。”
假肢两个字刺痛他的心脏。
或许吧,他还能“健步如飞”,可是,车祸截肢的人还可以一直活着,而他呢,癌症随时可能复发。
“叶竞!”徐淑敏高声把他拽回现实,“当年的事不用再提了。我知道那时候你输了比赛,心情不好。”
“叶竞,我希望我们都能向前看。”
“淑敏,当年确实是我不对,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
叶竞望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话:“我现在挺好的,不想去考虑这些事。”
“淑敏,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早日找到疼爱你的男人。”
他都这样了,怎么能拖累别人,况且,他确实没骗她,感情的事,他真地不想去考虑。
把人送回一里外的民宿,他踏着月色散步回家。
本以为会失眠,却意外睡得很好。
睡前琢磨着,还是趁早回南城,在放云山,跟徐淑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有一点尴尬。
没成想早上起床出了房门,就看见袁铭大喇喇地坐在客厅。
“你从哪来的?这才几点?”叶竞把碟子拉到自己跟前,一边问一边开始啃玉米。
“哥,你别管我打哪来的,我刚刚可瞧见前嫂子了。”
叶竞抬手给他一个爆栗,袁铭龇牙咧嘴:“我不说,不说了。”
他说不说,又凑上来:“哥,人家送了好多瓜果来,自家种的。”
叶竞又白了他一眼:“你打哪来的回哪里去。”
袁铭“嘿嘿”两声笑:“我打东京来,四点多一落地,就直奔你这来了。”
“延误了?再去眯一会儿。”
袁铭点头:“飞机上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困。”
他也陪着叶竞啃玉米,两个人靠一块坐。
等叶竞吃完了玉米,又吃了火腿鸡蛋沙拉,最后一口黑咖啡下肚,他才又开口。
“哥,下个月师父生忌,我打算找个算命的再算一算,看师父过得好不好,缺啥咱给他烧过去。”
叶竞斜头看他:“你还不放弃?上回算了,瞎子不是说师父让他带话没空见你,让你回去,他挺好。”
袁铭点头:“这次不一样,你跟我一块去,师父肯定想见你。”
他又胡诌,事实是他想把师父请上来,好好跟他哥说说话,劝劝他早日放下心结,走上正轨。
他哥最听师父的话了。
他倒是一直信这些,从不觉得自己迷信。
他每次比赛左脚都要戴一根金色的棉绳,是姐姐给他求的。他就觉得有神仙的法力加持,让他在球场上所向披靡。
叶竞笑了笑随他去,起身去倒果汁。
袁铭一把把他按住:“哥,你坐着,我来。”
他转身到餐边柜倒了两杯,自己也浅啜一口,脸上敛了玩笑,又喊叶竞:“哥,我觉得你已经休息够了。”
得了,没指望他迂回一点。
“哥,李指导想见你。”
“前两天在大阪公开赛,他跟我说,希望你能回来。哥,李指导已经找过我两次了。”
叶竞没出声,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果汁。
李春标去年年底就找过他。
那会儿正值隆冬,他饱受幻肢痛的折磨。李春标上门表明来意,他想都没想就拒绝。
最后人走之前,李春标拍了拍他肩膀:“快了,熬过去就是春天了。”
“师父生前跟李指导最要好,他不会是为了师父照顾你,他这人你还不清楚?急脾气,却最惜才。”
“哥,到时间了。该走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呱噪。”叶竞拂去袁铭拍在他肩膀上的手,喝完最后一口果汁,玻璃杯放在大理石桌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考虑考虑。”
“那我当你答应了啊。”
他看袁铭脸上又扬起笑,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叶竞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也跟着笑。
他已经在山水间徜徉得够久了,期望土壤下的根,依旧纷繁。
等回家,等复查过了,该做的事就开始做吧。
袁铭终于当了回成功的说客,兴致高起来,要去放云山转转。
两个人轻装上阵,走到落云峡已是中午。
瀑布飞溅,气势磅礴。
耳旁水声轰鸣,远眺还能看见漂流的游客。
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岩石吃午饭,袁铭给他竖大拇指,夸他体力一如既往,不减当年。
叶竞朗声大笑,照单全收。
嚼了面包,喝了两口宝矿力,背包里电话一直响。
南城的号码。
“喂,请问是叶竞吗?”
“我是。”
“叶先生你好,我是南城市公安局,南城理工大学生物系大三学生于洋你是否认识?”
“认识,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叶先生,于洋已经去世,目前初步判定为自杀,他留了遗书给你,请你尽快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