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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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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是被隔壁江雪的哭声吵醒的。
细碎,压抑。
落在晦暗的房间里,释放着痛苦和无奈。
张晋慈没出声,尽管中间隔着帘子,她还是轻轻地转了身,背对着江雪。
昏暗里只有窗口透出的一丝光亮,她定睛看,越来越亮,要是她以后的人生路也能如此这般,能看见希望该多好。
她想了很多,昨天晚上单位同事发信息问她情况,领导得知她要出院,也替她开心,说了一箩筐吉利话,最后表示让她好好休息,他们会来看她,工作不着急,大家都等着她回来。
她又暗自庆幸当初没考研,想着要早早自立,帮衬父母,直接考了公。
还好,她有稳定工作,她还没完全被抛弃。
想到这件事心头一松,最后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护士来发药,顺便喊江雪做术前准备。
“妹妹,早。”
“早。”江雪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对着她笑,好像凌晨那场自怜是她的错觉。
江雪要空腹,就靠在一旁看着她吃早饭。
她已经换上了手术服,衣服反穿在身上,房间里空调有些冷,张晋慈让她先多加一件,等护士再来喊人的时候再脱不迟。
江雪嘴上说不冷不冷,却也听话的套上了外套。
“谁来接你出院?”
“我妈。”
看她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江雪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别把心放在男人身上,只有父母最好。”
张晋慈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江雪也没等她应声,又说:“你还年轻,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我不行,我三个孩子,没了父母,身体又这样,我咬着牙也要过下去。”
张晋慈喃喃开口:“你别想那么多,治病要紧。等你好了,想做什么都行,你三个孩子都等着你呢。”
“希望吧。”她又重重拍了拍张晋慈的肩膀,往卫生间去。
张晋慈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反悔,放手。
她好难,她不甘心啊。
一直到江芸带着姐夫和孩子来了江雪才从卫生间出来。
看见女儿,她心情又好起来,抱着孩子往床上坐,指着张晋慈让孩子喊“姐姐。”
小姑娘很乖巧,奶声奶气喊人。
孩子又问妈妈疼不疼,要妈妈给她讲故事书,江雪把女儿圈在怀里,柔着声说话。
自始至终,她老公只在进来的时候喊了她一声,安慰了两句,就独自一人坐在旁边。
张晋慈躺回床上,拿了书在看,余光却瞄着江雪老公。
很瘦,染了一头黄毛,看上去年纪不大,肯定没有江雪大。这会儿在打游戏,手机里厮杀的声音跟江雪讲故事的声音形成强烈对比。
战局好像不如他意,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张晋慈皱着眉,怎么是这样的人。
最终惨败,他啪的一声把手机惯在桌上,孩子被吓了一跳,张开嘴就要哭。
黄毛忙起身走过去抱起孩子,轻声哄了几下。
张晋慈心里一乐,到底是亲生的,他对孩子还不错?
孩子又高兴起来,说饿,要吃东西。
江芸从外边进来:“姐,姐夫。我问了护士长,说手术排在第三台,估计得11点左右。一会儿会来喊你做准备。”
江雪脸上没什么表情,转头喊黄毛:“你带孩子先去吃饭,别把孩子饿着。去吧。”
黄毛点头,孩子还是抱在手上,捉起孩子右手跟江雪挥了挥:“妞妞,跟妈妈再见,我们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一听说吃好吃的,喜笑颜开跟妈妈挥手再见。
人出去房间里又静下来了。
江雪转过身看她,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张晋慈摇头,“你休息一会儿,估计很快护士就来叫你了。”
江雪应着,又自顾自说:“我以前性子刚烈,前夫出轨,二话不说离了婚,什么都没要,只要了孩子。”
她自嘲地笑笑:“真得很傻,当初就应该扒他一层皮。”
“我父母走得早,没人帮衬。我在外打工,儿子一直带在身边。后来遇到了他,我在饭店做服务员,他是厨师,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最终决定嫁给他,是因为他对我儿子好。凭良心说,他对几个孩子都不错。”
江雪苦笑:“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才能跟孩子处得好。对我,不能算是个男人,不知道疼人,不会分担,整天嬉皮笑脸抽烟喝酒打游戏。”
“我像养了4个孩子。”
“那你来看病,家里孩子怎么办?”张晋慈没忍住问。
“他爸妈帮忙照看着。”她长长叹气,“就这样吧,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希望能长一点。这样我走了,我儿子也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后面这两个小的,是他家嫡亲的孙子孙女,不会亏待的。”
她声音很轻:“我死了一了百了,谁知道他们过得是好是坏,跟我都没关系了。”
没人再出声,江芸一直低着头,沉默地缩在角落。
张晋慈微张嘴,有点干,她抿了抿,最终咽了咽喉咙,连那丝无助一起咽下。
她出院的时候,江雪已经进了手术室。
张晋慈背上小挎包,戴好渔夫帽,最后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江雪发了信息:“姐姐,祝你手术顺利。”
她也不擅于讲那些窝心的劝慰话,只能简单表达自己的真心祝福。
出租车司机很热心,把人一直送到单元门口,还驻了车,帮忙把东西送上楼。
“哟,晋慈回来了,怎么不喊我下去接?”
“爸,我回来啦。”她走过去给张元山一个拥抱,张元山身上穿着围裙,下意识地让一让,又稳住身形,转而主动往前靠,双臂搂住她。
“劳烦司机给我们送上来的。”林秀凤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催张晋慈坐下歇歇。
“快,听你妈妈话,歇会儿,我再炒个菜就吃饭了。”张元山把她赶进卧室,又折回厨房。
她在自己的小窝转了转,跟刚来南城一样,房子虽小却干净整洁。
被子晒过了,香香软软。
其实,她在这里住的还没有在医院多,但,这里也是家呀。
不是医院里的灰白蓝,没有消毒水味,没有痛苦的哀嚎和捶头撞墙。
她趴在床上细嗅温暖,不妨听见敲门声,忙起身出去。
林秀凤已经先她一步开了门。
“阿姨你好。”是刘阳。
张晋慈没想到他这么早来,心下有些开心,笑着对他开玩笑:“你算准时间来蹭饭的?”
刘阳也笑:“我早上去得早,事情做完了就过来。喏,你爱吃的榴莲。”
他把东西递给张晋慈,正好张元山端了菜出来:“刘阳来了,吃饭吧。”
林秀凤一直没出声,这会儿也说了句“吃饭”,跟着张元山进厨房端菜。
土豆牛腩,炒红苋菜,糖醋排骨,凉拌黄瓜,清蒸小公鸡,蒜泥茄子,都是她爱吃的菜。
“爸你今天没上班,忙活一上午没白忙活,都是我喜欢吃的,给你点赞。”她挨到父亲身边伸出大拇指。
张元山乐呵呵:“庆祝我们晋慈渡劫成功,往后平平安安。”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融洽温馨。
刘阳夹了块牛腩放进她碗里,对着林秀凤说:“阿姨,今天天气不错,下午我带晋慈去公园散散步。”
“好,带件衣服,别着凉。”
家门口的公园,依着运河建的,狭长型,栽种了各色的花草树木,晚春里色彩斑斓。
散步走了一段路,刘阳怕她累,寻了块草地坐下。
身前就是一大片月见草,粉白/粉白,引来不少蝴蝶。
她好久不见这般绚烂的春光,驱过去细细嗅了花香。靠着河边有微风,刘阳从袋子里拿了毯子给她披上,又裹了裹,伸手把人拢在了怀里。
这种感觉久违了。
她想到去年刘阳求婚,这个男人单膝跪地,深情诉说有多么爱她,要一辈子对她好。
她是准备好要跟他一生一世一辈子的,要生两个孩子,她小时候跟堂姐一起长大,也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个伴。
如果她能好起来,是不是还有机会?还能续上这根断了的弦?
“晋慈,你后面要放疗,戒指先别戴了。”
蓦地听刘阳开口,她心中一惊,不让她戴戒指,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跟她说分手了吗?
张晋慈心沉下去,从他怀里挣开,直直盯着他:“你要跟我分手吗?”
“你别乱想,我是为你好。”
她看着他辩解,语气急切,眼睛却不敢看她。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又问:“是不是我给了你很大压力?”
“没有,别乱说。”刘阳否认,“我只是工作太忙了,要挣钱。”
又补充:“要给你看病。”
都没再出声,她还是不错眼盯着他,可是刘阳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又是一阵风,刮得更大,把她的渔夫帽吹落,滚了两滚,停在了几步外。
两人同时慌乱,张晋慈忙护住头。刘阳望了她一眼,嘴微张,又歪头避过去,起身去捡帽子。
她把帽子重新戴上,羞于见人的伤疤终于被遮住,嗓子里的酸痛却再也压不住,尽数换做眼泪,喷涌而出。
她无视刘阳的安慰,快步走在前面,说“回家”。
没让刘阳上楼,张元山去上班了,林秀凤在客厅做活计。看见她一人回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有点累,我回来睡一觉。”她含糊回应,进了房间把门锁上。
林秀凤在外边敲了几下,没得到应答。
张晋慈听见妈妈叹了口气,她拉住被子蒙住头,眼泪止不住流,流进耳朵,冰冰凉凉。
怎么就这样了呢?
直到眼睛发胀发疼,眼窝干涸,泪再也流不出来。
她掀开被子起身,脑袋嗡嗡响,抬手把床头柜上的神仙水扔进垃圾桶。
“啪”的一声,瓶身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