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烬》樵渔唱晚

47、长梦烬欢（2）

　　梦魇来袭，落漪仿佛回到了龙灵山庄，夜沉得骇人，她四下看了看，这里似乎是西苑。
　　落漪往有光亮的地方走，还是最初的样子，眼前的一幕让她顿住了脚步。

　　一条白绫将女人吊死在屋梁，女人只是用力挣扎了两下，还来不及叫出声，就已窒息而亡。
　　男人转过身，神色冷峻，嘴角得意，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门，接过递给他的火把。

　　房屋周围放满了易燃物，地面还有助燃的液体，只见他随手一扔，骤起的大火异常猛烈，迅速蔓延开来。
　　落漪欲阻止，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困住，无法上前，她只能作为局外人旁观这一切。

　　大火很快就吞噬了这间屋子，滚滚的黑烟，冲天的火光，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提水救火，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充斥着整个院落。
　　“走水了，快灭火！”
　　“夫人自焚了，快救夫人！”

　　龙泽赶来时，看到无情的火焰正在焚烧那具悬挂着的尸体，一点点啃噬血肉，焦红覆盖原貌，他惊愕得全身颤抖，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落漪眼看一个个不要命的忠仆往火海里扑，一个接着一个失去生命，这都是龙琰做的恶，他还心安理得在旁指挥。

　　突然眼前一黑，仿佛空间置换，转瞬即白。
　　落漪亲眼看见龙琰将毒药喂给他的父亲，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在落日崖受了伤的龙泽，从此瘫痪在床，动不得，也说不出话，就这样生不如死地熬了一年。

　　这一年里，龙琰收拢人心，排除异己，让龙灵山庄真正属于了他，而且他还娶了颜婉。
　　龙琰跟颜婉说，父亲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见他们成亲，颜婉接受龙泽多年照拂，因为这份恩情，她没有拒绝。

　　凛冬将至，夜雨凄凉，龙琰在一勺一勺耐心地喂药给他的父亲，可这药是冷的，刺得龙泽喉咙发疼。
　　毒入骨髓，油尽灯枯，他的眼睛快看不见了，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只能感受到烛火的微光。

　　弥留之际，龙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安心地走吧，别怪我心狠，是你们逼我至此，或许注定的仇敌，没有父子缘分……”
　　声音犹在，人却咽了气。

　　一滴泪从落漪的眼角滚落，是有温度的，她睁开眼，神识渐渐清明。
　　她还活着。

　　落漪坐起身，四下无人，目光扫视一周，这是间古朴简雅的竹屋。
　　屋子宽敞，床旁的香炉里沉香未灭，薄薄烟雾中散发的淡香味安神静心。

　　古韵的竹床用一支竹竿撑开，一眼看过去，窗外的小世界春色撩人。
　　落漪走到窗前，明媚的阳光倾落，温柔的风拂在脸上，她深呼吸了下，嗅到青草鲜花的清香。

　　落漪回忆起她被一箭穿了心，那一刻撕心裂肺之痛深入骸骨，她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似乎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她信任的人骗她，她保护的人杀她，种种情意都是假的，她被玩弄于股掌，活成了笑话。

　　龙灵山庄的天罗地网，只为置她于死地，一张张亲昵的面孔让她觉得无比的陌生、无比的可怖，龙琰戳心的话还音犹在耳。
　　她就像一片凋零的树叶，轻轻的一阵风就把她带入了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若能重活一次，她一定手起刀落，不会怜悯。

　　落漪走出竹舍。
　　天地广阔，黛山远长，目光所及，这里是一个依山傍水的世外之境。
　　她沿着花丛中的小径缓缓而走，春意正浓，草地如茵，山花烂漫。
　　飞燕掠过长空，清波泛起湖面，杨柳依依处，湖心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落漪见亭中有一背影，灰白色的布衣长袍，简易且随意，许是救她的隐世高人，此山水之间的主人。
　　落漪上前，那人闻到脚步声回头。
　　她瞳孔地震，瞬间凝固住了。

　　大哥!
　　此刻内心的波动犹如涨潮的海水，翻涌不止。

　　落漪激动地奔向他，脚步停在那人的面前，唤了声：“大哥!”
　　男人应了。

　　落漪满脸的不可置信，男人莞尔，这笑容她再熟悉不过，明朗温柔。
　　哪怕历经无尽沧桑、诸般劫难，那双眼永远那么真诚。
　　眼睛可以直视人的本性。
　　莫离的眼睛始终清澈，云逍的眼睛永远炽热，而龙琰的眼睛冷漠如冰，慕枫的眼睛深不见底。

　　落漪迫不及待地拥抱失而复得、许久不见的亲人。
　　万般温暖涌入心间。

　　龙珏跟她说，是神女眼在她命悬一线之际救了她，挡住了龙琰致命的一击，神女眼被强力震碎，蕴含的千年灵力流入她的骨髓之中，神力与血脉融合，铸成神脉。
　　落漪确实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焕然一新，她问道：“这是哪里？”
　　“蜀云水榭。”
　　落漪凝思未语。

　　龙珏低声道:“是墨枫带你回来的。”
　　“墨……枫……”呼吸一滞，落漪依稀想起她闭眼前，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一片玄青色突然笼罩而下。

　　那人挥袖推掌，气浪磅礴而出，银甲卫、弓箭手纷纷倒地，随即扔出一人，见衣着，好像是杀手水。
　　他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痛苦地低吟着，似乎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被捏碎了，血液渗透衣服，触目惊心。

　　其他三位杀手见状嗔目，愤怒不已，一起冲了上来。
　　三道极光刺目，身体爆裂，血肉横飞，淋漓不堪。

　　男人回去打横抱起落漪，见她伤痕累累，血红遍染白衣。
　　落漪似乎听到：“对不起，我来晚了……”

　　龙珏推了推她的胳膊，落漪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大哥是如何认识慕……墨……枫的?”
　　龙珏缓缓说道：“当年我被龙琰打下落日崖，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是墨氏族人救了我，我昏迷了许久才醒过来，但全身筋骨俱断，武功全废，墨枫把我带到了蜀云水榭静养，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站起来，又用两年的时间勉强行走……”他见落漪神色凝重，眼里含泪，反过来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跟大哥讲讲你跟墨枫的故事吧。”

　　落漪以她的视角诉说，从龙灵山庄……暗夜镖局……北海……碧城山……邛城……说到明月寨……就像一场梦……
　　龙珏开导：“你说你不能接受自己被深信不疑之人欺骗，但你和墨枫从开始就是一场意外……不是吗？意外地相遇，意外地闯进彼此的世界。墨枫跟我说，你是他的意外之喜，他对你的感情是不可控的，大错已铸，才知情根深重。”

　　落漪道：“至少他该在我被迫知道前告诉我。”
　　龙珏一语道破：“他不敢，他怕失去。”

　　落漪心尖猛地一颤，沉默了片刻：“可他是魔主啊，先与北海教长勾结，后覆灭北海教，又攻打碧城山，间接害死了莫离和清瑶。”
　　龙珏解释道：“关于碧城山，我要替墨枫说句公道话，是碧城山先伤害了他，他如今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落漪露出不解的神色，龙珏一一细说：“当年慕枫的父亲、蜀云门门主慕西川欲想得到墨氏一族的绝世武学，煽动了江湖十几个门派联手截杀墨枫，墨枫虽然侥幸逃脱，但也身受重伤。待他伤愈回来，一时之间失去了父亲、母亲……还有族人，无法想象他那时有多难过、多无助，这也成为了他的心魔。他修习禁学，覆灭了蜀云门，取而代之，慕枫的身份更便于他在江湖上行走，而如今只剩下碧城山难以撼动。墨枫在龙灵盛会的一石二鸟之计被你识破，他以为自己暴露，便接近你试探，却无意中发现龙琰用药控制了一大批死士、豢养鬼魅等有违天道之恶行。龙琰早在五年前就把灵魂出卖给了魔族，泄露了我方军机，所以我们才伤亡惨重，墨枫以此作为交易的条件，让龙琰替他重伤碧城山。那日引莫离去往伏魔洞，只是因为他是天之扬最器重的弟子，却没想到让这个身世的惊天秘密公之于众。这世上除了你师姐，应该没有第二人知晓。至于北海教长，墨枫看清他的为人，才痛下杀手。”

　　龙珏感慨万千：“如今的魔族已经不是原来的魔族，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其实他们是渴望和平的。冥祖死后，他们得以解脱，恢复自由，就只是神族墨氏一族的余部。当年冥幽宫被烧毁，他们被一路追杀，四处逃亡，分崩离析。墨浮生接手后，重聚族人，他废除冥祖的霸权，重制族规，改邪归正。传到墨枫这里，他做的更好，如今墨氏一族散居于三山四海，造福当地的黎民苍生，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魔族早已不复存在了。”

　　落漪道：“大哥说了这么多好话，是不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恩情，吃人嘴软啊！”
　　龙珏摇头笑了笑：“你难道不知我向来帮理不帮亲，之前你在明月寨居住过一段时间，同样你也可以在这蜀云水榭用心感受一番，是吃人嘴软，还是发自肺腑，自会分辨。”

　　龙灵山庄这场轩然风波过后，人人皆知蜀云门的门主就是如今的魔主，龙琰将脏水全泼到墨枫的身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龙琰还到处散播谣言，说落漪重蹈她师姐的覆辙，与魔主相爱，背离正道。

　　龙琰扭曲谎称他发现落漪勾结魔族的真相，正行大义灭亲之举，魔主出现将她救走，不知所踪。
　　龙琰发了仙门令，整个江湖都在通缉二人，雪女峰也被控制起来。

　　落漪悠着秋千望着天，这几日，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大哥跟她说的话。
　　龙珏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待她愿意见我时……”
　　龙珏“唉”了一声。

　　墨枫道：“过些天，龙琰要在天香楼给他儿子办满月酒，以龙灵山庄此时的声威，宴请的四海宾客都会到场，正好当着天下人的面揭示他的罪行，让他认罪。”
　　“到时还要劳烦你帮我夺下龙灵山庄。”

　　墨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龙珏斜乜了他一眼，“如此难事你却说小事一桩，你和落漪之间再简单明了不过，却把你愁得长出了不少白发。”
　　墨枫汗颜，瞬间泄气。